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沈顷身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要么,他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伪君子! 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如此想着,她急匆匆地朝兰香院那边走去,谁想就在转角之处,忽然撞上两人。 拂面一道熟悉的兰香,郦酥衣的右眼皮下意识跳了一跳,一抬头,便望见沈顷那一张极为平静的脸。 他一袭雪衫,站在暖煦煦的日光下,温和的阳光倾洒进来,在他眸底投落淡淡的光晕。于他身侧,正跟着一位身着紫衣的公子,后者高束着发,看见郦酥衣时,面上的神色十分耐人寻味。 “这是家妻,”沈顷温声,依次介绍,“这一位是苏墨寅苏世子。”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平稳,目光中也没有任何波澜。他像是完全忘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一双眼平和地望向她。反倒是郦酥衣,一直心有戚戚。 她低着头,向那紫衣公子一福,“见过苏世子。” 见到沈顷,她下意识地想走。 苏墨寅却瞧着她,乐呵呵地同沈顷道:“早就听闻嫂子生得好看,今日有幸见了,果真是国色天香。兰蘅兄,你真是有福气啊。” 苏墨寅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张嘴也是没个把门儿的。闻言,沈顷微微蹙眉,止住他:“不要胡言。” “好好好,我不胡言。沈兄你呀,还是同以前一样,一根筋,死板得很。” 苏墨寅与沈顷乃是发小。 二人一同长大,可行为处事,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克己守礼,行为做事从不逾矩; 一个花天酒地,恨不得将整个苏府掀到天上去。 似乎怕苏墨寅的话冒犯了她,沈顷有些担忧地朝她望过来,温声解释道: “墨寅生性向来如此,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郦酥衣点点头,在心里头嘀咕。 她才不会将苏墨寅的话放在心里去呢,毕竟你昨天夜里说的话,可比这惊世骇俗多了。 见她这般,沈顷放下心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衣裙上。 “夫人今日,好似与以往不大一样。” 不止是衣衫,包括她今日的妆容,同样都是分外艳丽。 若说往日她是一支清丽的芙蕖,那么今日,郦酥衣便是那一朵富贵的牡丹花,让人直道明艳动人。 沈顷的眸光动了动,伸出手。 郦酥衣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歪头躲闪掉。 沈顷的手一下顿在原地。 一时之间,周遭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 只见男人的面色顿了顿,继而伸出手指,解释道:“你的头上……有一片枯叶。”他想帮她拂去枯树叶。 郦酥衣无端觉得脸热,低低“噢”了声。 她微低着头,匆匆将头上的叶子拂去了。 苏墨寅常年混迹风月场,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能瞧出来这位新夫人下意识的躲闪。他的面色微变,旋即,立马笑哈哈地道: “哟,是我的不对,打扰到二位了。沈兄,不必赶我,我这就走,这就走哈。” 沈顷没有应声,目光中带了些疑惑,落在郦酥衣身上。微愣半晌后,他修长的手指蜷了蜷,整只手不着痕迹地垂了下去。 “不必了,”郦酥衣摇摇头,“妾身忽然想起还在小厨房中炖了汤。郎君,苏世子,酥衣先行告退了。” 沈顷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庭院里忽而吹刮起萧瑟的寒风,吹得少女衣袖轻扬。他就这般立在一面院墙之下,看着对方步履匆匆,逃也似的走远了。 “沈兄,沈兄——沈兰蘅?” 苏墨寅接连唤了他好几声。 “出什么神呢,跟丢了魂儿似的。” 下个月便是长襄夫人生辰,二人正在商议,如何为老夫人办好这次的生辰宴。老夫人平日里并没有多少爱好,唯独喜欢听折子戏。适才他们正在商讨呢,就迎面撞上郦酥衣。 “外头风大,回屋去说。” 沈顷带着苏墨寅来到书房。 一进门,后者便不满地“啧”了声:“你说你好歹也是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这书房怎么装点得还是这般寒酸?” 这么多字儿啊画儿的,统共加起来,还没他屋里头随便一样宝贝值钱。 沈顷没理他,走到书桌前。 桌案上堆满了书本与卷宗,见状,苏墨寅也毫不客气地将其都推至一边儿,寻了个空,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一手翻看着沈顷素日里写的诗文,嘴巴也没闲着,絮絮叨叨地道: “你说你都多少时日没回京都了,怎么,在边塞的日子过得可好?既然回京了,要不要随贤弟我出去享福享福?” 沈顷太了解苏墨寅的性子。 对方口中的“享福”,自然是去风月楼喝花酒。 他目光清冷,想也不想地拒绝:“没兴趣。” 苏墨寅又“啧”了声。 “兰蘅,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先前在那边塞,成日里都碰不见半个女人的影儿,当心憋闷坏了。” 沈顷从一沓卷宗中抬起头。 “我已成家,不劳你费心。” “你这人,怎还油盐不进呢!” “都说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既然是衣服,那自然不能只挑一件了穿。你以后啊,定然是要纳上几房妾室的,倒不若从现在就开始张罗……” “我答应过她。” “什么?” “答应过她,会对她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顷想起大婚当日。 满室的喜色里,他的新娘子抬起那怯生生的一双眼。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沈顷答应了她,会以真心待她。 她是他的正妻,是他沈兰蘅的妻子。 即便不答应她那句话,他也理应对她好的。 正思量着,窗外忽然传来几声猫叫。他侧首望去,正见郦酥衣提着裙角,在院子里头不知在弯腰找着什么。日光薄薄一层,轻轻打在她俏丽的衣肩之上,而方才那两句“猫叫”,正是从她的口中发出来的。 终于,她找到了院子角落处的一只小猫,蹲下身,将其抱起,眉开眼笑。 那是一只受了伤的幼猫。 少女匆匆朝身后唤了句,玉霜立马提着一个小医匣跑了过来。郦酥衣将瘦小的幼猫轻轻放在台阶上,低下头,小心翼翼替它清理着腿上的伤口。 看着院中的场景,沈顷的眸光软了软。就连他都未曾发觉的,自己的唇角边已不自觉地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喏,人家说是去煲汤,结果呢,却丢下你在这儿逗弄些小狗小猫。要我说啊,你这位小娘子的性子也太清冷了些,哪有花楼里的那些姑娘粘人——” 沈顷的目光沉下来: “你若当真没什么事儿,我就叫魏恪送你出去。” “哎,别、别,我说着玩儿呢。你家娘子好,你家小娘子全天下第一好。” 正言罢,苏墨寅眸光一闪,饶有兴致地凑过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只见一沓书卷中,正格格不入地摆放着一个木雕玩偶,定睛一看,正是一只兔子的形状。 见沈顷面上紧张的神色,苏墨寅立马反应过来。 “你雕的?” 他并未否认。 苏墨寅朝窗外努了努嘴:“送给她的?” 风声轻微,沈顷垂下眼,淡淡“嗯”了声。 其实他也并非忙到时刻都抽不开身。 只是他隐约能感觉出来,他的妻子,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闪他。 几日的相处下来,对方眼底的惧意不减反增。 这不仅令他疑惑,妻子在怕什么?难不成,他还真是那洪水猛兽。 友人盯着那兔子木雕,笑得开怀:“沈兰蘅,你这木雕雕得也太丑了吧。要是我,就去街上随便买个兔子哄哄她就得了。” 正说着,他伸出手,就要拿去玩。 沈顷面色微暗,先苏墨寅一步,将兔子木雕收了起来。 他声音不虞:“我今日还有要事,苏墨寅,你去喝花酒罢。” 苏墨寅:? 沈顷:“魏恪。”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魏恪:“世子。” 沈顷冷冰冰:“送客。” “哎,别赶我走啊,哎沈顷你——见色忘友!” 男人从座上起身,“嘭”地一声,将房门掩上,隔绝了苏墨寅的叫嚣声,同样也隔绝了庭院外和煦的日光。 站在薄薄一片阴影里,沈顷回过头,看着桌案上那一个摆放端正的兔子木雕,耳畔取之不散的仍是友人苏墨寅的话。 很丑么? 他坐下来,从抽屉取出一把雕刀,仔细打量着手心里的小物件。 这还是他头一次,用这般小、这般精致的刀。 光影透过窗纱的缝隙,轻轻落在男人纤长的浓睫上。他呼吸微屏,小心翼翼地打磨着兔耳朵上的凹凸不平之处。 看着面前那一对兔眼睛,沈顷脑海中无端想起那日,满室通红的喜房中,少女那一双红通通的眼。 以及, 那一个无比香艳的吻。 满室的春风里,她明明身形瑟缩,可还是硬着头皮、大着胆子,莽撞而又笨拙地吻住他。 沈顷的呼吸烫了烫。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头的兔子木雕,有些懊恼。 确实是丑了。 她那样精致的姑娘,定是不喜欢这种拙物。
第9章 009 郦酥衣抱着小猫回到兰香院。 这些天京城总是在下雨,也不知这小猫是从何时受的伤,伤口溃烂得有些严重。郦酥衣将它放在桌子上,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它腿上的伤口。见状,一侧的玉霜不禁惊讶道:“夫人原来还会医术呢?” 郦酥衣点点头:“会一些。” 从前,她与母亲被关在那一处窄窄的院子里。 庶妹娇纵,庶母狠毒。如若她不学一点儿保命的本领,怕是早与母亲病死在无人问津的别院之中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酸涩,微垂下眼。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即便身上蹭满了院中的淤泥,但郦酥衣仍直觉——它生得非常漂亮。 像沈顷一样。 可小猫的脾气,却是比沈顷温顺多了。 不,她在心底里否认道,这么说也不尽然。 白日里的沈顷,却是如同眼前这只小猫一般温顺,可在夜幕降临之时…… 回想起那一双精细的、却满是寒意的眸子,郦酥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怕,简直太可怕了。 正发着呆,玉霜突然好奇地问出声:“夫人,您方才找芸姑姑做什么去了?” 郦酥衣收回神思,瞧着面前一脸天真浪漫的小丫头,将身子侧过去,坐正。 她不答反问:“玉霜,你在府里待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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