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则一瞬愣怔,大约觉得李绥绥掉眼泪是相当诡异的事,嘴唇动了一动,极轻地朝前迈去两步,冲秦恪无声摇首,指了指自己眼睛。 “李绥绥?” 秦恪自翠则慌张的眼神察觉端倪,忽然缄口再问,他心头那点莫可名状作祟,一面愿她无风无雨,一面希冀她敞开心扉痛痛快快哭,可当真将人弄哭,自己情绪亦把持不住,他辞气生硬,恶狠狠地鄙夷,“你倒把自己感动了?” “感动个屁!”她呸了一声,矢口否认,小脸愈发埋得深,闷声抱怨道,“你这脚夫不行,颠得我难受,心肝脾肺都难受,想吐……我要换翠则背。” “我、我去外面探路。”翠则推迟得快,撒腿更快,未料前侧紫丁香丛中忽地跳出一人,嘴里欢喜嬉戏着:“哇,二哥儿,我找到你啦!” 翠则才看清对方是环翠园里疯妇,下意识飞出的一脚刹到极致,饶是差之毫厘碰上,依旧将汤菀秋惊得一屁股跌在地,她看着翠则,眼里掠过惊慌迷茫,继而唇角一捺,又如闹脾气的小孩四肢胡乱拍地,不乐咿呀着:“不是二哥儿啊,二哥儿呢,咱们不藏了,你快出来吧……” 李绥绥怔怔睁眼,上回见汤菀秋,差不多是数天日过活的状态,月余未见,她竟挺过来,虽瘦,但面颊有了些许血色,能出环翠园显然精神也不错。 她顺着她话头问:“你在与二哥儿捉迷藏?” 闻言,汤菀秋眉梢瞬息又攒出快活,压根没看李绥绥,抑或说,她眼里根本没有旁人,嘘了一声,兀自爬起,神神叨叨念着“二哥儿”,继而连步迈向花/径深处。 李绥绥没再喊,只长长的叹气——当下她自顾不暇,终归秦府暂时安全,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汤菀秋的悲喜终将尽于此。 “先去益州如何?”被汤菀秋打了个岔,秦恪态度急转和气,一面迈开长腿一面说,“反正你觉得益州厨子好,反正风光亦可,茂林碧水、茵甸繁花,还有冰原雪峰,总归都是你没见过的景致,我辛苦点吧,先带你去饱览名山大川,等怿哥儿长两岁,再带你们出海游玩,近扶桑远西洋,都去瞧瞧……” 李绥绥阖上眼,闭上嘴,挺怕眼皮子浅,禁不住诱惑说声“好”。 沉在深渊的人,本难忽视头顶的红情绿意,偏生秦恪挑着她软肋使劲挠:“都是头回为人父母,你不是好娘亲,我也不是好父亲,半斤八两凑个整,勉强能将怿哥儿拉扯大,若你不管,我便撒手,你李家谁要,送谁,听明白没?” “秦恪,你有毛病。”李绥绥脑仁疼。 秦恪颔首:“废话,没毛病能娶你?说我口惠不实,这会与你兑现,你敢走么?” 激将无用,李绥绥驳嘴顶回:“小别数日,嘘寒问暖无,反而一直阴阳怪气,跟你走,我才有毛病,没见谁家驸马这般坏脾气,别说远赴重洋,但凡被你哄出京,指不定遭如何虐待。” “啧,你学汤菀秋那口调调作甚。”但听她的话不算拒绝更似埋怨,秦恪心头一松,便笑骂,“别胡说八道,好似现在没揍你,是顾虑你那没用的头衔?不做公主又如何,大不了日后让着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要想听我嘘寒问暖,行,回头暖个全须全尾行了吧。” “说得好生委屈。”李绥绥声音掺着零星闷笑,面上波澜不惊,胸腔的心跳却如羯鼓千杖敲,大过呼吸。 “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如何?”久等不来回答,秦恪放慢脚步,捞住她的小腿轻拽,喑哑喊了声,“李绥绥,说话。” 李绥绥目下境地尴尬,莫说秦恪要如何安置,就是将她卖了,她还能挣两下?他压着脾气打商量是给她脸,可她如何昧下心去放情丘壑,莫说一辈子,贪欢几年都不敢想,只好插科打诨说:“嘴巴比蜜甜,难怪讨姑娘欢心。” “嗯,然后?”嫌她磨叽又啰嗦,他跟着便自问自答,“然后你要开始说旁的女人?行,还有哪些不顺眼尽管说,我改。” 能不能改犹未可知,总归哄人的态度端正得无可挑剔,李绥绥没再想个所以然来岔开话题,只轻声道:“怕你后悔。” 秦恪嗤鼻:“你嫌我肠子还没悔青?如今再悔何益,我这不赀之损不得找你身上找补回来?” 见人又不吭声,他终是无声叹出一口气,低声道:“是有些后悔,若这几年我待你好些,兴许一切大不同,可是李绥绥,人活一辈子,总要经历点烂人烂事,不犯错不闯祸哪算人生,大夜弥天,但有璧月澄照,你还有怿哥儿,当是可怜他,也当是……让我们重新开始,就为我们……” 最难消受他低声下气的恳求,李绥绥嘴巴发苦,紊乱的呼吸进出几回,忽地没头没脑笑了:“话本常见带公主私奔的,带着孩子一起私奔倒是闻所未闻。” 秦恪“哦”了一声:“这不有了。” 李绥绥胸口暖得发烫,将他抱紧些许,虚软呢喃道:“我困得不行,怕要睡个三天三夜,睁眼能看见茵甸花海么……” 意出象外,秦恪心头蓦地炸出一片酥麻,说话竟打了个结巴:“你……好媳妇儿,睡吧。” 这一刻,两人眼眶具是通红,秦恪将欢喜压在心底,再不多话,恨身不能插两翅,须臾让她见青山。 可好梦由来最易醒,心之所往,在下一刻便因现实化为泡影。 翠则将将跃上墙,脚未沾瓦,神色却遽然大变,甚至不及发出警告,就近侧门已被撞开。方寸门洞视野局限,只见墨色甲胄摩肩接踵不见其数,最前一人跨坐马背,目色睥睨,竟是秦仕廉。 秦恪脚步微凝,翠则飞快落到他身旁:“巷子被堵死。” 秦恪皱眉,狐疑顾向秦仕廉:“父亲,你如何回来了?” 李绥绥倒不意外,秦仕廉的出现恰印证此前猜测——太子党串通北狄边关生事,一解秦仕廉燃眉之急,二将天子忠臣塞入使团支离,北狄人又非古道热肠,所以酬劳大约内定在谈判中,只是去演场戏,秦仕廉在不在其实无所谓,他大约还给自己找了个追回逆子的借口,顺便离队。 思及此,李绥绥辞气颇同情:“小家雀斗不过老家贼啊,这回你惨了。” 秦恪表情微僵,秦仕廉一派寒芒正色,言简意赅道:“永乐公主通敌乱政,此番引狼入室,引流血无数,惹天怒人怨,奉太子之命,将其捉拿,而你……” 他目光冷冷剜向秦恪,“自行去祠堂反思,我可觍着老脸替你求情,免你死罪。” 这串欲加之罪,秦恪听来荒唐,话不投机半句多,更懒得争辩,扭头便另择出路。 秦仕廉眯了眯眼睛,一声令下,身后兵卒迅速鱼贯而入,翠则手一挥,旋即带人排开阵势断后抵挡,后方刀剑霎时锐响,嘶嘶破风,秦恪没能跑出几步,前路便被远远相随的府中护院堵死。 秦恪眸寒如霜,一眼扫过,护院们神情皆彷徨,他二话不说,猛然拔剑,一个箭步冲势,跃上前便冲人堆拦腰横扫。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护院们措手不及,前列之人惊呼,一面下意识后退,一面抬械格挡,后方的人被踩足趔趄,一时有些乱套。 秦恪逮着突破口痛下杀手,慌张的护院们皆避其锋芒连让半丈。 见状,秦仕廉沉脸厉喝:“冥顽不明,非要做无谓抵抗!将这逆子一并拿下!打断他的腿!” 众人得令,只能硬着头皮一拥而上,父亲的极致冷血,反让秦恪仅存的顾虑打消,他一言不发,全力进攻,黑沉的眼眸异常坚定,好似豁出这步,地狱随她去,再无心里障碍。 李绥绥脑子里昏昏沉沉在打晃,勉强观清形势,后方翠则一干人被三层合围,且还有更多兵卒列队涌入,并迅速划开大包围圈,已然四面楚歌,莫说秦恪背着她,身无累赘亦难抽身。而她早被颠得挂不住,频频往下坠,秦恪不得不腾出手将她勉强托住。 “放我下来吧,没硬扛的必要。”李绥绥脸色煞白,委实撑不住。 “翠则不敢背,只能我扛你。” 秦恪故意曲解,也不认为是在硬扛,他发现对手明显心存顾忌,虽然秦相发狠话,毕竟大家认为虎毒不食子,刀剑无眼倘若重伤其子,保不齐要秋后算账连锅端。 他们行事敛手束脚,秦恪却杀敌致果,剑过必留红,谁也不傻,能挡则挡,不能则避之如瘟疫。仗着这一点,秦恪不避斧钺,伺机登上假山石跃到游廊顶,甩开大半纠缠,以高打低,并趁此择路脱围。 秦仕廉觉察有人放水,眉头一皱,陡然拔高声音斥道:“一群饭桶!若放走一人,通通提头来见!” 李绥绥闻言,心如万蚁啃噬,曾几何时,她也恶毒设想让这对父子反目,要让秦仕廉尝尽众叛亲离之苦,终是妇人之仁没付诸行动,到她将积压已久的满腔辛辣泼向官家,未觉如释重负,反而愈发迷惘。 是以得秦恪拼力护佑,没半点得逞的欣慰,就莫名怕将他逼成六亲不认的怪物,同自己一般。 不容她多纠结,秦仕廉旋即又喊:“箭弩来!” 李绥绥惊愕顾往,好在只是秦仕廉一人接过寸弩,而非弩阵,她仍提醒道:“别踩这么高,给人当箭靶。” 秦恪亦不想停留,但护院们得令又陆续从旁处上顶,车轮战耗他寸步难行。 李绥绥强打精神警惕秦仕廉,见其毫不犹豫将寸弩架于肘上,并将箭头瞄准他们,而此时,秦恪活脱脱是挡着她的肉盾,她不敢赌秦仕廉的准头,慌张拍着秦恪肩头:“放我下来,当心……” 秦恪甫踹翻一人下地,欲吼她别乱动,便闻嗖地破空劲响,根本无暇判断方向,直觉反手摁低李绥绥脑袋,下一秒,弩箭几乎擦着他耳朵手背从李绥绥头顶飞过。 在这岌岌可危的一瞬,唯一托住李绥绥的手松开,失去桎梏,她跟着撒手,脚一沾地,恍若急剧衰败的花,连个晃都不打径直颓坐下去。 秦恪霎时色变,紧接着挥剑迫退趁机靠近的对手,又迫不及待朝李绥绥递去一只手:“坚持会,出去再休息。” 这不是坚持不坚持的问题,秦恪的人再是万夫之勇,毕竟敌众我寡,蝎筒再是神兵,近战不吃香,且填装鸡肋,再打下去,大家都得交待此处。 李绥绥脑袋还算冷静:“现在罢手,秦仕廉还会力保你,可怿哥儿留着我的血,以太子作风,必会斩草除根……你佯作顺从,想办法将他安置才是当务之急……” “说什么蠢话!” 秦恪厉声喝止,他持剑在手,眼底凶光毕现,左右试探来的护院不约而同开劝:“三公子,都是自己人,犯不着的,你别为难我们……” “滚!”秦恪被缠得格外躁郁,心口不甘的浩瀚烈火直掀头顶,他迅猛引剑相劈,势如绝地反击的孤注一掷,剑花暴起杀孽,周遭登时热血泼溅,惨叫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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