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军医……” “我不敢。” 郦酥衣将勺子攥得愈紧。 “我信不过旁人。” 她的指尖纤细,泛着青白之色。 微风拂过少女的发帘,看得沈顷一阵心疼。 男人倾弯下身,于她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 知晓对方是沈顷,郦酥衣没有躲。那唇瓣温柔,带着几许凉意。 “郎君感觉身子好些了么?” “我身子硬朗,醒来便是好了。只是你,”男人垂下眸,眼里流动着情绪,“我让你受累了。” 屋内的炭盆忽然燥热了些。 沈顷的眼神同沈兰蘅大有不同。 他的眼里,从不带任何的侵略与占有。 便就是这样一双温柔到甚至有些平淡的眼,却看得郦酥衣心尖一阵颤动。她呼吸微灼,面上也不禁带了几分不自然的潮红。 “怎么能谈受累,”她道,“我的夫君,是国之股肱,是大凛的重臣。我陪在夫君身边,能为夫君分忧,也是一件极荣耀之事,又何谈受累。” 少女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崇拜之意。 “更何况,我也并未做什么。” 如有机会,她当真想用自己的这一双手,为大凛做什么,替沈顷做什么。 她虽说得神采奕奕,可眼睑处,仍落了一道疲惫的乌黑之色。那乌黑色极淡,令男人的神色动了动。 便就在郦酥衣离开之后,沈顷坐于桌案前提笔,生平第一次有了这般不可遏制的怒意。 ——沈兰蘅! 这个蠢货! 沈顷紧攥着笔杆,怒意不可遏制,自浓墨间倾泻而出。 不过片刻,他便落了洋洋洒洒一大片。 他当真不知道,这世间,为何真有人会这般冒失这般蠢,玄临关一役,伤亡的将士不计其数,单单是听着魏恪的清点,沈顷便气得太阳穴发胀。 “我当真不知你究竟有何用!” 这是沈顷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日头微斜,沈兰蘅独坐于帐中,手中紧攥着沈顷先前所留下的书信,一言不发。 帐外,传来将士的声音。 “此次玄临关一站,我军伤亡惨重。大将军三十二场连胜的战绩,终究还是败了……” 帐内,炭火滋滋烤着。 他的胸口缠绕着纱布,心口之处,还隐隐泛着疼。 沈兰蘅低下头。 一眼便瞧见,那纱布尾端所系的一只蝴蝶结。 精致,可爱,小巧。 一看便出自那人之手。 他手上力道发紧,将书信攥皱,一阵沉默。 他的本意不是这般。并不是……这般。 桌案上的卷宗,赫然写着此一战的伤亡人数。沈家军大败,卷宗须呈于天子案,届时定会有人前来问责。 但现如今,看着那封即将呈入京都的卷宗,沈兰蘅心中想的竟不是自己将面对那等可怖的水刑,而是紧紧盯着其上所损伤的沈家军人数。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将士。 那么多,大凛的子民。
第83章 083 083章 自玄临关一战后,即便是在深夜里,郦酥衣也能看到沈兰蘅发奋苦读的身影。 一点孤灯,长夜星漏。 天气一点点回暖,沈兰蘅也愈发变得刻苦与努力。 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慢慢变得向沈顷靠近,有时甚至能让郦酥衣自沈兰蘅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少女一阵恍惚。 这种感觉是从通阳城回来后便萌生的。 自通阳城回西疆,沈兰蘅好似明白了什么叫大爱与责任; 自薛松之事后,他变得冷静,不再似以往那般冲动; 自玄临关一战,他变得谨慎谦虚,勤奋好学。 郦酥衣有时会出神——莫说是旁人了,就连她自己,也越来越分不清沈顷与沈兰蘅。 除了夜间军帐里,“二人”之间的温存。 惦念着她的身孕,那两人的手脚都十分小心。他们并没有迫使她做什么,更没有用她这具娇柔可人的身子,去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他们只抱着她,亲吻她。 温声言语,轻柔呵护。 唯一不同的时,沈顷喜欢亲吻她的额头、捏一捏她的脸颊。 而沈兰蘅则喜欢自身后抱住她,轻咬她的耳垂,舔舐她的颈项。 他会在她耳畔边,用温柔而迷离的声音唤她:“酥衣……” 男人的声音柔情万种。 却唤得她心如止水。 即便他们二人再如何相像,郦酥衣也无法看着那一张脸去欺骗自己——她喜欢的是沈顷,从头到尾,她心仪的,都是那个从未有过败绩的小将军。 而现在的沈兰蘅于郦酥衣而言,倒更像是个不成熟的弟弟。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对这样的人动心。 即便他现在如何金盆洗手,如何改过自新。过往他的所作所为已牢牢烙在郦酥衣心底,始终无法抹去。 西疆一日日回暖,她也一点点褪去了厚实的衫。 大凛与西蟒的战事依旧。 好在沈顷力挽狂澜,挽回了些损失。胜败乃兵家常事,顾念着他先前的战绩,圣上也没有责罚他。 朝廷派来的官员也到了通阳城。 交接完工作后,苏墨寅纵马,回西疆复命。 他走进沈顷帐中,与之商议要事。 郦酥衣便站在军帐之外,安静地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阵脚步声,苏墨寅终于掀帘走了出来。 看见郦酥衣时,对方下意识以为她是来找沈顷的。 男人极有礼节地向她揖了揖手,便欲侧身,为她让出一条道。 谁知,眼前之人竟开口唤住他。 “苏世子。” 少女声音很好听,脆生生的,还带着几分清冷的疏离感。 苏墨寅转过头去。 只见郦酥衣站在微斜的日头之下,亭亭玉立,手里好似还拿了什么东西。 走近些。 他才发觉那是一封书信。 郦酥衣道:“这是识音寄给你的。” 一听到那个名字,苏墨寅的眼神明显亮了亮。他有些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将信件接过来。 “是音音给我的?” 他欲拆开信件。 信封之上,娟秀的簪花小楷,正写着——苏世子亲启。 如此急切,仿若阔别许久的恋人,迫不及待要抓住对方的音信。 郦酥衣眉心微动,赶在对方展信之前,止住他的动作。 “苏世子,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与世子您讲。” 苏墨寅一向敬重沈顷。 对他的妻子亦连带上了几分敬意。 他道:“嫂子,您讲。” 郦酥衣放眼四周,并无旁人。 当下她的声音,只有自己与苏墨寅能够听见。 她声音缓缓:“我与识音,乃是手帕交。我与她情意深重,如同姐妹。” 苏墨寅点头:“嗯,音音同我说起过。” 郦酥衣:“既如此,识音的事,便也是我的事。更何况她尚未出阁,这挑选夫婿、事关女子清誉之事,更是马虎不得。” 说这话时,日头愈斜了些。 薄薄一层金粉色的光晕洒落下来,于她衣衫上铺满了耀眼的色彩。 少女碎发自耳鬓旁落下。 “我了解她的性子,她敢爱敢恨,一旦认定了什么,即便是豁了命,也愿意誓死相随。识音从京都寄信而来,已言尽钟情于你。那你呢,苏世子,你对识音的心意又是如何?” 闻言,苏墨寅立马着急道:“我自然也是钟情于她!” 郦酥衣凝望着对方那一双眼。 与沈顷狭长的凤眸不同,苏墨寅有一双十分多情的桃花眼。 便是这样的桃花眼,衬得他格外深情,也处处留情。 回答她的话时,男人眼中写着急切。 郦酥衣被那双桃花眼晃住,一时间竟难辨他究竟是否真心。 微风徐来,落在少女嗓音之上。 她的语气之中多了几分锐意。 “既然钟情,为何不迎娶她进门?难不成苏世子也与旁人一样,嫌弃她的商贾出身?” “我不嫌弃。” 苏墨寅未想到身前这一贯温和的女人会如此发问,短暂怔了怔,忙不迭应道,“我从未嫌弃过她!我喜欢音音,我爱她的一切,她的出身,她的品性,她的样貌……” “那你为何不愿迎她入门,不愿她成为你的正妻?” “我……” 男子忽然一阵支吾。 一时之间,周遭的风忽尔变得有几分料峭,就如此、径直地扑打在苏墨寅的脸上,将他的面色扑打得有几分发白。 他唇色亦发白。 “我须得……须得问一问家里面的意思。” “……” 见着身前如此犹豫不决的男人,郦酥衣被他的懦弱气得发晕。 起初知晓识音要与苏墨寅在一起,她心中便有几分抗拒。先前在京中,郦酥衣见惯了对方的作风——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仗着有几分权势与家产,成日流连于那等烟花柳巷之地,活脱脱一个情场浪子。 对于这种人,郦酥衣一贯是敬而远之的。 更罔论对方又是沈顷的好友。 但今日,听着苏墨寅的话,她只觉得心中怒意翻涌不止,甚至连太阳穴也被他气得突突直跳。 郦酥衣凝眉,一双眼冷冷盯着他。 当沈顷听见动静走出帘帐时,正见二人在军帐之外对峙。 他的妻子面色微凛,看上去分外严肃。不知晓她说了些什么,苏墨寅正站在一侧,微垂着头,神色有几分颓唐。 见到沈顷来,郦酥衣止住了话语。 因是未行军,男人只着了件素色的长衫,掀帘走出来。 微风拂动他的袖摆,雪白衣袂轻扬,衬得他十分儒雅斯文。 周遭是漠漠黄沙,显得他格外格格不入。 见着二人,沈顷轻轻颔首,眼神里似有微疑之色。 苏墨寅未曾想到,眼前看上去这般好脾气的少女,竟能将自己这样劈头盖脸好一顿骂。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苍白着面色朝沈顷一揖,灰头土脸而去。 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身侧男人愈发不解。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郦酥衣抿抿唇。 一方面顾念着好友的隐私,她并未直接告诉苏墨寅,识音怀有身孕一事。 另一方面…… 书信中,宋识音也提到,不想以孩子要挟苏墨寅,让他因此而迎娶自己进门。 宋识音敢爱敢恨,希望对方与自己携手是因为纯粹的爱意,而并非其他。 日头渐落,郦酥衣看着苏墨寅远去的身形,叹息。 对于宋识音与苏墨寅的情史,沈顷先前也有所耳闻。见着妻子眉间忧色,他多少也能猜出个大概。思及此,男人伸出手,将郦酥衣孱弱的身形轻轻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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