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去找他,与他争执了一番。他说他爱我,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需得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墨寅同我说,要我再等他些时日,待他同沈世子打完这一场仗,凯旋之后,再有底气慢慢同他家里人磨合。” 越往下说,她的语气愈发脆弱,声音里仍含着哭腔,“可我跟他讲,婚姻之事是要父母同意并不假,可我从未看到过,他为了我与家里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听话的、从未长大的孩子。衣衣,我真的好累。” 香气拂面,她将头靠下来,垂搭在郦酥衣肩头。 宋识音面色煞白,垂下一双鸦睫。 “衣衣,我真的……好失望。” 她面色煞白,看得郦酥衣十分担忧。 听了宋识音的话,她心中也闷闷地憋了一团火。 男女有别,未出阁的女儿清誉尤为重要。按着苏墨寅的说法,二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为何还能行那夫妻之事? 不光有了夫妻之实,甚至还让宋识音怀上了孩子。 一个女子,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自京都,到西疆,一路跋山涉水,只为一人而来。 她不禁问道:“你同他说孩子的事了吗?” 谁曾想,听闻这句话后,宋识音竟道: “衣衣,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郦酥衣愕然,瞪圆了一双杏眸:“识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不要了,衣衣。我想好了,我这一路一直都在想,我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的事——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全都做了。若是他还要以那种理由不接受我,若是他还要以那种借口让我等……” 月光映照入户。 军帐之外,雨势好似小了下来。 月色皎洁一片,将宋识音面上淌得明亮亮的。 偌大的军帐之内,少女泣不成声。 “可是我等不了了,我真的等不了了。如今我也不相等了,酥衣,是我糊涂……我认命了,我……我真的认命了……” “原先我以为,沈世子待你好,他与沈世子是好友,待我应当也不会太差。衣衣,你知道吗,当他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能察觉出来,他是真心喜欢我。我原以为,我原以为……”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月色轻柔一层,伴着微微泛冷的寒风,如同一层慰藉,轻柔披在少女身上。 宋识音就这般沉默了许久。 就当郦酥衣以为她已经哭累了的时候,忽然,耳畔传来轻飘飘一声: “衣衣,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好命。” 她的声音微哑,语气落寞。 月色清莹,郦酥衣一时怔住。 …… 当初决意生下这个孩子后,郦酥衣未再想过,往后有一日,先前那碗堕胎药真能派上用场。 识音说,她已考虑清楚。 打掉这个孩子,与苏墨寅一刀两断。 她已经攒够了失望。 郦酥衣攥着先前调制好的药粉,见状,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 宋识音怀孕一事已不能为外人道,现下堕胎时,更是要避开旁人。郦酥衣遣散帐外所有侍仆,连玉霜也未曾留下。 她从暗处取了药包,研磨成细粉。 紧接着,便是去烧热水。 军中不比宅中,先前并未开设单独的灶台。郦酥衣来后,为了让她方便,沈顷竟破例于军帐之后设立了一间灶房。如今那灶房就在她与沈顷的帐子之间,郦酥衣捧着药碗、避开众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掩好门窗,悄悄生起火。 她心情复杂地舀起净水,放在灶台上烧热。 回想起适才军长之中,好友那心灰意冷的神色,郦酥衣摇摇头,又叹息一声。 殊不知,灶房之外—— 看着帐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沈兰蘅敏锐地蹙眉。 登即,他放下手中书卷,朝帐外追过去。 男人步子迈得很大,阔步追去,不过几步,便看见那一抹娇小的身影。 她手里不知端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 沈兰蘅目光微凝,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就在他方欲上前,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时,忽然,一个念头自脑海中生起。 竟叫他一下子晃了神,赶忙朝前冲去。 郦酥衣还未烧开热水。 灶房的门猛地被人从外撞开,她右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情景,灶台上的药碗已被人一把打翻。 “郦酥衣。” 他的呼吸发促,一把将她抱住。 迎面一缕清雅的兰香。 他像是匆匆追赶而来,头发披散着,弯腰将她整个人都拢入怀中。与之相比,郦酥衣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也格外脆弱。 漆黑的深夜里,热水沸腾的深夜里。 男人深吸一口气,紧抱着她,情绪几近崩溃,那语气也近乎于哀求: “不要这样……郦酥衣,我不许。”
第85章 085 郦酥衣一时怔神。 身前之人将她抱得极紧,他的双手环抱着,紧紧搂住她的腰。男人长得高大,比她高了不止整整一个头。他埋头倾弯下腰时,整个人将她拢得严严实实,让郦酥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眼前的这一切,叫对方生起了误会。 回过神思,郦酥衣一时哭笑不得。 药粉撒了一地,她想要挣脱沈兰蘅,将地上收拾一番。谁曾料,身前的男人竟死死抱着她的身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她挣扎了一下,低斥:“沈兰蘅!” “你先松开我。” “我不松。” 寂静黑夜里,男人的声音满是慌乱,“郦酥衣,你要做什么?你是想……你又想打掉孩子吗?不要这样,郦酥衣。如今的我会听话,会好好听你的话,认真读书学习,不会再惹你生气。你不要这样,郦酥衣,我不许你这样。” 他在认真学习了,在认真、努力地成为沈顷,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郦酥衣被他勒得有些难受,见缝插针地应了一句: “我……我没有要这样。” 对方却不信她。 灶台上煮着沸腾的水。 竟有湿润的水意蔓延至郦酥衣的耳廓上。 那湿意极浅淡,让她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却不过转瞬之间,“啪嗒”一滴泪珠再度滑过寂静空洞的长夜。 他竟哭了。 男人凤眸狭长,眼尾微红。将脑袋埋下来,埋在她莹白纤细的颈项间。 嗅着迎面的馨香,沈兰蘅贪恋地吮吸了一口。 “郦酥衣,你又骗我。” 他的声音里似有阵痛。 “我没有沈顷聪明,但也禁不得你次次骗的。你碗里便是用来堕胎的药,灶台上烧的水,更是用来温堕胎药的。郦酥衣,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你不光不要腹中孩儿,你还不想要我了。” 痛楚一层一层,如水雾般漫上他那双微红的、明亮的眼眸。 沈兰蘅道:“这几日我都很乖,很听话的。我认真读军书、学习军法,我已经啃烂好几本书了。不光如此,军书读累时我也会按着沈顷的喜好,去读他喜欢的诗集。郦酥衣,我现在已经很像他了。” 正说着,男人低下头,用手摸了摸郦酥衣清艳的脸颊。 他两眼红通通的,如同一只即将被主人舍弃的、情绪濒临崩溃的小兽。 他的掌心处有一层不薄不厚的茧,覆上少女的面颊。 沈兰蘅满眼深情,道:“郦酥衣,我真的很像他了。” 郦酥衣一时语塞。 抬起头,男人眼角之处依稀有一片晶莹,此刻正被月色照亮着,分外明晰。他一双眼更是明灿灿的,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泽。被这样一双精致到美艳的凤眸注视着,让她很难不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除了脾气性子外,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沈顷善军法,他便去学军法。 沈顷喜诗文,他便也去读诗书。 他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与脾性,顺着沈顷的模子、顺着郦酥衣的意愿,去变成一个,令她称心如意郎君。 男人的手掌轻抚着她,泪水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低下声,一句句重复着:我会乖,我会听话。 能不能不要打掉孩子。 能不能不要丢下他。 本想偷偷烧个水的郦酥衣,此刻被他折腾得没法儿。 她安静了片刻,无奈道:“沈兰蘅,你莫闹了。我并非要打掉腹中孩儿。” 她顿了顿,继而又哄道,“也并非要丢下你。” 男人身形稍顿。 听了郦酥衣的话,他迟疑了一下,揣摩身前少女神色,“当真?” 郦酥衣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她言道:“当真。” 沈兰蘅似乎还不信。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桌上的残留物。 灶台上的水已沸腾不止,见状,郦酥衣赶忙侧身,欲伸出手—— 沈兰蘅又攥住她的右臂。 他根本不信她口中所言,十分固执:“不可以。” 郦酥衣挣脱不开手上力道,余光瞧着那快要溢出来的沸水,“我当真没有骗你。” 她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我并没有想喝,也不会喝堕胎药。沈兰蘅,我向你保证。” “那你熬这——” 忽然,男人话语一滞。 他的眸光之中,蓦地闪过一道思量。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兰蘅微微张大了嘴巴,迟疑道:“你是在给她熬……么?” 从京都追随到西疆的,那名宋姓姑娘。 对于宋识音与苏墨寅的事,沈兰蘅有所耳闻。 对于宋识音,沈兰蘅就更熟了。 先前他甚至还用对方来威胁郦酥衣。 见事情无从隐瞒,郦酥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沉默。 便是这阵沉默出卖了她。 沈兰蘅面色微变,松开她的胳膊。 郦酥衣赶忙上前,去处理沸腾到快要溢出来的水。 先前那一碗堕胎药已被沈兰蘅打翻,所幸她袖中还有多余的药。少女借着清莹的月色,低下头。 刚将药包打开,身后沉默少时的男人忽然道:“我来。” 她再度被人拽开。 沈兰蘅身形高大,遮挡住身前的光晕。 郦酥衣抿抿唇,并未上前去,而是坐在一侧,静静看着他。 他果真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袖袍轻展,男人于灶台前一番忙碌,不过少时,郦酥衣便嗅到一阵苦涩的草药香。 沈兰蘅煎好药,又生怕会烫到她,贴心地用收紧将药碗包起来。 月色落入滚烫的药碗,黑黢黢的水面上,倒映出粼粼的夜光。 便就在郦酥衣端着药碗、欲离开时,对方似乎仍不放心,扯了扯她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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