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虑一整夜,白栖岭也思虑一整夜,他在担心花儿。他自己皮糙肉厚,生死由命,不觉得可惜;可落到花儿头上,他就会心疼。谷家军得以休养生息,渐渐在天下有了名头。比起前些年墙倒众人推,如今已是渐入佳境。白栖岭原不想将他们扯进这件事,却不成想花儿带人来了江南。 她就没过过太平日子,无论她在哪,总有风波。一到江南,就被霍言山抓了去。好在白栖岭心思缜密,事先料到或许花儿会有此一劫,将懈鹰提前安顿了去。他尚且不知霍家那座空城至什么程度,懈鹰去也是九死一生,但总比花儿一人孤立无援好。 他真是万般挂念她。 从前她在北地,他知她在战场,但身边尽是她的友人。白栖岭是笃信谷为先会舍命保护花儿的;如今在江南,那湿漉的雨天,她在河对岸看一眼,他的心就飘忽起来了。她不来,他不怕,不过一死;她来了,他忽然就怕死了。 他思虑整夜,第二日人有些萎顿,倒也无妨,左右是要拖时间,萎顿点倒有了借口。带着一家人于楼下用饭,听到客栈的人议论:“那桥下死了个人。” 柳氏手中的筷子差点掉了,下意识问:“什么人啊?” “不知道,不是这里人,没见过。” “男人女人啊?”柳氏又问。 “说是男人。” 柳氏心一慌,想起那小货郎跌进水里没爬出来,这会儿察觉到蹊跷了。 “去看看。”白栖岭突然道:“咱们刚到这就死人了,我也想知道。” 柳氏闻言放下筷子,转身去了。走到石桥下,见围着一圈人,她挤进去,看到有衙役正蹲在那看。柳氏向下看,那人乌青着一张脸,眼珠突出,即便如此,她仍一眼看出那就是小货郎! 小货郎怎么死了! 柳氏魂不守舍挤出人群,一抬眼看到白栖岭站在那,问她:“谁?” 柳氏心虚道:“不认识。” 白栖岭掉头向回走,柳氏跟在身后。她心神不定,要乳母抱着放儿,而她随白栖岭午歇。 天气渐热,外头蝉鸣鸟叫惹柳氏心烦,她不禁叹一口气,翻了个身,对上白栖岭的眼。这等天气里,她对着那目光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的夫君像换了一个人。 “你…” “我杀的。”白栖岭淡然道,见柳氏要叫出声,便捂住了她的嘴,神情也阴狠起来:“他竟敢染指我的夫人!你不愿他还要如此!” 此刻的白栖岭是一个明晃晃的妒夫,柳氏看着他这般,自己也伤心欲绝起来,眼泪落了下来,在他掌下摇头,双手握着他手腕,舌尖伸出来舔他掌心。夫君生气了,为她杀了人,她竟觉得开心,想用自己的身体报偿他。 她如愿了。 衣扣散开了,肚兜散开了,手臂摊开了又合上,里里外外的畅快。这一次却叫不出声儿,因为夫君说青天白日,可不能教别人听了去。 待她醒了,眼中只剩了柔情蜜意,这下笃定她的夫君心里真的有她,要与她长长久久了。 择了个自认的好时机,与白栖岭说了些话,隐去了她是他假夫人的话,只说霍家人以放儿的命威胁她,要她时刻盯着白栖岭,不然就杀了他们。她一边说一边抽哒,好似有无尽的委屈。白栖岭安慰她:“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往后我们一起对付他们。” 他看起来真心实意,柳氏全然信了他,心中的不安消退。霍家人到底是不如自己夫君可靠。柳氏不知自己被灌了什么药,竟笃信至此。她无比愉悦,就连放儿的哭声都不嫌烦。 而远在额远河岸的谷为先此刻却有些烦了。 那阿勒楚不知在玩什么把戏,原本已开拔五百余里,又返了回来。谷为先猜不透阿勒楚,决定亲自去探看一番。 他带着几个人潜过额远河,避开阿勒楚的岗哨,深入到了草原腹地城镇。这一去不得了,他看到了一场国事。 鞑靼君主,死了。 这么大的消息愣是被捂在了额远河对岸,一点响动没有传过去,想必鞑靼君主的死定有蹊跷。那么,阿勒楚的大军回撤,是为了奔丧吗? 事情因为鞑靼君主的死而变得复杂起来。纵观现在天下形势,鞑靼牵制着北方,而鞑靼君主儿子多、骁勇善战,凡额远河岸的藩王均恨他入骨。他死了,他们又会如何动作呢? 鞑靼君主统治了鞑靼五十余载,在他统治期间,鞑靼的大军踏过额远河,不断烧杀掳掠,鞑靼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是以故去的君主是鞑靼百姓心中真正的神。 阿勒楚呢? 此刻阿勒楚命令停军整顿,而他回到营帐里,让叶华裳帮他挡掉所有的求见。君主父亲这一去,兄弟们各有心思,阿勒出做为他们之中最善战的那一个,自然第一时间要被拉拢。 叶华裳对侍卫说阿勒楚出去打猎,三日后才归,而后彻底关门谢客。她回到阿勒楚身边,见他正在给自己的伤口倒疮粉,就从他手中拿过,站在他身前为他清理。 她细细的腰身只及他一半粗,阿勒楚手握上去,叶华裳轻拍他:“别动。” 阿勒楚好几日没与叶华裳亲近,根本听不进她那句别动,手臂一收,头就埋进她身前。叶华裳原想推开他,想到还有要事与他商议,就捧起他的脸哄道:“上了药,包扎好,你要怎样便怎样可好?今日由着你。” “要怎样就怎样?”阿勒楚一扫君主父亲去世带来的烦躁,手一用力,将叶华裳带回去:“不许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吹梦到西洲(十八) 阿勒楚像患了重疾, 而叶华裳是他的解药。草原王爷从没有过相处这么久的妻子,病死或被害死,女人于他, 就如草场上初生的羔羊, 喂大了就待宰了。 叶华裳看起来应是活不过长大就死在草原上的那只病羔羊,可她竟活了下来, 活了这样久。她明明孱弱,却又像野草一样坚韧, 除不尽, 烧不净, 蓬勃生长。 她不仅自己活了下来, 还成为草原王爷的项背。他不信任任何人,独独信任她。若有不决事, 他下意识会想:或可与华裳商议。但草原王爷又时常觉得:叶华裳不是羔羊,也不是野草,她是草原上的雄鹰,随时会飞走的。为防这只雄鹰飞走, 阿勒楚将她看管起来。 跟着叶华裳的使女是草原上功夫最好的女子,她保护着叶华裳和小公主, 同时也紧密盯着她。 外人看阿勒楚, 是一心征战的宽广男人,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生性多疑, 不过隐藏很深罢了。 此刻的阿勒楚,因着闭门谢客, 有了三天闲功夫。他终于不急了, 缓慢盘剥叶华裳的衣裳, 直至不着寸缕。草原的日头可真烈,穿透她厚重的衣裳直达她原本如玉如雪的肌肤,为她刻上了一层薄红。这也更添了她的妩媚,他高耸的鼻梁贴上去,嗅到她身上有烈日暖阳的味道、草籽的味道,以及野花的幽香。 阿勒楚喜欢这种味道,用力吸鼻子,渐渐地,闻嗅就变成舔舐和啃咬。他像牲畜在啃噬鲜嫩的操场一样,从她每一寸肌肤走过。 叶华裳满脑子算计,都被他消磨殆尽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短暂放下家愁国恨,像对待自己的丈夫一样对待阿勒楚。她的指尖穿进他浓密的发间,微微用力拉扯他的头发,将埋首的他拉到自己面前,亲吻他的嘴唇,喃喃道:“阿勒楚,我要。” “不急。”阿勒楚应她一句,握着她手腕,随他一起消失在被褥间。至此,战神阿勒楚已放下所有的骄傲,终于学会取悦。从前战神哪里肯弯腰,更遑论这样的卑微姿态,半跪在那,捧着她,啜饮甘霖。 叶华裳呜咽一声,又求他:“阿勒楚,阿勒楚,不要这样招惹我。” “那你招惹我。” 阿勒楚躺在被褥间,侧头看叶华裳,总之今日就是不肯予她痛快。叶华裳的眼里湿湿的,凑到他唇边亲他,被他一把捞起坐了起来。听到她捂住嘴唇叫了一声,阿勒楚笑了,动作一滞,问她:“你怕什么?” 叶华裳摇头。 “怕我们的公主在外面吗?” 叶华裳点头。 “她不在,她说要射箭,在校场上。”阿勒楚的力气真是大,一旦他铆足了力气,叶华裳就觉得自己被什么穿透了,她死死抓着他肩膀,不发出声音。 “叫出来,华裳。”阿勒楚百般刁难,要她发出响动,叶华裳负隅顽抗,紧紧咬着嘴唇,直到他发疯了,她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像鸟儿一样婉转,阿勒楚喜欢听,于是一遍又一遍,长长久久,与她厮磨。 真是淋漓尽致。叶华裳腻了一身的汗,却并不想动。待她从这场欢爱中抽离,她自己又回到她的头脑中。叶华裳永远是这般女子:她知晓该在何时沉沦、何时清醒,知晓自己将往何处。她那样清醒、自持,懂得男女欢/爱不过是人生过场,她从未动摇过。哪怕她的枕边人阿勒楚已一改从前的模样,她也知道,他永远都是阿勒楚,是草原王爷、战神,他再爱她,都不会为她改变任何事。 她转过身,看着同样满是热汗的阿勒楚,拿起帕子为他拭汗,轻声唤他的名字:阿勒楚。 “嗯?” “我们真的要回都城吗?”叶华裳问。 “要回。” “可是都城…”叶华裳故意说一半话,端详阿勒楚的神情。 “都城很危险,可能会有一场恶斗,不知花落谁手,是吗?”阿勒楚问她。 叶华裳点头。 “那你如何想?”阿勒楚问她。 叶华裳不想让阿勒楚称王。叶华裳太了解阿勒楚了,一旦他称王,他的野心就会膨胀,他的军马回第一时间踏过额远河,去解决掉他始终视为眼中钉的谷家军,彻底侵占他认为早就属于他的燕琢城。他的军马会一路向南,打到每一个他觊觎已久的地方。阿勒楚不会手下留情的。 阿勒楚永远是阿勒楚。 若称王的是阿勒楚的兄弟呢?叶华裳觉得再好不过。阿勒楚的兄弟们互相不服气,却不如阿勒楚善战,无论睡登上王位,都会是一场无止境的内斗。他们的军马没有能力到额远河对岸去。 叶华裳的心机如此深沉,多少年来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与阿勒楚周旋,与阿勒楚的君主父亲和兄弟们周旋,与阿勒楚的母亲周旋,她几乎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她一个弱女子被当作牛马一样嫁到鞑靼,若想活下来,就必须如此。可于她而言,仅仅活下来是不够的。叶华裳有着比天还高的梦,比草原还广的胸襟,比狼首还高的智慧,她从不甘于做阿勒楚的妻子,从不。 “华裳只想王爷平安。”叶华裳拉过阿勒楚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神情楚楚,贴在他掌心上。阿勒楚颇为动容,抱着叶华裳,不停安抚她:“相信我,我不会有事,我会成为鞑靼的君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你辱你,你将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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