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缪脑袋垂得更低:“章缪当尽全力。” “你如何尽全力?”李绥绥声音里带着嘲意,“你去那烟花之地一无所获,倒叫她拖着一身病,去给人浆洗打杂维持家用,你不该羞愧?还好意思说护她?” 章缪颜面顿无,抬眸已是一片愠色:“我是没用,不若贵人,身而含金缀玉,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念了这十来年书,却连一个子都换不来,确然无用得紧,连父亲一手杂耍都学不到位,是也叫人笑话了去。” 李绥绥点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章缪气结:“贵人今日就是来看笑话的?你也见着了,这里与你们的富贵乡截然不同,可是让贵人浑身不自在?若是如此,还是请吧。” “这般沉不住气?”李绥绥哼了哼鼻子,手指敲在桌面上,“都说了,我是来兑现承诺的,你恼什么?自卑就自卑,何须恼羞成怒?” ----
第029章 到底在侥幸什么? == 他确然自卑,可叫李绥绥直直戳破,更是难堪至极,一时面红耳赤,无言再道。 李绥绥静静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听说,几年前你父亲突然病故,你母亲伤心成疾,你妹妹也是体弱多病,再后来你便辍学了?” 这话拐得太快,章缪愣怔之下,就听李绥绥又问:“听上去是挺惨,所以活不下去,便借了水钱?” 章缪深吸一口气,平缓了情绪,才道:“当时母亲病重,鹿儿又素有咳疾,都需以药维持,本来积蓄也不多,家中突变,世态炎凉,我们亲戚少,邻里……也并非富足……到底是一个钱也没借着,也是走投无路才借水钱,却不想,没将母亲留住,还连累鹿儿做这些粗活……确然,是我无用。” 这说来话短,中间的艰辛可知一二。 李绥绥歪着头看着他,半晌才道:“这事,你确实无用。最开始你便不该抱有侥幸,以为你父亲那点积蓄可以拖过艰难,你身为家中唯一男人,早该站出来支撑,读书不是借口。再说,那水钱是你该去借的?你兴许想着最不济牺牲自我卖了一身皮相,妄图走个捷径,以为自己多么大义凛然,呵……可你又放不下清高和脸面,那么,你到底在侥幸些什么?” 一字一句,淡淡而来,却抨击地章缪溃不成军。 “或许,是侥幸着能遇上贵人这样的人……”良晌,他才开口,声音低若蚊蝇。 李绥绥轻笑:“所以,最后你是赌赢了?” “算吗?”他抬眸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希冀,“贵人能为妙书报仇,章缪斗胆,请贵人替我父昭雪。” “这便是你想请求的事?”李绥绥看着他,淡淡道,“可你要知道,妙书死得其所,我没有替他不平的意思,只是借题发挥,我不做没有价值之事。” 章缪双膝一弯,沉沉跪了下去,垂头恭敬道:“贵人惩奸除恶,大快人心,若有我能效犬马之劳的地方,定然在所不辞,章缪只恳求贵人助此事。” “惩奸除恶?”李绥绥笑了,“我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圣人,再说了,你觉得,你能为我做什么?” 章缪脊背一僵,他一个连家都养不了的人,还能为她做什么? “好了,你先起来,读书人跪我,可会折我寿的。”李绥绥伸手一抬。 章缪不动,又道:“前人芸‘人有贤愚,任人勿求过己’贵人大才,我比之不及,但小人有小人之力,前人又芸‘礼下勿辞,拒者无助也’,对我难如登天之事,在贵人眼中不过是翻手为云,贵人能施恩于我一次,为何吝啬再一次,若不是世道如此,冤情不得上听,章缪一家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若贵人略施援手,章缪一辈子铭记在心,此生大德,做牛马也当相报。” 李绥绥略起兴味:“这前朝禁书你也看?” 章缪语噎,他说了那么一通,她竟只在意他的引用。 李绥绥笑道,“不瞒你说,我也看了,写得真好,你起来咱们探讨探讨,你不知,从前没人敢言,你倒是个有趣的,居然还敢说出来。” 章缪一脸哭丧,他哪有心情跟她探讨禁书,他在一本正经请求她呢。 李绥绥挥挥手,忙不迭道:“行,那你先说你的事,说完了咱们再讨论如何?” 章缪哑然,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无语,这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摩。 “可惜,你悟性太差,书都能背下来,居然还那么傻。”李绥绥站起身,将他拉起,还不忘揶揄道,“圣人还曰:学者贵于行。你读那一本本圣贤书,倒真是只读一遭而已?” 章缪更为窘迫,他也要有机会行啊。 “说吧,你父亲怎么回事?”李绥绥将人拖了起来,又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洗耳恭听。 章缪掩住欣喜,定了定心神,细细思忖组织了语言,才道:“八年前三月下旬,父亲当时还依靠在戏班里,戏班接了一处山庄表演的活,我随父同去,那时我年幼,只去长见识……去表演的人不少,那庄子又大又阔气,戏班表演的时候,我就一时好奇,四处转悠,可那庄子实在太大,我迷路闯进了后院,后来隐约听见父亲在唤我,我便寻声而去……刚见着在廊下的父亲,本欲应他,岂知父亲身旁的门打开了,没头没脑就是一剑穿心……” 说到这里,章缪眼眶已泛红,“当时我吓傻了,躲在假山后不敢动弹,只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父亲拖走……后来,那些人,给父亲安上了一个见色起意的罪名,说父亲要轻薄那家女眷,出于防卫才落了因果……那班主畏惧权贵,又怕惹祸上身,连多一句问话都没有,就草草给父亲收尸……” “我多番去找班主理论,班主欺我年幼,次次将我打了回来,当时母亲还在奶鹿儿,生生气得断了奶,我将眼见之事告诉母亲,本欲去衙门申诉,可母亲不允,还以死相逼……此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又积劳成疾……鹿儿也……” 章缪双眼通红,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李绥绥神色紧绷,手指敲在桌上,半晌才道:“你母亲是为了你好,这事闹大,你们母子三人,只怕没个善终。” 章缪轻点额头:“后来,我也明白母亲的苦心,按捺着,想着将书读出来,终有一天出人头地要为父亲洗刷冤情,父亲忠厚一生,不能死后还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何况,这事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他……” “你也是……”李绥绥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人虽傻,但孝心可嘉,只是这八年过去,你想何如为父洗冤?” 章缪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记得那处庄子,一辈子都忘不了,在京都南郊之外——冠云山庄。那时我一直躲在假山后,父亲被刺时,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你如何滥杀无辜。’然后有男人回她:‘他从此间路过,定然听到一二,我不能拿你冒险,静禾,宁肯错杀一千……’,后来,那叫静禾的女人,还跟他争吵了一番……” 章缪回忆着过往,眸中已然有了水光,言语哽咽艰涩,李绥绥看着他,有些怔神:“所以你确定听清那女人名字了?静禾?” “恩,只是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我还记得那男人的声音,后来,我多次游荡到那山庄之外,可再没听到过那人的声音,我也打听过,那山庄里就一庄主,没有叫静禾的女眷,我也见过那庄主,听过他的声音,不是那人,我猜想,许那人只是位客人……”他看着李绥绥,认真地道,“我想着,贵人若是能出面问上一二,或者查查那叫静禾的女人,说不定就能知道我父亲当日是被谁而杀……” 李绥绥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的眸子里,久久才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章缪凝神细想:“当时他们吵了两句,那男人安慰着那女人,就将门掩上了,后面的话就再没听见。” 李绥绥点着头,又道:“这事,你除了对你母亲说起,还对谁说过?” 章缪一愣:“没……哦,就还有一人,前些日子,在丹阙楼认识了一人,他也是个不幸之人,我们喝了酒,聊起了过往……就随便说了两句……” “是谁?”李绥绥目光多了一丝冷色,看得章缪脊背生寒,忙道,“他不是恶人,我们就说起家中之事,那话赶话的就提到往事,他家中也是幼时生故,也算同病相怜……” “是谁?”李绥绥蹙眉,声音也提高了两分。 “韩……韩秋水……”章缪一吓,顿时结巴了起来,“对……他……他还说,这事贵人也许能帮我,所以我那时才斗胆提出了……” “他还说什么了?”李绥绥面色骤冷。 章缪慌忙摇着头:“没,没有了。” 李绥绥盯着他,好大一会神色才缓下来,轻声道:“就算我能查出,你父亲为何人所害,你能如何?你有何证据?你人微言轻,何人会信?” “那贵人信么?”章缪看着她,一脸诚恳,“章缪没有半句虚言。” 李绥绥还没回话,外面就传来一声尖叫。 章缪脑海就是一炸:“是鹿儿。”话音未落,人就窜了出去。 李绥绥还在章缪方才的回忆中,没回过神,又听得外间粗声恶气地叫骂声传来:“臭小子,钱呢!大爷跑了多少趟!这腿脚不费功夫?上头说了,你再不还,就押着你们两兄妹一起去窑子里卖!你是不是听不懂……” 还没骂完,叫喊声就变成惊呼,那五大三粗的汉子黝黑的面上扣了一只碗,章缪眼皮一跳,那碗何其眼熟,只见那碗在汉子脸上裂开,碎了一地,面条汤汁糊了满脸满胡子,跟着往下淌,狼狈不已。 章缪回头,看着李绥绥正站在门槛上,又一次,惊觉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恍若天神。 那汉子狠狠一抹脸上的糟污,双眼赤红,勃然怒吼:“他娘的!谁暗算老……”最后一个“子”还未出口,又一碗面直扣而去,这次就没那么轻松,随着面汁炸开的还有触目惊红,跟在那汉子身侧的两个人,一见出血,顿时一拥而上,将人扶住,又立时粗声对李绥绥吼道:“小娘们!找事?不想活了……” 一眼触及李绥绥容颜,那粗声之气就萎了一半:“哈,老大,还是个漂亮娘们。” 那要债老大被砸得头晕眼花,哪管什么漂亮不漂亮,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地吼道:“卧槽,你他娘色鬼投胎,老子都见血了,绑了再说!” “老大,老大,你先看……”那色鬼投胎的哈喇子直流,一边塞了块黑不溜秋的帕子将要债老大额头上的窟窿掩着,一边指着李绥绥道。 “对对对,这个能卖好价钱……”另一个也搭腔,望着李绥绥已然错不开眼。 于是要债老大,勉强按捺怒火,瞧了一眼,顿时眼不花头也不晕了,这么个腌臜地,竟有位仙女般的人儿,那一脸水色嫩得跟豆腐一般,又白又软,再看那眉眼,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跟画里走出来得一般,再看看那身段,身姿曼妙、杨柳细腰,他忍着鼻间腥热,直勾勾地盯着李绥绥,迷了心神:“这……卧槽……他娘的岂止能卖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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