看了一会,祁重连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王启顺苦着脸, 也不敢问皇帝为什么不进去,只得低着头跟上。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他们转过身的瞬间,殿中的柳商枝停住了手中摇晃的拨浪鼓,抬眼往门外看去。 一旁的玉环还在笑,瞧见娘娘神色变幻,笑容微收,问道:“娘娘,怎么了?” 柳商枝摇摇头,重新收回视线,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事。” 她垂眸,看着两个在襁褓中不断对她眨眼睛的孩子,微微一笑:“收拾收拾,准备歇吧。” 皇帝出了玉芙宫,径直往御湖边走去,他凭栏而立,面无表情地盯向湖中映着的月亮倒影。 上一回深夜来此,还是因为柳商枝对他允阿斯丽进宫一事毫无反应。他觉得伤神,便来御湖边游走。 柳商枝…柳商枝… 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柳商陆先前的话如魔咒一般在他耳边打转。 他曾经的那些恨与痛,原来都是虚妄。 命运总爱这般捉弄他,他恨了柳商枝那么久,恨到自己都放下和解了,才终于知道事实真相。若是当年未曾有过那些事,他不会娶妻纳妾,也不会对柳商枝态度恶劣,让她在刚入宫时饱受欺辱。如今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底气和脸面去对柳商枝表达真心。 年少不可得,终将困守一生。 他直到此刻才知道,从年少时就开始追逐的月亮,其实早就已经照耀到他了。 选择的机会,选择的机会… 他发自内心地想让柳商枝幸福、自由,可他当真敢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吗?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因为祁重连真切地觉得,柳商枝根本就不会选他。 他给了,便等同于放手,等同于失去柳商枝,这一轮明月了。 . 年关很快到来,宫中各处都为年宴做起了准备。 玉芙宫内,宁嫔在和柳商枝一起清点样册。 翻到一本礼物册子时,宁嫔忍不住叹道:“这些人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哪怕是从前对你不恭敬的,今年送上来的礼物都贵重的很,已经像是…”宁嫔凑近了小声,“送给皇后的规制了!”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前朝后宫心里,都觉着皇上会立柳商枝为后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柳商枝也没刻意回避:“这事皇帝倒还真没有主动同我提过。不过说实在的,皇后之位如今于我而言可有可无。我很满足当下的日子,只希望我的孩子、家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当然了,”柳商枝笑了笑,俯身握住宁嫔的手,“还有你,湘雅。” 湘雅同她相视而笑,笑过之后,神色又显得有些黯淡:“你一向知足常乐,如果瑶姐姐也能这般想,也能看到自己所有的东西,恐也不会…同我们走到这个地步。” 贤妃的事一直是宁嫔心中的痛,她逃避去面对此事,甚至在贤妃被赐死当日都没有去看她最后一面。可等贤妃去了的消息真的传来,宁嫔又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去见她。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伤神了,说说你吧,湘雅。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平日在昭纯宫,可缺什么,少什么?” 柳商枝意有所指,但宁嫔却没听出来,只是道:“我很好,他们知道我与你亲近,无人敢怠慢,什么东西也都是主动送过来。你知道我的,平素也就养养花,看看草,日子倒也闲散舒适。” 柳商枝见她未觉,索性直接点道:“你如今还年轻,我不想看你在这枯耗岁月。湘雅,户部尚书家的嫡子楚越,你还记得吗,我听闻…他如今已二十有六,却始终未娶。” 柳商枝本以为要多说些信息,才能让湘雅想起这个已经许久未打过交道的人,谁知面前人一听见那个名字,便直接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柳商枝一惊:“湘雅?” 宁嫔神色有些慌乱,连忙拿过布巾去擦桌上的茶汤:“莫要再说了,我与他有缘无分,既然已再没有可能,就更不能说这些耽误连累人家了。” 听她这语气,竟也不是同那楚越毫无情意的。 柳商枝心下了然,安抚道:“你莫怕,湘雅,我会帮你的。就算是日后不再论婚事,我也想让你出了这宫墙。” 宁嫔听她这么说,一时百感交集。她心中自是想的,天知道她有多么怀念当年未出阁时,同姐妹们一起游玩的日子,那时当真是无忧无虑,可… “商枝,天恩难测。妃子出宫这种事素来罕见,你不要为了我冒险。” 宁嫔满目担忧,柳商枝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信我。” 然而,就在柳商枝下定决心要同皇帝说及此事时,乾清宫那边忽然传下一道旨意,惊雷般在前朝后宫炸响。 皇帝,竟要遣散后宫,允许各妃子回归本家自行婚嫁。 圣旨刚传到各宫,宁嫔就火急火燎地到了玉芙宫来,看到柳商枝的瞬间,眼中就溢出了泪水:“商枝,这是你同皇上说的吗?我真的可以出宫自行婚嫁吗?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宁嫔声音发颤,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素来是个唯父母之命是从的乖顺女郎,父母让她进宫,她即便心中不愿,也不敢奋力反抗。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进宫,她有心爱之人,有自己所求所愿。可总要有人担起责任,她不进宫,便得是她幼妹顶上。宁嫔不愿如此,便索性选择牺牲自己。 进宫后,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一眼能看得到头了,可没想到,她竟然有能出宫的一日,她竟然自由了。 “商枝,谢谢你。”宁嫔发自内心的感谢,而柳商枝却摇了摇头,道:“与我无关,湘雅,我也为你高兴,但是我还尚未同皇帝提起,这是他做下的决定。” 宁嫔诧异一瞬,旋即拿帕子擦了擦脸,轻轻笑了:“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啊,商枝。” 柳商枝顿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的这个旨意,让整个后宫都开始忙碌起来,所有想要回归本家的嫔妃皆提交名单和册子到皇贵妃这边,柳商枝忙得团团转,成日都埋在各种文书里。 连皇帝过来,在外头坐了一炷香都不知道。 柳商枝从内殿急匆匆出来,诧异地看着独自饮茶的祁重连:“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自己闷声在这坐着。” “这不是看你忙。”祁重连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显得有些疲倦。 柳商枝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怎么了,朝中又出什么大事了吗?” 祁重连:“不正是你在忙的大事吗。” 柳商枝当即懂了:“他们可是极力反对此事,说你被猪油蒙了心?” 祁重连笑看她:“哪有说自己是猪油的。” 柳商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踢了下他的御靴:“你这事做得好,我原想夸你的,现在不想了。” 祁重连笑意微敛,那句“这事做得好”,让他的眸子不自觉黯淡两分,他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片刻后道:“出宫的妃子名单,给朕看看。” 柳商枝命玉珏将名单呈上,她看着祁重连翻动的手指,托着腮揶揄道:“有哪个美人不舍得让她走的,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祁重连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将名单从头翻到尾,缓缓吐出三字:“柳商枝。” “啊?” 祁重连抬头,柳商枝对上皇帝漆黑的眼瞳,心头微微一震,这才意识到皇帝这话是在回应她,而不是单单喊她的名字。 气氛安静一瞬,皇帝忽然站起身,道:“换身便衣,随朕去个地方。” 柳商枝依言换了身素裙,本以为皇帝是要带她出宫,寻个僻静所在说些重要的话,毕竟此人在这些事上确实很有仪式感。 但銮驾没有出宫门,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柳商枝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长街。 长街连接着宫里宫外,朱红宫门的两面,一面是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一面是严肃沉闷的深深宫墙。 柳商枝现在就站在长街的尽头,望着面前那扇极有压迫感的朱红大门。 祁重连站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道:“走吧。” “去哪。”柳商枝眉头微拧,她觉得今日的祁重连很奇怪,“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祁重连拉着她,缓慢地往前迈着步子:“就是在这里,朕因为你的一句‘甚好’,恨了你数年。” “前些日子,你弟弟告诉了朕实情。柳商枝…”祁重连的声音有些凝滞,“朕不该恨你的,朕不该恨你的…” 朕该好好爱你,一直坚定的爱你。若是那般…朕与你当真可以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吗? 皇帝像是在说什么令他感到窒息的话,每说一句就要歇上许久。 他往后退了两步,从后面拥住柳商枝,将一柄长钥放进柳商枝掌心,随后带起她的手,伸向眼前宫门上那把沉重的大锁。 钥匙插进锁芯中,咔哒一下,大锁弹开,祁重连手一松,沉重大锁坠落在地,砸出一声闷响。 柳商枝被祁重连握着手,猛地一用力,推开了眼前沉重的大门。 霎时间,各种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叫卖声,吵闹声,欢笑声,哭泣声,声声入耳。 但柳商枝还是清楚地听见耳畔那一句:“他说,朕该给你一个选择…今日朕给你。柳商枝,你选吧,踏出这道宫门,朕便放你走…自此天高海阔,任君看赏。”
第82章 柳商枝听了这话, 身子僵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去问:“是谁说的?” 祁重连微微一哽,他像个等待刽子手落下刀刃的死刑犯一样, 在这苦苦等候着柳商枝的回答,沉默的那几秒里, 他都要觉得自己难以喘息了。 可柳商枝竟然剑走偏锋先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弄得祁重连心里不上不下,半晌才缓过来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就又反过来问朕。” 柳商枝看着他紧张到呼吸都发颤的模样, 有些想笑, 又有些感慨, 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眼前的皇帝:“不管,你先回答我再说。” 祁重连抿紧了唇, 被这个女人拿捏的死死的, 她让他先说, 他就得先说, 因为再耗下去,忍受不住煎熬的那个人只会是他。 “你弟弟。”皇帝臭着脸说出答案,柳商枝倒也不太惊讶,这个答案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柳商枝忍不住笑了笑,道:“没白疼他。” “什么意思。”祁重连听到这四个字, 面上的慌乱藏都藏不住。他突然就后悔了, 仅仅是听到柳商枝表达出一些偏向于离开的意愿,他就觉得整个人酸麻痛苦, 心脏剧烈跳动撞得骨头都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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