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待他原形毕露,你若是敢稍微忤逆他的意、将他惹恼了,他有多少种手段对付你。光是那些冷冰冰的刑具,还有他那条又长又吓人的鞭子……三妹,你身子弱,吃不消的。” 此话听得安氏频频蹙眉,忍不住道:“清菏,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兰清荷不以为然,“话本子里说,像沈兰蘅这般位高权重的男人,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折磨女子的手段也十分残忍,什么抽鞭子、手铐脚链绳索,还有……” 郦酥衣想起来她手腕上的勒痕。 忍不住道:“二姐,你莫说了。” 走出阁楼,沈兰蘅正立在院子里。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过身形。 “你怎么还在这里,”郦酥衣迟疑道,“你在此处站了多久?” 有没有听见二姐的话? 沈兰蘅道:“不久。” 她放下心。 忽然,她眸光顿了顿,看见对方微微肿起的唇。他嘴唇微肿,似是曾被人狠狠咬过,方才他一直站在阴影里,让她看不真切。 如今,他立在阳光下,郦酥衣千真万确,看清了他的嘴唇。 他是……和谁激吻过吗。 郦酥衣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神。 沈兰蘅方一转过身,就看见少女盯着自己的嘴唇,发着愣。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嘴上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忽然,脑海中闪过些零碎的片段。 还有那虽凶狠,却又细腻的触感。 陡然一道凉风,郦酥衣自知失礼,尴尬地别开脸。 见她面色窘迫,沈兰蘅轻声笑了笑,并未说亲吻他的女子是谁。 反而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去庭院里看梅花。 玉梅如雪,暗香隐隐。梅树上的雪已化了,此时反而愈发清冷霜洁。男子就这般站在梅树下,一时间,竟衬得那玉梅都黯然失色。 见她又发着愣,沈兰蘅伸手,将她发上的花瓣拂去。 微风徐徐,撩起他的紫衫。 男子动作轻柔,眸光更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可郦酥衣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想了大半个月,都没想明白。 这大半个月,沈兰蘅将军饷案查了个七七八八,人也抓了个九九十十。就在他准备复上时,一阵马蹄声骤然穿过。 只见马背上的人一袭红衣,手里捧着份皇诏,只一眼,便看见庭院里正在审讯犯人的沈兰蘅。 “圣旨到——” 那人轻勒了一下缰绳,微扬起光洁白皙的下巴。见沈兰蘅走出院子,这才翻身下马。 此行只有她一人,想必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看见她手里的皇诏,沈兰蘅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撩袍而跪。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神色亦是十分平静,似乎等待这一刻已多时。 男子微垂着睫羽,让人看不太清他眸底的神思。他虽然跪着,却是傲骨灼灼,这让郡主那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片刻,才缓缓打开诏书。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罪臣沈兰蘅,忤逆圣意,抗旨不遵,戴命擅离职守,懈怠职责,有负皇恩,大不敬宗庙社稷。然朕宽厚仁德,念其昔日功勋,免其死罪,赦其戴罪立功,彻查驻谷关军饷……” 日头灼灼。 腊梅开得正好,从庭院中飘来一阵幽香。沈兰蘅面色轻缓,垂眼跪得从容。 他神情淡淡,似是预料到了圣旨上的内容,平静地听着对方将皇诏宣完。光影斑驳,落在男子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末了,他行了一拜,上前将诏书接过。 “臣,接旨。” 见他这般,那人气不打一处来。 “沈兰蘅!” 烈日之下,少女一身灼衣,张扬贵气得不成样子。那人的母亲清凤城城主夫人,乃当朝太后的义女,有太后娘娘护着,她自然也娇气尊贵。 然,这“娇气”,只是她模样、身段看起来娇柔可人。 那人实在是个泼辣性子。 许是清风城城主是武官出身,那人耳濡目染,也跟着爹爹习武练剑。她的马术、剑术甚至都不输给男儿,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她扬着下巴,睨向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男子。 “圣上虽说免了你的罪,却未免你的罚。你身为朝廷命臣,罔顾圣上威严,如若不是我进宫,在太后、圣上面前替你求情,你如今怕是已身首异处了。沈兰蘅,你说这恩,你该如何报答本郡主?” 诚然,当初那人见沈兰蘅公然抗旨,便火急火燎地上马,直奔京都而去。 进了宫,面见太后,从而一步步在幼帝面前替沈兰蘅求情。 圣上年幼,心思容易被旁人拿捏,一不留神儿便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去。 经那人这么一说,幼帝恍然醒悟。 这才保下了沈兰蘅一命。 但毕竟,抗旨也不是小事,圣上只免去了他的死罪,并未免了他的罚。思及此,她不免一阵恍惚,给予呕吐。 “衣衣。” “……” “酥衣?” 沈顷微微蹙眉,低下头轻声唤她。 “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般失魂落魄? 瞧着她脸颊煞白,男人眼底里不禁浮上一层心疼。 郦酥衣苍白着脸:“无、无事。兴许是……水土不服。” 魏恪在外面唤他。 闻言,沈顷向外应了声,继而又转过头,同她道: “我已派人去京中接玉霜与素桃,一会儿我会命人带着军医过来,你若有什么不舒服的,或是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提。” 少女点点头:“好。” 掀开军帐时,沈顷仍放心不下,频频回首。 这一场练武到了黄昏。 待沈顷喝了药,欲起身去找妻子时,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再回过神时,俨然是第二日清晨。 桌案之上,昨日那张字条上,又多了一行小字。 依旧是狗爬似的字迹: ——所以……我想,我可不可以以你的身份,去见一见她。#$&……@……(一团黑墨) ——我有些话想要同她说。 (划线) (再次划线) ——你今夜不要饮下那碗药,就给我一个黄昏,只用一个黄昏。 ——全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定偿还。 沈顷皱眉,用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分辨出对方所写的是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提笔,冷冷写下四个字: 【白日做梦】
第55章 055 沈顷不知那孽障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喝那一碗药,任由对方在黄昏假扮自己? 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顷垂眼,又提笔将那四个字重重描粗。 沈兰蘅昨夜仍未来找她。 可即便如此,郦酥衣仍心有余悸。 马车上的沉默,来到西疆后的避而不见……这一切都让郦酥衣觉得,对方似乎在暗暗预谋着些什么。 他在想什么? 他在预谋什么? 郦酥衣已没有太多精力去思索、去与之周旋。 她只是想,沈兰蘅莫要做出危害沈顷、危害西疆的事来。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在沈顷面前表露分毫。 却未曾想到,心细如沈顷,仍是瞧出了她的不开心。 一日,练完兵后,沈顷前来一匹红鬃马。 沈顷道,这匹马叫烈鹰,行烈如风,迅捷如鹰。 烈鹰已跟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许多年。 马儿高大,也不知是不是在与她打招呼,一见了郦酥衣,烈鹰便打了个响鼻。 她有些被吓到,往沈顷身后躲了一躲。 见状,沈顷牵紧了她的右手,温声道:“你成日在军帐中,难免无聊烦闷,恰巧今日我没有其他忙事,带你来看一看西疆这边的光景。” 西疆的光景? 她茫然四顾,这边除了军帐便是黄沙,有什么可看的? 心中虽这般想,但惦念着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与沈顷独处,郦酥衣乖巧应了声,转眼之间,已被他抱上马。 对方将她抱在怀中,大手掐了掐她的腰际,不等郦酥衣脸热,男人的声音已从头顶处落了下来。 “坐稳了么。” “嗯。” 她靠着沈顷结实的胸膛,点点头。 梅花是很浅的白色,花蕊处又透了些粉。放眼望去,还以为是白雪落在了枝头上,冷风乍一吹拂,侵袭来淡淡的梅花香。 她来回端详少时,折下开得最好的那一支腊梅,小心翼翼揣在袖中。 走回去,那人已拿着那份吴夏地图,与魏恪谈论军事。二人身旁三三两两围了些将士,日光倾洒而下,却又独独落在那人身上。她衣肩处光影粼粼,一时之间,竟将周遭所有的色彩都比下去。 这并非是她对沈兰蘅心心念念。 她并不喜欢沈兰蘅,甚至说,她对沈兰蘅没有一丁点儿好感。每每见到那人,郦酥衣自心底里生起的若非恐惧,那便只剩下了厌恶。 她不知从何时,竟变得这般忧虑。 她害怕再与沈顷亲密下去、待她情难自已时,会被自己的夫君发现,那人曾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即便沈顷明面上不会责骂她。 但郦酥衣总觉得,自己如若是沈顷,如若自己的妻子成夜与另一个男人共赴云雨,她应当会怒不可遏。 她更害怕。 她怕自己与沈顷的亲昵,被沈兰蘅发觉。 ——“你以后胆敢再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胆敢与他再亲昵上一分……郦酥衣,我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少女坐在马背上,双肩竟暗暗颤抖起来。 沈顷察觉出她的异样,低下头,问道: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不大敢表露心事,抿着唇,只摇摇头。 沈顷眸光微闪,仍关切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何止是不开心,自从那夜过后,她心中愈发烦郁。 “从前,每当我遇见不快之事时,总喜欢骑上烈鹰,于这疆场上驭马飞驰上一圈。” 沈顷微眯起眼,轻抬起下巴。 今日风沙不甚严重,光影烈烈,落于男人面庞之上,将他原本清俊的一张脸衬得愈发白皙。 同样在军中,同样镇守西疆。 沈顷却与郦酥衣所看到的那些将士大有不同。 他虽执刀剑,可身上却带着一种温润斯文的书卷气。他衣衫整洁,光洁的下巴上看不见半点胡茬。眉目微垂时,那一袭眼帘也随之轻垂下来,光影摇晃,翕动在他那如小扇一般的鸦睫上。 听了沈顷的话,郦酥衣不免问道: “原来郎君也有烦闷之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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