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回城后,游照仪终于力竭的摔下马,勉力撑着乌夜使自己站起来,那边周星潭也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二人触了触拳。 游照仪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好像塞了一把稻草,艰难出声,说:“我快晕了。” 周星潭声音喑哑,说:“我也是。” 紧接着他说:“我们赢了。” 这仗确实胜了,她和周星潭几乎势如破竹,从叱蛮的右翼直接杀到了对方的主力部队,堪称神勇无敌。 宣应亭嘉奖了他们,为他们两队分了几大盆牛肉,众人高兴的几乎疯掉,拿到手后便迫不急的的往嘴里塞。 可游照仪吃不下,甚至连原本的饭食都没咽下去多少,几欲作呕。 周星潭也没吃,两个人坐在一起,拿着属于自己的那碗饭,看着篝火燃燃。 远处是打了胜仗后嘈杂的喧嚣,可游照仪却感觉到了一丝庞大、窒息的寂静。周星潭戳了戳碗里的饭,说:“你杀了多少人?” 游照仪也在想这个问题,说:“不记得了,感觉……感觉他们就像一团肉……” “一刀下去,他们就没了。”周星潭接道,说:“很难说。” 游照仪点点头,说:“都是血。” “都是血。” 二人说着不知所谓的话,难以言表自己万分之一的心情。 周星潭说:“赫明山……”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便断了,二人又沉默下去,只有篝火劈里啪啦的细响。 那些叱蛮人,和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血、一样的肉,第一个所杀的人那双凶狠的眼睛……战场上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再次重演。 游照仪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瞪大。 周星潭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游照仪来不及和他说了,立刻拔腿朝宣应亭的营帐冲去。 帐前正有两个士兵把守,见她冲来忙问:“怎么了?将军在议事!” 游照仪大喊:“我有军情禀报!”里面立刻传来应声:“让她进来。”她便急匆匆的进去,里面正是宣应亭和五位将领,正对着沙盘议事,见她进来,还未开口问她,游照仪便急匆匆的说:“有胥真人!” 宣应亭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问:“你说什么?” 游照仪说:“叱蛮收兵的时候,我听见有一个人说了胥真话。” 便是她恍惚间听见的那句凶狠的异族话,她当时觉得有几分熟悉,到刚才才突然反应过来。 游照仪刚刚疾跑过来,气还未喘匀,断断续续的说:“广邑王府,文课先生,有一个之前当过像胥官,教我和世子说过他族语言,我没听懂别的话,就听见他用胥真语喊了一句叱蛮人如何如何,便没有了。” 蒙润脸色也难看起来,问:“你确定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游照仪点点头,说:“我确定,那一定是胥真语。” 那个文课先生有一日兴起,教他们用各族语言喊各个国家的人,甚至还有已经灭国的南羌语,但只有叱蛮语她记得最清楚,其他的渐渐模糊了,直到刚才才猛然想起来,那是胥真语。 宣应亭说:“所以,叱蛮和胥真可能结成同盟了,所以他们的新帝才会刚一登基就与我朝开战。” 今天下以中衢最为强盛,位于正中,东临沧海,北部紧靠叱蛮,叱蛮又与中衢东北方的胥真国接壤,西与崇月国临靠,再加之南方的东集国,原本五国实力相似,相互掣肘,可叱蛮气候严寒,田地不足,多靠放牧为生,逐渐势弱,与中衢多年未犯。 胥真虽也地处苦寒,但东边临海,境况比叱蛮好了不少。再加之崇月国与先圣宣懿皇帝的姻亲之谊,两国一直和平共处。东集则处富饶之地,每年向各国进贡,力求在各国纷争之下保其平安。 直至叱蛮新帝宗政和夺权上位,统一族中部落,与中衢彻底撕破脸。 宣应亭立刻书写战报,向京中回禀,让晁白加强巡逻,加固防御,又让各军队加紧操练。 事态紧急,众人便不再多言,马上听吩咐去办。 如此风声鹤唳的过了半个月,朝中传来旨意,令河西军将领沈望秋从钕州带三千援兵助阵,再令京中新任督军领一千京畿卫前来支援。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旨意,便是让剑南铁骑尽快把宜光帝姬救出来。 自宜光帝姬宣芷与和亲再到叱蛮反目,已经近半年,这位帝姬殿下凶多吉少,众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可是要救,又谈何容易,就现下来说,若是叱蛮和胥真真的结盟,那对中衢来说便是倾轧之势,更遑论前往敌营救出帝姬。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沈望秋带着河西军到达了营地,与剑南铁骑会师,游照仪与焦十安相隔一个多月又再次相见,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之下也算得到了一点慰藉。 日子一点点的往前爬,自上次一战,叱蛮近两个月未再进犯,听宣应亭说,这一年来叱蛮都是如此战术,每隔半个月到一个月来犯一次,虽有胜有败,但很快又整装待发,继续准备下一次的交锋,此时隔了近两个月,倒是第一次。 晁白猜测是因为叱蛮刚与胥真结盟,上一站便是试探之战,怕要憋个大的给他们。 宣应亭也是如此猜想,于是一时间城中防备更加森严,众将士也每日加紧训练,半点不敢懈怠。 寒露一过,天气便转凉了,粮草和棉衣便是在这时候运送过来,游照仪领命带着几人去取棉衣,正在队伍间,却听见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灼灼!” 她震惊的回头,宣峋与正穿着和她一样的戎装,朝她飞奔过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已经张开,把他彻底抱进怀里才发觉他已经长得比她高很多,已经是个青年人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难得结巴,把他从怀里拉出来。 周围队中的人或揶揄、或狐疑的看着他们,游照仪忙吩咐队中其他人取棉衣,拉着他到自己的营帐附近。 宣峋与拉着她的手不肯松手,说:“我跟着卫大人送粮草来的。” 想是他已经绶官,接了这么个差事,游照仪又问:“能待几天?” 宣峋与失落的说:“至多三天便要返程了。” 游照仪又细细的看了他好几眼,自二人家中一别,只在出城之时匆匆见了一面,细数起来已经一年多了,他真的长大了很多,比她高了大半个头,面容和她出京时见的没什么变化,依旧殊艳漂亮,也许是做了官的缘故,气质多了几分沉稳。 宣峋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打仗了吗?受伤了吗?” 游照仪说:“就打了一场,没有受伤。” 宣峋与说:“我都听父亲说了,灼灼,你好厉害。” 游照仪心说,那你还问,但没说出口。 他便继续说:“我好想你,灼灼。” 游照仪难得揶揄的说:“你不会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吧。” 宣峋与道:“你走那天哭了,后来没哭。” 游照仪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直接来找我的吗?去找王爷了吗?还有焦十安,她也在这。” 宣峋与说:“我本来想跟着卫大人去找父亲问你在那,但是路上就看见你了,就来找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得意,游照仪有些好笑,说:“那我带你去见王爷吧。” 宣峋与说好,二人牵着手去到宣应亭的营帐。 宣应亭也才知道宣峋与也跟了过来,见他进来便骂了几句他没有分寸,又问裴毓芙怎么样,宣峋与说都好,宣应亭才注意到他紧抓着游照仪的手。 他思忖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阿峋,你娘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你选世子妃的事宜?” 宣峋与闻言愣了愣,说:“阿娘问过我……” 他有些讷讷的,宣应亭便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飞速的扭头看了一眼游照仪,说:“我说我喜欢灼灼,我要娶灼灼。” 意料之中。 对于宣应亭和游照仪来说,都是意料之中。
第11章 欲上青天揽明月 (3) 自小,游照仪就对周边之人的情绪很敏感,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 从她被母亲丢在游人如织布的上京城后,她就知道了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尽管她那时候只有六岁。 饿了好几天肚子,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抱着手里的孩子从她面前走过去,一个妇人哭着在后面追,哭喊道:“不要,不要把她送走,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又是女儿啊。 她也是只是因为是个女儿,便被家里人无情的丢弃了。 那个男人恶狠狠的说:“家里已经养不起了,还要养两个儿子,不把她送走我们吃什么?” 于是她便想到母亲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喂弟弟吃饱,即便弟弟已经吃不下了,父亲还是会把吃的递到他嘴边。 她便总是想,多出来的那些,能不能让她填饱肚子? 因着先圣宣懿皇帝是女子,再加之她当朝临政之时中衢是最为鼎盛的时期,那时候男女几近平权,朝中女官女将屡见不鲜,可惜女帝天命不永,甚至没有子嗣便撒手人寰,由自己的二弟、当时的洛邑王宣应衷登基。 宣应衷得到皇位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治国大才,而只是因为先帝走了,他便是长兄,才穿起了这身龙袍。 他一开始也很害怕,怕自己治理不好这个国家,可先帝留下来的国家太好了,能臣太多,他不用做什么,国家依旧繁荣昌盛的存续着,他只是一个工具,填补那个需要宣氏后人坐上去的位置。 所有人与他说话,第一句几乎都是,先帝如何如何,您便该如何如何。 姐姐的阴影太大,大的他冲不破,走不出。 于是他迫切的想要组建自己的势力,想要和群臣和百姓证明自己也可以,也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那些挥斥方遒的女将能让他想到姐姐、那些舌战群儒的女官也能让他想到姐姐。 于是他便皱着眉头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群臣便逐渐知道了,当今陛下不喜欢女子掌权。 于是这个隐形的规矩就这么弥漫开来,从上至下,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先圣宣懿皇帝留下的朝官体系,彻底崩坏。 那个男人苦口婆心的对妇人说:“我又没把她丢了,我只是把她送到那个地方去,也有口饭吃,到时候万一有富贵人家把她带走了,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啊。再说了,把她养大以后能干什么?还不是嫁出去?!” 妇人依旧摇头,可在男人的威逼利诱下,她阻止的手还是动摇了。 那个地方,有口饭吃。 于是游照仪便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跟着那个男子到了丈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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