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若,他单单只告诉母亲…… 沈顷孝顺,母亲的病刚有所好转,他万万不能再使母亲忧心。 不知不觉,马车已行驶到镇国公府。 偌大的沈府,即便是从府门外看,也分外气派。 “世子爷,到了。” 沈顷走下马车。 脚跟子还未站定,他便赶忙朝兰香院的方向走去。此时正值用午膳的时候,下人们正端着可口的饭菜,接连朝夫人的房间走去。 雪白的衣袂轻拂过院中那棵硕大的古树。 郦酥衣抖了抖身上的雪,往外头迈了一步。 这一场雪来势汹汹,已经积得有些厚实了,脚踩上去还会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往前走了数十步。 冷意从四肢百骸,直往她心窝子里钻。 冻得她身形一抖,小腹亦是一阵刺痛,痉挛般的阵痛感一道道袭来,她捂着腹部,跑到屋檐底蹲下。 痛。 痛意不止,痛得郦酥衣额头又冒了些冷汗。喉咙猝不及防地灌入一道冷风,刺得她咳嗽了几声。 门那边,似乎传来响声。 她痛得有些耳鸣,没有听见。 只感觉大雪如鹅毛一般倾泻而下,纷纷扬扬,顺着陡峭的寒风拂到她眼睫上。 郦酥衣眨了眨眼睛,雪水宛如泪水般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坠在裙尾处。 她终于疼得受不住了,鼓起勇气,轻轻叩响沈顷的房门。 她敲得很小声,一边敲,一边想。这么晚了,屋子里头没亮着灯,对方应当是睡下了。 没有听到脚步声,小姑娘有些失落地垂下鸦睫,睫羽上的水珠又颤了颤。刚准备往外走,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一道救命般的暖风袭来。 与之同来的,还有男人晦涩不明的眸。 她的胳膊给人攥着,带入房中。 晚风,昏月,潮湿的雾。 男人那件里衣像是匆匆披上,衣带未系,衣料子如水般顺滑。只一下,便顺着肩头滑落。 昏黑的夜色里,她看清了这一副,生机勃勃的身体。 他发上沾着些水珠,顺着发尾缓缓滴落。额上的碎发亦淬了几滴晶莹剔透的珠,无声地打湿了他的睫。 郦酥衣被对方攥着,后背抵上桌案,双肩微抖。 她秉住呼吸,可对方身上的香气依旧能够渗入肺腑,直达她心窝深处。沈兰蘅就这般审视着她,目光如鹰隼一样锐利。 她谨慎小心地发问:“大人方才……是在沐浴吗?” 沈顷咬牙笑了笑,“不然呢?” 这一回,少女声音里含了湿漉漉的雾气,仓皇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沈顷右手抵在她身后的桌案上,手背青筋隐隐爆出。水珠从他矫健有力的手臂上滚下,悄无声息地坠于这一片黑暗中。 男人的呼吸有些急促。 带动着她的身形也是一顿,细腰如柳枝般,莫名就软了下去。 郦酥衣想往前借一借力,可身前又立着一块烙铁,郦酥衣不敢动,更不敢看,只好闭了眼睛。 双睫在黑夜中,轻轻发着颤。 他的气息盘旋在耳边,声音微哑,隐忍道: “郦酥衣,你是不是想死啊。” 她一下慌了神。 这么多天了,她嫁入沈府已近一个月了。她早已受不了每天夜里提心吊胆的日子。她甚至想过,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沈兰蘅消失的,并不是沈顷,而是她本人。 如何,才能彻彻底底地除去沈兰蘅。 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二人坐在桌前,正思量着。 一缕寒风自廊檐下穿过,钻过窗牖的缝隙,就这般吹进了兰香院。 沈顷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给她披件衣裳。 右手方一伸去,忽尔又想起今日清晨,妻子身上的痕迹。 他与那个人,用的是同一张脸。 思及此,沈顷手指不由得顿住。 他的眸光中带着几分忧虑与隐忍,落在少女素白的面容之上。 那目光缓淡。 翕动的眼帘下,是兀自藏匿的情绪。 郦酥衣并没有发觉身前之人的异常。 见冷风袭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继而站起身,将身后的披风套在身上。 “郎君冷吗?” 少女歪着头,问他。 沈顷攥着筷子的手稍微紧了紧,“不冷。” “方才说到哪里了?” 郦酥衣:“如何让他消失。” 适才沈顷,明明说的只是“将他从身上驱逐出去”。 闻言,男人的目光闪了闪。 清浅的眸光如同淡淡的水镜,琉璃色的日影缓缓投落,鸦睫之下,泛起一道又一道极浅的波纹。 郦酥衣忽然想起那只银镯。 “郎君,有一事我未曾告诉你。” 她思量少时,终于还是抿了抿唇,道,“先前妾身给您的那只银镯,并非用来保平安,而是作驱邪之用。” “驱邪?” 沈顷声音淡淡,语调微扬。 然,他仅是讶异了一瞬,登即便明白过来,妻子口中的“驱邪”所谓何意。 反应过来,他的心口处又不禁泛起一阵钝痛。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不,甚至在那日之前,妻子就被那等“邪物”缠绕上了么? 雪衣之人眼中闪过几分心疼与挣扎。 少女浑然不觉,迎上前来,问他:“这几日,郎君可还将那银镯带着么?” “戴着。” 他点头。 他原以为那银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先前弄丢,他还找了许久。 “奇怪了……” 郦酥衣微微蹙眉,既是成日戴着,为何却不起一丁点儿作用? 莫说是镇住邪物的魂儿了,沈兰蘅那厮如今还活蹦乱跳的,行为举止甚至愈发猖狂。 看着面前一脸苦恼的小姑娘,沈顷轻叹一声。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心直接告诉妻子,她这是被人给骗了。 鼻息前落下一道兰香,郦酥衣抬眸,正巧望入那一双写满了无奈的眼。 半晌,她迟疑道:“这、这是……不顶用吗?” “顶用,”他将衣袖稍稍往上掀了掀,露出那一只看上去也不怎么精致的银环,沉吟道,“许是……那邪物在我身上扎根多年,一时无法驱除。此事不能急功近利,夫人莫要担心,我会成日戴着他的。” 还会在入睡前,偷偷将银镯藏起来。 以防那人毁了他的定情信物。 听他这么说,郦酥衣在心里头急得快要哭了。 她怎么能不担心,沈兰蘅多待在沈顷身上一天,她便要多受一天那样的折磨。如今还好,对方尚还不知自己已将此事泄露给了沈顷,如若他知道了,如若他知道了…… 她的眼前闪过绳索、匕首、祠堂。 郦酥衣欲哭无泪。 如若真到了那时,沈兰蘅他,又该怎样对自己啊!
第33章 033 所幸,此时此刻,面前的是沈顷。 所幸在沈顷知晓那人的存在与恶行后,并没有一味地责怪她,反而与她思考起应对“沈兰蘅”的办法。 沈顷说,先前那一只银镯,讲究的是“循序渐进”。 可如今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效用。 他们亟需一个手起刀落、药到病除的法子。 就在此时,一个人名,不约而同地浮上郦酥衣与沈顷的脑海。 ——智圆大师。 郦酥衣回想起那日,她去国恩寺时。 莲花宝座,古帐清风。 青灯隐隐,笼于老者那花白的胡须之上,说也奇怪,对方分明从未见过她,单单只看了她一眼,便立马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 智圆双手合十,遗憾摇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是因为那日,她背着沈顷,来问他身上的“天机”么? 如若沈顷当时在场,智圆是否便可以告知,他们二人究竟该如何破局? 郦酥衣坐在桌案前,拢起一双细眉。 她与沈顷都觉得,智圆大师应该知道些什么。 不,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 深冬的冷风吹拂入帐,将薰笼内的暖炭吹掩了些许。日影微斜,落在沈顷腰际那枚玉坠子上,映射出淡淡的琉璃色。 男人一袭雪衣,正端坐在少女面前,闻言,思量少时,道: “再过上四日,便是母亲的生辰,届时我会宴请京中众好友。不若在此之前,先以观望风水、驱邪避秽之名义,请来智圆大师。” 他的声音清润缓淡,正落在郦酥衣耳畔。 少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现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 深冬的夜,总是黑得很快。 只一不留神,便转眼到了黄昏。 同往常一样,还未入黄昏,婢女素桃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伺候着沈顷服下。 这一碗他饮用多年的汤药,看上去黑黢黢的,苦涩无比。 男人坐于桌案之前,面色不改,将其服用干净。 素桃收拾好了汤碗,袅袅福身,恭敬退下。 沈顷看了眼天色。 灰蒙蒙的天,好似将要落雨。 天色虽是阴沉,乌黑的云层中仍透着几分霞光,夜晚显然还未到来。 男人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朝外唤了声:“魏恪。” 立马有人掀帘而入,“世子唤在下何事?” 魏恪跟了他这么多年,算是他极信任的人。可即便如此,沈顷仍思量着,暂且先不将此事告诉对方。 这件事太过蹊跷,也太过离奇。 更何况,一旦他同旁人说了那邪物的存在,所有人都会知晓夜间出现的并不是他沈顷,那每夜来到兰香院与世子夫人缠绵的,则是那妖邪之人。 女子的清誉,着实太过重要。 即便那人与自己用着用一张脸、同一具身子。 沈顷揉了揉太阳穴,只道:“你近些天跟着我,可有发觉入夜之后,我有何异常?” 他问得分外小心。 魏恪五大三粗的,根本不明白自家世子的意思。沈顷眼见着,对方满腹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喃喃道:“异常……什么异常?” 他着实没太瞧出来。 沈顷在心中思量。 看来此人深知他的生活习性,为了不被外人发觉,那妖邪平日都隐藏得很好。 男人神色淡淡,眸光泛着极浅一道琉璃色。 他稍抬右手,随意取过一本书卷。 正欲开口吩咐时,忽然又听见魏恪乐呵呵地道:“若说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嘿嘿,世子爷,那便是您愈发喜欢往夫人的兰香院去……” 沈顷:…… 他攥着书页的手愈发收紧。 黄昏的风萧萧不止。魏恪亲眼看着,他那眸光温和、向来不轻易动脾气的世子爷,眼神之中竟泛起一道冰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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