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 马车的车帘紧掩着,月色如霜,却分毫落不进来。 身前的那人更是逆着光,只留给她那样一道熟悉的轮廓。 不等她反应,对方已解开她的衣裙。 裙衫簌簌而落,宋识音摸着黑,轻轻推了那人一把。 “小贱人,您……” 她的话欲言又止。 却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落在那人耳朵里,反而更像是一种欲迎还拒。 马车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可宋识音现下,浑身感官俱是敏感。 她只听着那人脚步顿在马车边,隔着车壁,对方似是犹豫良久。终于,那人抬手掀开那一道厚厚的车帘。 是那人。 那人微垂着眼睫,递过来一个水袋。 水袋里,是那人刚用柴火温的热水。 诚然,经过适才那一番折腾,宋识音如今喉咙里正干涩得发紧。她抿了抿唇,将脸微微偏至另一边去,并未领那人的情。 那人将水袋子轻轻晃了晃,解释道:“温水。” 说这话时,那人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双眼里竟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关怀,朝马车里面轻瞟了眼。 宋识音靠在车壁上,没有看那人。 “不想喝。” 少女声音很轻,泛着些冷意。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反抗那人。 果不其然,见她这般,对方正执着水袋的手指顿了顿。那人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二爷。” 西疆来了新的军报。 那人朝马车里又看了一眼。 夜色浓稠,那人的凤眸更是瞑黑。那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心潮涌动,欲说还休。 那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弯了弯身子,将水袋放至少女身边。 她已穿好衣裙,厚厚的衫子被她手指熨得妥帖无比,那人乍一抬起车帘,便有月色侵袭而入,流淌在她冷白的手指上。 而现如今,她闭上眼,回想起入夜后发生的一切。她明明梦见自己与那人在梅树下欢愉,一睁开眼、身上却换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很疯,很狠,只隔着一道车壁,于那人的部下、将士面前,宣泄着自己的醋意与愤怒。 若说先前,她能对那人假意逢迎,是因为那时她心中还没有那人。 或者说,那时候的宋识音,对那人是敬畏大于仰慕的。 然而,现如今…… 她将脸轻轻埋在褥子里。 她不知该如何再去面对那人。 夜色月色相衬。 那人垂目,瞧见马车角落处,正扔着那支红豆发簪。 …… 接下来这些日子,每至夜间,宋识音都变得异常沉默。 月色冰冷,漫过晃动的车帘,宋识音靠坐在马车里,神色亦是清冷似水。 她像一个没有任何生气的假人,缄默安静,不语对方交谈,甚至不给那人任何的眼神。 若说非有什么能让她心头为之一动的,便是那人那一张,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脸。 白日里,那人一如既往的忙碌。 大部分时间那人都不在马车里,但罔论再如何忙碌,对方总会抽出时间,或是陪她聊天,或是陪她吃饭。 路过好看的梅花林,那人也总会给她折下最艳丽的那一枝。 似乎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那人将花枝别在她的发髻上。 那人声音温和,问她怎么了,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宋识音摇摇头,道,这一路日夜兼程,自己兴许是累了。 闻声,那人的眼睫动了动,短暂犹豫过后,那人微红着耳根弯身,于她额头上印下极轻柔一吻。 这一路风尘仆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西疆。 来到西疆时,正值黄昏。 日头沉沉欲坠,金霞生绯,高悬于天际。 从前,宋识音都只是在诗书中见过西疆,真当踏上这一片土地之后,她才明白了何为恶风卷地吹黄沙。 渺渺黄天,沙尘弥漫,一眼望不到头。 她刚一走下马车,就呛了满嘴的沙子。 那人过来扶她。 “当心。” 不远处,早早立了一行前来接应之人。 见了那人,那行人赶忙迎上来。为首的正是沈兰蘅,那人拱着手,朝那身披金甲之人拜道: “卑职沈兰蘅,拜见定元将军。” 那人声音平缓,也上前将那人扶住:“不必多礼。” 对方面上挂着奉承的笑,目光转而落在宋识音身上。 “这位是……” 那人淡淡应答:“内人。” 沈兰蘅了然:“原来是沈夫人。不知夫人前来,在下有失远迎。” 因有了那人这一层关系,先前那些异样的目光,也悉数转变成了敬畏。 宋识音也跟着那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兰蘅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 那道目光,表面虽是恭敬,落在宋识音身上时,却莫名能让她瞧出几分大胆的野心。 金粉色的霞光落在那男子眼中,那人那双眼极小,笑起来时几乎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缝儿。 沈兰蘅微弓着身,狭窄的眼底却闪烁着精光,令她下意识攥了攥身侧之人的手指。 那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侧首,极耐心地问:“怎么了?” 霞光同样落在那人眸底,琥珀色的光影温柔晃动。 她抿了抿唇,尽量不被沈兰蘅察觉出异样:“小贱人,无事。兴许是刚到西疆。身子……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那人回握住她的手。 “我带你先去看看军营。” 她点头,避开那人。 “好。” 那人先带她来到了住宿之处,将行囊放下。 此处不比京都,没有三进三出的宅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间间军帐。 此前那人已传书,命属下重置一个干净的军帐出来,就立在那人帐子的隔间。 将行囊都简单收拾好,宋识音转过身,正见那人站在帐口之处。暮风猎猎,卷起黄沙如烟,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回首,凝望而来。 那人目光温润柔和,似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待对方领着她,前去练武场时—— “陛下!” “陛下——” “属下拜见陛下!” 一见到那人,周遭将士皆放下手中刀枪,一声接着一声唤,威声直震云霄。 宋识音一直长在内宅,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她被眼前场景所震撼到,将那人的手攥得愈发紧。 那人低下头:“不要怕。” 这些不只是那人的拥护者,更是跟着那人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兄弟。 沈顷将她的手牢牢牵着,同将士们介绍起她来。 闻言,将士们热情朝她行礼: “将军夫人——” “见过将军夫人——” 一声一声,再度冲上云霄。 没一会儿,她便禁不住,天上的晚霞一寸寸染上少女白皙的双颊。 看着眼前景象,看着身前的泠泠银甲、漠漠黄沙,看着身侧之人眉目恣意、意气风发。 郦酥衣忽然明白,自己的夫君为何不承爵位、高枕于京中了。 狭窄的府邸困不住他,繁华的京都困不住他。 这里才是他的天地。
第54章 054 不少时,郭孝业也跟着来到了练武场。 沈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由他代为掌管西疆军务。西疆驻扎的大多为沈家军,虽说对郭孝业同样言听计从,可论起军心,郭孝义自然是抵不过沈顷分毫。 他方一踏入练武场,便看见正被将士热情围着的二人。 郭孝业步子顿了顿。 却不过转眼,男人已敛去眸间神色。他唇角扯出满是阿谀的笑,迎上前。 “沈将军,将军夫人。” 眼看这天色渐晚。 日影微斜,屋内的暖炭燃尽了,女使规矩地上前,又添了新炭。 见二人发着呆,沈兰蘅继续道:“如若……你们不喜欢清凤城,想要回江南也可以。只是原本兰府的宅子已被查封,我在江南也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宅子,还需要再筹备上些时日。” 郦酥衣打断他:“不必麻烦你,听闻清凤城民风淳朴,小食众多,姨娘和姐姐会喜欢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道温缓的风,却听得安氏蹙起眉头。 “蕖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与我们一起去清凤城?” 沈兰蘅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望来。 二人的目光恰恰迎上。 他的眼神温缓,似乎带着几分探寻,又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只是那眸底幽深瞑黑,郦酥衣看不太懂其中的情绪。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松,又像是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云。 沈兰蘅看着她,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她想起来二姐的话:沈兰蘅的心思,旁人是猜不得的。 对方盯得她有些坐不住,安姨娘的目光亦是灼热。郦酥衣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姨娘,我想随沈兰蘅去北疆。兄长在北疆下落不明,我想跟着沈兰蘅,一起去北疆找兄长。” 她的养兄,那性子如兰花般清雅的兰旭兰子初。 提起兰子初,安氏面上又多了几分恍惚之色。即便兰子初并非自己膝下所出,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安氏亲眼见着,兰旭是如何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那般文采卓然、霁月清风的男子。 也罢。 女儿跟着沈兰蘅去北疆,她也是放心的。 安氏看了郦酥衣一眼,又看了沈兰蘅一眼,心中有了些思量。她叮嘱了几句,兰清荷恰好从定静阁外走进来,方喊了句姨娘,就看见立在屋子里一袭紫衣的沈兰蘅。 她的话语顿住,小心走到床边。 “姨娘,这是刚从张大夫那里取的药,放在床头了,您记得喝。” 郦酥衣:“又取的什么药?” 二姐偷偷看了看一侧的沈兰蘅,小声:“大夫说姨娘体虚,开了些温补的药,每日一剂,对姨娘的身子好。” 兰清荷走入屋内后,沈兰蘅也并未多看她一眼。对待兰二,他的态度倒是有几分冷漠。几人坐在床边围着桌子,始终说不到一块儿去,没一会儿,应槐不知在沈兰蘅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起身离去了。 沈兰蘅离开时,郦酥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 二姐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终于大了些:“三妹,别看了,人都走了。你呀,莫不真是被他给勾了魂儿。” 郦酥衣低头,拢了拢耳边的发:“我没有。” “没有就好,如今柳玄霜被捉了,我们在驻谷关也都平安无事了。既然这件事都过去了,那不若让他就此翻篇。三妹,你听姐姐一句劝,日后莫再跟沈兰蘅纠缠不清了,他那样的人,有多心狠手辣你也是见过的。如今他装得这般温柔体贴,那日后呢,他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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