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喝。” 男人目光灼灼,紧盯着她手里的药,语气近乎于哀求。 郦酥衣点头:“好。”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 月色明白一片,撒在郦酥衣肩头。 她的手掌将房门推得更开了些。 “你真莫要喝。” “你要是喝了,”沈兰蘅似乎仍不放心,于她身后,“你要是喝了……” 郦酥衣脚步顿住,侧过身。 “怎么了。” 只见敞亮的月光落在男子本就白皙的面容上。 他的乌眸浓黑,睫羽纤长。 见她转过身,沈兰蘅又低垂下眼睫,他似乎不敢看她,待到少女耐心将要消失之际—— 他才低声地喃喃: “我会疯掉。” …… 回到帐中,宋识音已安静等了她许久。 冷风与那道苦涩的草药气一同传入帘帐,引得她下意识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映衬,少女的面色愈发惨白。 “识音,你想好。” “衣衣。” 宋识音的声音极轻,宛若一道破败如絮的风。 对方紧盯着她手中之物。 “你把药碗给我罢,我想好了。” 郦酥衣仍心有不忍,道:“或许会有些疼。” “我知晓,”宋识音扯了扯唇,“衣衣,你不用再劝我了。” 她意已决。 郦酥衣知晓,对方一贯是能拿主意的。 一旦宋识音下决心要做某件事,便极难得以撼动。 她紧攥着药碗,手指青白地递上前去。 身前之人唇边浮上一抹苦笑,紧接着,宋识音竟犹豫都不曾犹豫,将其一饮而尽。 郦酥衣未来得及阻拦:“识音——” 接下来这一夜,比郦酥衣想象中要难熬。 药效并未立即发作。 宋识音先是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紧接着,那绞痛感阵阵袭来。郦酥衣在一旁守着她,只看着好友面色惨白,额上疼得尽是冷汗。豆大的汗珠扑簌簌的,宛若雨珠子般颗颗落下,不过一少时间,竟将她身上那层薄薄的单衣尽数溽湿。 帐内暖盆燃着,暖香氤氲,扑入帐中。 一侧,郦酥衣事先准备好了净盆与手巾。 见好友这般,她心中愈发慌乱,赶忙上前问道:“识音,你现在感觉如何。哪里疼,可否需要温水?” “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识音,你若是疼,便抓着我的手,没事的。” 宋识音皱着眉,面上甚至因为痛苦而变形:“衣衣,酥衣,我好疼。我疼得受不了了。” 宋识音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尖利的指尖就这般刺着郦酥衣的手掌,嵌入她白嫩的肌肤。 榻上之人抓着她,浑身颤抖:“衣衣,我疼得快要死了。” 一贯要强的她,此时声音里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也是在此时,帐外闪过一道人形。 隔着帐帘,月光将那人的影投落在这一张厚实的帐上。郦酥衣放眼望去,只见对方身形高大颀长,腰间正别着一把长剑。 只一眼,便让她辨认出来—— 帐外不是苏墨寅,而是沈兰蘅。 药效发作,宋识音再也禁受不住,痛得哭出来。 “衣衣,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我……我好痛,你让我去死吧。我不要苏墨寅了,我再也不要他了……” “我真的不要他了,衣衣,快给我个痛快,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她的哭嚎声传出军帐,弥散在整个黑夜之中。 郦酥衣在军帐里面安慰擦洗,浑不顾,帐外另一头,静默守在帘帐口的男人。 沈兰蘅长身玉立,手叩宝剑。 听着军帐之内的哀嚎声,他一寸一寸,将正叩着长剑右手攥紧。 青筋爆出。 忽然,他迈步,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色深深,苏墨寅正在帐内休憩。 甫一躺下,忽然听见一道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厚重的帘帐被人从外一掀,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 “沈兄?沈兄!诶——” 有人满脸愠怒,揪住他的衣领。 单嗅着那道兰香,苏墨寅登即分辨出身前是何人。 他满脸惊惶: “沈兄,沈兄!大半夜你要做甚——” 对方直接将他自床榻上拖下来,声音里满是愠意。 “给我滚过来!”
第86章 086 苏墨寅被他这一声吓到。 在苏墨寅的印象里,沈顷一直都是温润谦和的模样,更是从未对任何人、因任何事所说过一句重话。而眼前的男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愠怒模样。沈兰蘅的头发也披散着,冷白似雪的衣袖正随着夜风,与乌发一齐轻扬。 他整个衣领被提起来,模样十分狼狈。冰冷沉重的帐帘拍打在男人面颊上,引得帐外将卒一阵侧目。 众人只见着,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一贯温和的沈将军竟将苏墨寅苏小将军自帐中提出来,男人手臂极有力,右臂青筋爆出。 “沈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诶!” “沈兄,沈兄!不要——” 莫拖他了,莫拖着他了,丢人!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穿衣裳,只着了件极单薄的里衫。 三更半夜,如此狼狈…… 苏墨寅似乎听见人群之中所传来的低笑声。 若是换了旁人,眼前的士卒们定然会因为顾及他的面子而上前阻拦,可此时此刻,动怒的、出手的是沈顷,左右之人心有忌惮,根本不敢上前。 他就这样被沈兰蘅拖了一路。 众人的满带着好奇的目光也这样,跟了一路。 便也在这时间,沈兰蘅想起来——酥衣曾特意告诫过自己,今日前去小灶房煎药的事,不能与任何人提起。 这事关一个姑娘的清誉。 现如今,只要是郦酥衣的话,他都听得很认真。如此想着,沈兰蘅眸光愈沉,低低喝道:“看什么看!” 众将士身形随之一凛。 “莫要跟着,”男人命令,“都回去!” 既有沈顷发令,总是围观之人有着怎样旺盛的好奇心,此刻也不敢抬眸望一眼了。众人赶忙低下头,听着自家大将军的话,乖乖回到帐中。 沈兰蘅低下头,冷飕飕看他一眼,继续提着他往前走。 身前之人不备:“哎——” 苏墨寅认得,再往前走便是郦酥衣的帐子。沈顷大半夜如此动怒,还带着自己去往郦姑娘的军帐做什么? 他满脸迷茫,满心惊惶。 是……自己做什么错事了么? 提起错事,近些天来,他似乎只做过一件。 便是辜负了识音。 他是在集市上遇见识音的。 小姑娘一身绯色的衫,带着素白的帷帽,行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像一朵夺目而又艳丽的花。 而他又恰恰热衷于“万花丛中过”。 如追求其他女孩一样,那一日开始,苏墨寅便对宋识音展开了极热烈的追求。 然,似乎知晓了他的性子,宋识音待他,却不似待旁人那般明艳热情。 她是一团火,一团泼辣的、令苏墨寅为之着迷的热火。独在面对他时,偏偏又是另一副清冷的性子。 这样的宋识音,让他愈发心动。 烈女怕缠郎,终于,宋识音也沦陷了。 苏墨寅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根性之中,更是那寻求刺激的浪子。少男少女,干柴烈火,终是一晌贪欢,帐中春色雨潺潺。 毫不违心地讲,宋识音是苏墨寅所见过的最独特、最别具一格的姑娘。 亦是他最喜欢的姑娘。 他深知——自己终于觅得良人,寻得了一方归宿。 但苏墨寅更知晓——自己的父母强势,不会看上个宋识音的出身,更不会允许她进苏家的门。 从小到大,苏墨寅在苏家被保护得很好。 他锦衣玉食,他高枕无忧,他从未体尝过任何人间疾苦。 对父母的话更是唯命是从。 便就在适才,宋识音站在军帐外同他要一个说法,苏墨寅心中惶恐,竟避而不见。 近来天气回暖,即便是深夜,周遭的夜风也没有先前那般严寒。 就连西疆,也隐约有了几分春日的迹象。 但苏墨寅却并未感受到半分温暖。 夜风拂来,他又因穿得少,故而身形瑟瑟。便就在他将要靠近郦酥衣军帐时,迎面扑打来一道寒冷的夜风。 忽然,苏墨寅面色凝滞。 只因他听见—— 自郦姑娘的帐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严格地说,那阵声息,是呻吟。 是痛苦的哀嚎与呻吟。 男人抬起头,满脸震愕,不可置信道:“识……识音?”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痛苦,此时此刻,还带了几分哭腔。 苏墨寅自地上站起身。 “她怎么了?” 他一改适才的神色,着急问沈兰蘅: “沈兄,识音她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郦酥衣的帐子么? 郦酥衣……不是一向与识音最为交好么? 除了军帐之内,周遭再空无一人。 夜色空寂,沈兰蘅闻声垂下眸光。他的凤眸昳丽,那眼神竟比这夜色还要冰冷寂静。 这般清冷到严寒的眼神。 让苏墨寅心头莫名一阵发慌。 “沈兄……” 他下意识攥住沈兰蘅的袖子。 男人睨着他,冷冷抽手。 他一贯温和的眸色中,不光有着愠怒与冷意,还有一道令苏墨寅也看不清楚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是担忧,是后怕,或是…… 苏墨寅根本看不懂,也无暇去看懂。 他只知,宋识音如今正在军帐中,那一声声连着啜泣,直牵人心。 思量再三,沈兰蘅决定将此事告诉他。 夜风阵阵,将男人的声音浸得愈发清寒。 苏墨寅只听他道:“宋识音没有告诉你么,她前来找你时,腹中已怀了你的孩子。” “而她,”沈兰蘅顿了一下,“她适才,服用了堕胎药。” “轰隆”一声,宛若有晴天霹雳。 苏墨寅面上登即变得煞白一片。 他不可置信,“沈兄,你说……你说什么?” “识音怀了我的孩子……识音她……打掉了我与她的孩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 苏墨寅方从地上站起来,身形便往后一跌,赶忙踉跄了一下,这才未有摔倒。 听了沈兰蘅的话,男人兀自喃喃良久。 终于,他缓过神。 反应过来后,苏墨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朝军帐里面冲去。 此乃郦酥衣的军帐,男女有别,沈兰蘅又怎会让他得逞?雪衣之人敏捷地侧身,只一下便挡住了对方的路。苏墨寅根本争不过他,男人满面仓皇,两颊处完全失去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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