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太后的寝宫里,戒恶在安静打坐,太后坐在他对面,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对着一把桃木梳道歉,口中说着:“你原谅我、原谅我。” 戒恶半眯着眼,他心知霍琳琅的药起作用了。太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与霍琳琅是旧相识。诺大的寝殿里只有他二人,戒恶趁机问太后:“那些东西在哪?” “在后山。”太后道。 外面的风突然挂断了庭院中那棵老树,风太大,遮挡了诡异的动静。太后站起身来,带着戒恶向外走:“我带你去。”她说。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太后,她的腰板塌下来,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不,先皇驾崩之时太后也是这般,没有了精神。可那时她没有精神,别人却看出她骨子里流淌出的野心。如今,她的野心没了,像被操控的木偶。 通过后山的细长的宫道上,她身后跟着长长一队的奴才,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晓太后一路走一路哭。风无比大,他们都睁不开眼,时不时被走石砸到身上,要没了半条命一样。没有人看到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了一群满是杀气的黑衣人,浓重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戒恶闻到了,皱着眉回头看去,心中叹气:这霍琳琅到底是不信任何人。 就这样走到后山,太后的手虚指一下:“就在那儿。”戒恶并没动,其他人冲上前去,在他们挤进假山下面的洞穴后,无数支暗箭射向他们。 此刻的太后站在那,缓慢挺直了腰杆,朝戒恶走近一步,冷笑道:“就凭你?就凭你们?” 她压根儿就没有崩溃,她在故宫这许多年,斗倒了那么多人,怎会轻易栽在这些人的手中?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她要他们今天都神不知鬼不觉死在这里!像那个该死的女人一样! 大风之中弥散一场杀戮,她站在那静静看着,掌管别人之生死,令她心中盛放千株万株诡异的花树。就在她以为这一次她仍旧会赢的之时,一支箭,穿过诡异的狂风,不偏不倚,落在她眉心。 她起初是愣怔的,甚至四下看了看,然后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她觉得额头冒着汩汩的热流,她伸手去摸,摸到了血,那么多血。周围开始有尖叫声,紧接着有人冲了上来,不知谁的人头落了地。 直到太后最后一口气,她都不知那一箭,是她的傀儡儿子送她的除夕贺礼。 娄擎带着衔蝉坐在轿子里,他们的轿子停在宫墙外,衔蝉真正见识到了娄擎的阴狠,他对那黑衣人道:“都杀掉,一个不留。姓霍的,抓活的。” 他疯疯癫癫,衔蝉以为他快要死了,却不料想他一改往日的颓靡,眼里冒出了精光,他终于在今日,铲除了他那碍眼的母后,假借霍家人的手。 他的轿子起了,在大风之中朝三巷而去,那是他的极乐园,今晚他要在那里狂欢。娄夫人死去那一晚的火光又烧到了他心头,烧得他的心寸草不生。他急于再烧一把火,将那些无用的东西都烧死。他仿佛已看到他们在火海里挣扎,大风之中飘着他们肉身的焦糊味,都是娄夫人,都是! 娄擎觉得这世道已没有任何人再敢跟他抗衡了,当他走进衔蝉的房间,轻描淡写命令小太监去点火以后,突然将衔蝉扯进了怀中。 他曾经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塌下去的东西这一日立了起来,杵在她尾骨之上。他眼睛猩红,动手扯她的衣服。衔蝉一动不动看着他,任他将她丢到床上。他贴向她,用牙齿撕咬她,衔蝉的心在呐喊:再狠一些!再咬狠一些!她以身饲毒,在他啜饮她鲜血之时,奇幻的景象也一并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他的母后、他的生母、他的父皇、他的娄夫人,还有大火,娄擎真的癫狂了,当衔蝉的刀扎进他腹部,他也愣了一下。他察觉不到疼,只想成倍凌虐她,当他的手按在她脖颈之时,有一根针刺进他脖颈。 他回过头,看到花儿。 他想开口喊人,却看到衔蝉的房间内不知何时站了那么多人,有人上前堵住了他的嘴,将刀扎进了他脖颈。 他的玩物们都拿着刀,缓缓走向他,不知谁又扎了一刀,紧接着又一刀,他躺在血泊之中,一个声响都没有。 是照夜临行前留给衔蝉们的刀,“玩物们”最终举刀杀了那个将他们当作玩物的人。就在他自己缔造的极乐园之中。 他死透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这令他死不瞑目,但最令他惊讶的,竟是他们抬着他,跟在衔蝉身后,穿过那个幽深的庭院,最终,将他丢进了那个熔炉之中。 他死了,却仍能感受到那滚烫的熔炉在炼他的骨头,疼,好疼。 花儿将他的亵裤带着,里头装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她要立马启程,却被飞奴拦住了去路。花儿要飞奴让开,飞奴不肯,并伸手一指。她随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却突觉眼前一黑。待她睁开眼之时,正在一个无人的墙角里,飞奴已没有了影踪。花儿愤恨叫了一声:“飞奴!”起身追了出去。 而在京城外面,一顶小黑轿,在风中飘远。一个人趴在一棵树上,静静看着那轿子,看它越走越远。 “霍琳琅不能活着出京城。”照夜这样想,于是追了上去! 风太大了!变天了! 迎了新岁,又彻底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卷四:归去来兮
第102章 吹梦到西洲(一) 许是前一晚刮了整宿大风, 额远河岸一夜之间就绿了。 十二岁的阿宋站在岸边,将瘦削的阿公抱到独轮车上,口中劝慰他:“阿公, 别望了, 刚得信儿,路遇春雨耽搁了, 今儿回不来。” “打哪回来的?”阿公这两年日渐糊涂了,单花儿打哪回来这事, 问了不下十遍。 “滇城。”阿宋也不急恼, 推起独轮车碾过草籽新生的嫩芽, 带阿公回营帐。远远看到柳枝背着箭骑快马回来, 就照顾她:“柳枝姐姐!” 柳枝跳下马接过她的独轮车,心情不好。阿宋就知晓前几日递来的消息是假的, 白二爷和懈鹰,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按说这人不管被谁抓走,总该有点动静,可这么久过去了, 他们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孙将军回来后别提这茬。”柳枝嘱咐阿宋:“她如今焦头烂额,此次滇城之行又受了伤, 且得养一阵子。” 阿宋在一边点头。这人是死是活, 至少有个动静,最怕的就是毫无动静。如今衔蝉在京城, 顾着白家那摊生意, 与霍家人周旋,亦吃尽了苦头。 说到底, 称帝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那母子死后天下人心大快, 群雄割据,那皇位却悬着,无一人冒尖儿敢要。无人敢要,却要相互制衡,千里之外的密信不时寄来一封,又或派人来看一看,看看这北地的谷家军如今成了什么样。 “照夜哥呢?已经去往京城的路上了吗?”阿宋问。她也只是在大将军的营帐外听了一嘴,说是要往京城运一批重要的东西,要照夜跑一趟。 “适才就是顺道送他。这会儿应当已经到良清了。” 阿公在独轮车上睡着了,阿宋为他盖好衣服,扯了扯柳枝的衣袖,又指指阿公。如今阿公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前两年还清明的头脑如今不中用了,总是叨念一些胡话。能记得的人也愈发少了。 三年多前京城那一役,不知是哪位趁乱在京城放起大火,在除夕夜里,漫天漫地地烧了起来。阿宋他们住的那个破庙,因着年久失修,屋梁被烧断,有很多小叫花没来得及跑出,被活活烧死了。那一晚的京城就像炼狱一般。 大火一直烧到初一傍晚,死里逃生的百姓无暇顾及满街的告示,对朝代易主首次没有半句言语。 有人说那火是霍家放的,但亦是死无对证。 一个满是窟窿的京城,再怎么捂着,旁人也一眼能看出漏洞来。有时只需随手轻轻一拨弄,那将倾的大厦就会倒下。 他们回到营帐之时,老虎已经归巢了,正卧在篝火边。他们的虎不怕火,虽是野性难驯,竟也通了些人的习性。见到柳枝回来,就起身到她身边,柳枝挨个摸摸,将阿宋送到老虎背上。 如今全天下都知晓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谷家军不仅兵肥马壮,还养虎。他们的老虎不轻易放出来,除非赶上大战,那老虎像从天而降的奇兵,瞬间就能将敌军撕咬殆尽。 谷为先正在营帐里,半长的胡子遮盖住他英俊的脸庞,周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抬头看人之时目光能将人穿透。若干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早已不见了模样,风霜雨雪和经年的征战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孙将军明日一早到,柳枝带人去迎她,以免遇到鞑靼的埋伏。” “走额远河边回来的?”柳枝问。 “对。” 谷为先没再多说,花儿走额远河边,是为与叶华裳碰面。如今阿勒楚的大营已迁到二百里外,因着几年前阿勒楚杀了自己兄弟,鞑靼君主饶了他一命,导致其他兄弟不满,于是起军内讧。战神阿勒楚奋起反抗,一举占了两个兄弟的领地。 花儿此番的确见到了叶华裳。 在额远河边的草场之上,叶华裳牵着自己的小女儿穿过野草,最终将她留在一棵树下。她借故要去河边散步,便一直沿着河岸走。使女不敢忤逆叶华裳的命令,只得等在那里。 她们有几年未见,这次碰面也是临时起意,花儿的信经历重重危险,最后方到叶华裳手中。在叶华裳到碰面地点以前,花儿在那里等了一整天,她以为叶华裳因无法脱身,大抵不会来了。 直到她看到远处走来的女子,都不敢相信。叶华裳的身形比从前丰满了些,上一次见面那张被风沙毁掉的脸,如今又奇迹般复原了。红润的面色像一只满是汁水的春桃,那样好看。 “叶小姐!”花儿伸出手唤她:“这里!” 叶华裳亦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姑娘,那姑娘一身黑色便服,头发高束,额头光洁,目光炯炯,野性难驯。叶华裳一瞬间有点恍惚,当年在燕琢城里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彻底不见了。 “好久不见。”叶华裳对她说。 “好久不见。” 二人对视一眼,竟同时羞赧一笑,故人相见的暖意有如涓涓细流流淌出来。此刻已是傍晚,夕阳照在早春的操场上,将那层新生的嫩绿照成赤金色,她们面对面站着,也带着各自的好看。 她们没有过多寒暄,叶华裳问花儿是否找到了白栖岭,花儿摇头。她问叶华裳可需要一些帮助?叶华裳对花儿说:“几年前我身边有一个叫铃铛的丫头,是白二爷的人。我如今身边没有趁手的人可用,若可以,能否安排铃铛回来。” “我派人去找。还有吗?” “还有,近来不要打阿勒楚。阿勒楚内心在动摇,他的兄弟们步步紧逼,若此时打阿勒楚,会将他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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