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一喊,李绥绥仿佛邪火入体,霎时激烈猛挣,就着水雀胸口狠狠推攘,决绝将人抵开两步,转身便往门内迈:“谁要跑,滚远些,别碰本宫!” 水雀明白过来,脸色遽然大变,王美人已扬指,慌得语无伦次:“快,关门关门,不不,搜身,不是……赶紧为公主除钗饰,莫留一物伤身。” 李绥绥回眸,嘶声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要么你自己来,要么去叫女人来!” 皇后尚且顾及皇家体面,点她去搜身,王美人胆子未长熟,见其凶狠不敢亲自动手,输人不输阵,她咬唇低声道:“公主惯于声色犬马,念虑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些禁卫总比花楼小倌干净吧。” 到底心孤意怯,难敢直视李绥绥,甚至害怕听到反击,王美人飞快朝禁卫跺足娇喝,“这是皇后的命令,谁敢违抗,前头那绑匪怎么死的,你们没听说么!那是让公主用首饰活活撑死的!你们可得除干净了!快着些,本宫还急着回去探望官家!” 禁卫们皮糙肉厚不怕挨打,但也不敢对皇女大不敬,一时滞在门口为难相视。 水雀堵在最前方,五指压于剑柄用力收缩,一派蓄势待发的架势,看得李绥绥长眉不由紧拧,心头轻一叹,干脆朝发间抓去。 “接赏。” 铺翠钿儿凤尾簪,有一件算一件,李绥绥不辱“声色犬马”,挥手间的潇洒,与那丹阙楼豪掷缠头的财神爷一般无二,饶是诸位被砸个劈头盖脸,莫说争夺,金玉委地又谁人敢收,皆如石化般木木望着她,望着这位抽簪散发却何等高情盛气的人物。 让昂贵的帝姬受困忍耻,王美人心绪复杂,惶悚不安有,可一想到自己比李绥绥小四岁,却被栽培到对方父亲榻上承欢,吾之美艳青春,彼之短暂恩宠,那等不甘随公主通身门面褪尽,纾解得差强人意,然她心一横,再生羞辱:“公主果真‘爽快’,想来褪衣裳鞋袜也不用旁人伺候。” 李绥绥脸色明显不豫,目光再次掠过水雀,后者心困如兽,眼睛已然烧红,他不肯走她又怎敢点火,但凡冲突挑起,这人至情至性必拔剑,届时东西送不出,怕将老本赊在此地。 李绥绥于是压着脾气没搭腔,转坐后方三足凳,伸手扯落绯色长褙又踢掉簇金绣鞋,沉默的眼瞳黑白分明,清光泠泠逼视王美人。 王美人视线巡过她赤/裸的双臂,沉默一霎,细声道:“公主的襦裙层层叠叠,是不是也……” 李绥绥也就剩一条齐胸芙蓉襦裙而已,王美人虽未将话说满,但轻慢之意明显。 殿内众禁卫抽吸无声,眼前的女子明艳无俦,慢慢站起的身姿颀长风流,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怕难抑拨云睹日的期待,偏这忘餐时刻毫无暗昧旖旎,李绥绥生得好皮囊,但性情从不良善,俊眉修眼间是层层桀骜,腰背如松笔直,绝非任人亵渎的弱柳娇花。 “滚吧。”公主声线清冷,带着不耐烦的狠戾,“倘若你再得寸进尺,咱们便不玩扒衣的小孩把戏,扒掉你的美人皮如何。” 彼时,水雀已悄然挪至王美人身后,只消李绥绥抬抬手,要个人头落地他绝不眨眼。 王美人胆子天生米粒大,阖宫上下,亦只怯天子与皇后,怯身骨被翁辈天子玩弄折腾,怯端严姨母屡要她将死灰作雨露,后来遇见李绥绥,最初艳羡她超俗出众,又嫁于多金俏郎君,然现在,李绥绥飙升怯之首,至少这一刻,她眼中看死物般的黑暗,真正将她腰脊压弯——毫不怀疑,李绥绥若今日死,能咬着她肉皮带往森罗殿。 王美人杏眼软颤,张了张口,嗓子发梗,没出息终不算坏事,她捂着心窝子朝外退,声音发瓮:“将公主褪下的东西收起,呈给皇后,其余人在外把守。” 依李绥绥性子,尖刀入腹不肯低首,目下选择忍隐水雀便知严重,弃她而去脸丢大发,他便打主意将差事交予旁人,再折返接应她,索性李绥绥没说不让看,可不如不看,怀里那物盖着玺印,赫然写着储君废立,看得他口干舌燥,终归三魂七魄有一半飘回宫里,另一半快马加鞭离开京畿。 所谓醒心台,不过是一进院的禁闭室,无窗无灯火,四壁空空,安静压抑得唯见己心,唯闻己心。 李绥绥抱膝墙角,胸膛跳动紧涩,始终不得安宁,皇后要为太子博大位,风光霁月之前必有血祭,她没办法不在意大丧钟声何时敲响。 可这一夜平静得瘆人,黑暗中不谙时间流速,门再开已是次日晨晓。 面生的年轻医官提着黄花梨药箱,冲她恭谨揖礼,单刀直入极是爽快:“微臣前来为公主施针,针落头部几处大穴,此后公主会短暂失语失力,倘若公主乱动,恐会导致行针偏差,落下终身失聪耳聋的病症,还望公主配合。” 李绥绥半张脸埋在膝中,倦意无匹的眼眸懒懒斜乜于他,不动亦未应声。 医官只得朝相随的禁卫打眼色,她却抬起下颌,道:“不乱动,劳你手稳,别扎错。” 医官短暂呆愣,目光转见些许怜悯:“一共十二针,略疼,得罪了。” 银针细长,医者妙手,捻转循行手法极稳,初时只觉麻痒,同虫行蚁走,至第四针,后脑勺刺感倏然递增,李绥绥不由长吸一口气,可喉咙微微痉挛,呼吸都似负担,这样的感觉令人骨寒毛竖。 而后想反悔已来不及,滞涩寒意很快漫透四肢百骸,小指难举,李绥绥额间早湿得一塌糊涂,只吐息浑乱地被动接受绵延不绝的疼痛,再是难忍煎熬,颤抖的唇中亦挤不出细微嘶声。 最后关头,濒临晕厥,恍惚听见有人喊她。 李绥绥缓息好片刻,脑袋懒怠怠抬了抬,姿态失了凌人盛气,宛如才自寒池中捞起,血色稀薄的皮肤湿淋淋,微微激着冷颤。 拿酒的禁卫半跪在她身侧,与他对视的眼眸湿润,一颤一颤晃起瞳仁碎星点点,缱绻着,又说不出的惹人怜爱,他不愿强灌让她难堪,当即小心解释:“此酒无毒。” 猜到皇后用心,李绥绥亦只能在心底默骂“阴险”,有毒无毒,喝与不喝,哪里由得她。 烧刀子烈辣,被一气灌下整壶,莫说身体虚弱昏沉,酒量再好也吃不消。 果然,端是她不衫不履醉醺醺被步辇抬进慈元殿的德行,已够满室朝臣好一阵窃窃漫评,皇后称她这动弹不得的状态为宿醉,顺道扯出她酗酒火烧永乐殿的陈年旧账做前科。 一切铺垫完美,皇后便道:“因静贵妃早薨,公主行举如何暴厉恣睢,官家始终包容,没曾想,这么多年来,她不曾悔,更未放下怨怼,竟敢撺掇十四皇子生祸心,予以查证,十四皇子身边有名精通岐黄的内侍,正是此人配毒加害官家,是以,予之前还奇怪,原本官家身子经调理已然大好,何故在十四皇子入福宁宫批奏期间,突然病症加剧!竟是为自己亲子所加害!” 在场多是太子党羽,但凡与之政见相佐的是一个没来,要抹黑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然,皇后演讲卖力,声情并茂,来龙去脉交代得何其仔细。 “而公主更是饮酒发疯,趁官家病中神智昏蒙,迷惑天子禅位予十四皇子,遭到拒绝后,不但以言语相激,还摔毁玉玺,竟生生将官家气吐血……” 半真半假的话一经拼凑,到也合情合理,情到深处,皇后抹泪。 可惜李绥绥不能捧场,亦不知被扎的,还是酒意上头,脑子里天旋地转,满耳嗡嗡,勉强听清几句,又忍不住胃里翻腾,总而是动弹不得又讲不出,索性任困倦的眼皮合上。 罪行罗织完,皇后便开始说目的。 “目下,官家不醒人事,国不可一日无君,予以为,应尽快召回太子行监国之事,十四皇子与永乐公主之罪,罄竹难书,可毕竟是龙子,如何处置待太子回宫后,再行发落。” 你方唱罢我登场,太子党羽接下来又是好一通批判与称颂。 李绥绥脑子迟钝异常,后知后觉有些不对,一则,今日批判的是她与十四,她到场,十四何在?二则,皇后比官家清醒,深刻明白她报复心强,既脏活已由她和十四揽尽,罪已昭示,便该杀之而后快,其实,没必要等太子发落的。 为什么要等?是太自信,不怕夜长梦多,还是…… 倏然想起那笔失败的交易,她意识到,施针或许不止为折磨,致哑可用药,更简单,甚至更痛苦,但会烧坏她嗓子,可皇后选择几乎没有痕迹的手段。 那笔交易并没有结束,所以,皇后要留她“毫发无损”。 约莫怕李绥绥闲得睡着,皇后缓缓移步至她身前,附耳残酷提醒:“不妨与你说句实话,你的父亲,于昨夜已经没了,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李绥绥倦怠抬眼,苍白的面颊如雪,怎么看怎么冷漠。 “不信?”皇后悠悠切齿,“不,永乐公主该自信点,相信自己有那好本事啊……” 李绥绥吐出一口酒气,作势要呕,皇后厌恶避让,再懒与醉鬼多费舌。 ----
第188章 变数 ====== 公主再次被锁回醒心台,施针的效用逐渐散去,乘着零星酒意困意难敌,半躺在茵垫间一动不动,身如一叶竹筏在如潮回忆沉浮支离。 宁盛出降那日,笑话官家过份宠女,叫她长大了怎么下凡,谁敢娶。 转头又说她修了八辈子福气,投生帝王家,还赚了个好爹爹。 那时官家不以为然,说没人娶,那他就养一辈子。如何能想到,最后是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只因食言将她打下凡,便落个被气死的结局。 似乎应了那句人死万事休,关于他的片段、细节,翻翻捡捡都是他的笑,教木人石心亦伤怀。 “轰隆——” 忽闻雷鸣从地涌,李绥绥霎时惊醒,昏沉得脑中出现短暂空白,险些不晓今夕是何夕。 片刻后,听见门外禁卫在交谈,她稍稍一动,被酒液搅浑的胃腑如是江翻,仅是爬起来的动作已让满背生汗,她双目紧闭,靠墙歇过呕吐感,便慢慢摸往发声处。 门墙皆厚,未及听清,外面话音已止,但很快,另一阵杂乱声响透墙而入,声音似乎尚远,只是密集的金革响、马蹄碎格外喧嚣。 李绥绥一愣,甫觉不对劲,又闻众多音极凄厉的呼喊,声音稍近了些,隐约听见几个匪夷所思的字眼:“西贼来袭……” 她心头猛沉,骇然之余更觉古怪,该来的不是太子么!就算是敌袭,目下与大启相争的不是北狄么,为何是西夏来犯?外邦军队来袭,就算本事通天能潜入大启腹地,那么京都三重城防又不是纸糊,轻轻一捅就捅进皇宫了? 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外面的混乱不假,且如山洪溃堤,疯一般扩散接近,不容她琢磨出哪处环节出问题,醒心台的守卫明显已慌,拔剑声铮乱,大吼壮胆,迎向纷沓而来的脚步声,一串儿叮叮当当的撞击短暂爆发,须臾便在绝杀中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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