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到她五岁的时候,她便不用期待了。 因为皇姑姑死了。 幼小的她还没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就随着父亲,住到了上京,成了高高在上的宜光帝姬。 她问母亲:“姑姑去哪了?” 母亲听到她问,沉默了一下,眼里是她很久之后才看明白的不忍和沉痛,她说:“姑姑走了,去了天上。” 宣芷与又问:“那还会回来看我吗?” 母亲说:“不会了。” 一滴眼泪从母亲的眼眶中砸下来,砸到她小小的手心里。 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她总算适应了上京的生活,渐渐明白了后宫为什么多了那么多不认识的漂亮姐姐,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月再也难见到父亲几次,明白了身着华服忙碌的母亲变成了什么角色。 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成了谁。 明白了,姑姑为什么再也回不来了。 没事的时候,她就会看望皇姑父,这些年来,姑父变憔悴了很多,可在她眼里还是一样的温柔漂亮,还会给她讲姑姑的故事。 说姑姑十岁登基,励精图治,说她在她出生那年如何领着剑南铁骑,剿灭南羌,一桩桩一件件,在她心中播撒下了未名的种子,开出了宏大的花朵。 她说,她也想成为姑姑那样的的人。 姑父摸着她的头笑着说:“阿芷一定可以的。” 可是阿芷好像不可以。 十岁的时候,父亲立了弟弟为储君,她不解的问姑父为什么。 因为她记得姑父和她说过,父亲成为帝王只是因为他除姑姑之外的长子,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她说:“我是姐姐,为什么父亲不立我为储君呢?” 姑父苦笑着说:“大约是你太像你姑姑了。” …… 渐渐的她明白了,父亲不喜欢她太像姑姑,更希望她像母亲那样,安守本分,困守深宫。可父亲越这样,她就越想证明自己。 勤耕不辍,焚膏继晷。 不曾有一日懈怠。 弟弟背不出来的诗句,她可以背出;讲不出来的策论,她也可以阔谈。 可母亲却劝阻她,让她不要锋芒太过,只会自毁自伤。 想要的,不能说。想说的,不能看。 可她偏偏心有不甘,想要与天争命,妄图握住天权。 要争。 只有争了,才能说出口,喊出声。 一直争到了十六岁,父亲想将她嫁人了,流水一样的世家公子从她面前过去,可她却说,她要像小姑姑那样招一个驸马,然后打仗做官。 父亲震怒。 镇国公主府早已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摁不下,拔不出,如鲠在喉,一触即痛,即便那是他的妹妹,是他曾经幼年时一直爱护、珍视的妹妹。 尔后,她便被父亲日日困守在宫中,等着他为她寻个从没见过的人成婚生子。 她反抗了很多次,逃跑了很多次,可不论怎么,都跑不出这层层的禁宫,于是她便每日在自己宫中读书、练武,希望有一天父亲能把她放出去,她到时自会证明,她并不比弟弟差。 可到不了她证明的时候了。 等她真正可以走出这禁宫的时候,便是要和亲叱蛮。 那把火,倏忽的被扑灭。 她哭了,也求了,向父亲低头,向所有人低头,可是没有任何用处。 小时候会把她放在肩头逗她开心的父亲,此刻身着龙袍,高高在上,目光冷漠的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物品,而不是他的女儿。 他喊着她冷冰冰的封号,说:“宜光,这是你的职责。” 她恨恨的攥紧拳头,想,她叫宣芷与,不叫宜光。 …… 山水迢迢,离家而去。 母亲哭,弟弟也哭,可父亲站在城楼上,不曾发出一言。她想,最好,最好她的付出能换来中衢的安定。 换下中衢之衣,着了他族婚服。 她像个物件一样被送入叱蛮营帐,等着那个叱蛮新帝前来临幸。 陌生的营帐,陌生的语言,离家万里,孤身一人。 一个男人很快进来了,穿着叱蛮的芢直襟式短衣,高鼻深目,眼神像看猎物一样的看着她,然后用生涩的中衢语说道:“你是中衢的嫡公主?很漂亮,我是叱蛮皇帝,宗政和。” 他粗糙的手划过她的脸,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了。” 那一夜大约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噩梦,她躺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上,像块肉一样被翻弄。 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可在男人毫不留情的对待中,依旧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她从来不知她心中能生出这么滔天的恨意,恨不能食其血肉,她恶狠狠的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很快,她就知道宗政和反悔了,应该说,他从没有过娶了中衢一个女人,就要议和的想法,知晓消息的那一刻,心中除了愤恨,竟还有一丝快感。 她真想看看父亲的脸,想问,你不远万里把我送来,就是要这么个结果? 她心中重新燃起那把野火,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回去,回到父亲的面前,问他这个问题,到那时,她要好好听听父亲的答案。 宗政和个有野心的男人,他不仅想要中衢,还想要崇月,想要东集,想要胥真。 而她,不会让他如愿。 半年来,她跟在宗政和身边看他打仗,战事不多,都是些小打小闹,有一次还吃了败仗,说中衢军队里多了好几个新人,一直打到他们主力。 这些事情他从不瞒着她,她来带的侍女、侍卫在他反悔后早就被他或囚或杀,她孤零零的一个中衢女子,在他眼里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过了两天,帐中来了一个异族人,看穿着应该不是普通士兵,在外间和宗政和用叱蛮语交谈,来了叱蛮半年,她也只能听懂一半,约莫是什么合力、你我一起拿下中衢的话。 等那人走后她便问宗政和,那是谁。 宗政和过来亲她,说:“是胥真的使者,我与胥真达成共谋,事成之后,中衢分他一半。” 他毫不避讳,笑着问:“你呢?你希望哪个城池,我送给你。” 她任由脱去她的衣服,淡淡的说:“我小时候住在洛邑,那就洛邑吧。” 宗政和很是满意,埋头在她脖颈上磨蹭,她便尽力使自己放松,克制,正如她这半年来每天做的一样。 有了胥真加入,宗政和率十数万大军,攻破了定泓关,拿下了并州数十个城池。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中衢的俘虏被杀,就在她的营帐之外,用中衢的话叫骂,然后就是扑哧一声,肉体倒下。 这时候她都被宗政和按在怀中,被逼一字不落的听着。 流泪无济于事,哀求无济于事,他要一根根折断她的骨头,让她看着,他是如何踏破她的故土。 定泓关破之后,战线就推到了并州庆山城,庆山城易守难攻,有天险做挡,战事又焦灼了起来,如此半年,中衢俘虏渐渐变少,她也不再每日做噩梦。 这时候自她来叱蛮,已经一年了,宗政和虽早已放下了对她的防备,但她仍旧没有办法联系中衢,直到有一天,宗政和换了一个叱蛮女人服侍她。 宣芷与一开始没有察觉有什么,因为宗政和一段时间就会换掉一个侍女,她还没来得及和这些人熟悉,便被换走了。 这个侍女似乎是个哑巴,脸部轮廓也没有别的叱蛮人这么深,倒像她们中衢人,可宗政和很是放心,连着两个月都让她服侍。 因着战线往前推,叱蛮在定泓关内也安了营,宗政和便多驻守在那里,把她留在后方大营,这也让宣芷与松了一口气,不用每日面对他。 这日宣芷与无所事事,正在营帐中看叱蛮的兵法书籍,那名侍女拿着点心走上前来,她便放下书,想吃口点心。 那名侍女还站在那里,她正想让她下去,便看见她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营帐的大门,手伸进茶杯里,以手沾水,在她的桌案轻轻用叱蛮语写了两个字。 她以为她要和她说什么,有时候也会这样,于是仔细辨认,第一个字是山,第二个字是……旬。 什么意思? 她狐疑的看着她,可那侍女立刻就把水迹擦掉,转身走了。 山旬?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认错了? 叱蛮语弯弯绕绕的,她待了一年也只认识个大概,又仔细想了想那个侍女写的笔画,应该没错啊,就是山旬…… 山旬?叱蛮有山吗,中衢才有山吧。 中衢……山旬……峋! 心跳如雷声震起,宣芷与差点把水杯打翻,连忙看了两眼营帐外镇守的士兵,缓了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 峋,难道是宣峋与? 中衢讲究取名要避开宣氏之名,普天之下,谁还能有这个名字? 她想大哭,又想大笑,一时间情绪激动,难以自持,连忙攥紧衣服,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心思再看书了,也没心思吃什么点心,她佯装睡觉,背过身去躺在床上,仔细思索。 紧张的等了几个时辰,终于天黑,那个侍女送饭来了,她心跳如雷,一堆问题想问她,又怕露出破绽,被监视她的士兵看出来,只能像个木头一样僵坐着。 那个侍女送来了饭,她便说:“你去打点水,伺候我沐浴。” 叱蛮缺水,都不大爱洗澡,但宗政和见她实在不惯,允许她半个月洗个澡。 这些小事上,宗政和对她不算坏,因为他说她以后一定会派上用处,所以要好好养着。 而每当这时候,宣芷与都柔顺的低着头。 外头的士兵闻言立刻走开了几步,任由侍女把营帐的帘子拉上。 雾气氤氲起来,她坐在浴桶里,正想着怎么和侍女交流,突然感觉到对方正为自己按摩捶背。 过了一会儿,对方开始在她的背上写字。 她在水下的手紧紧攥着,屏气凝神,仔细辨别。 写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心情,因为那是中衢语,在外飘零了一年后,她终于真正接触到的第一个中衢人。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哑巴,又是如何把宗政和骗过去的,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此时此刻她已经越来越清醒。 那人写道:随其出战,将敌之情,送予峋手,共破叱蛮。 缓了一会儿,她小心的在桶壁上写道:证明。 她不是傻子,虽然这个人会写中衢语,但并不代表她就一定是中衢人,白天她刚见到这些情状,被冲昏了头,此刻却愈发清醒。 那人不动声色的继续按摩捶背,断断续续的在她背上写下:卜同钰。 她相信了,紧绷的身体终于泄力,靠在桶壁上。 卜同钰是她曾经的侍卫,她和亲时,把身边比较亲近的侍卫带走了,不那么熟悉的则留在了宫中,只有这个人比较特殊,被她偷偷送去了广邑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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