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鹰有些替白栖岭不值,二爷养了多少家丁多少人,只有这一个不领情不道谢,必要时候还要出卖二爷的。他自己办砸了那趟差会错了二爷意,他该罚。但她那样说二爷,到现在也不认个错,也的确是气人。 “你看我干什么?有话就说。”花儿看着獬鹰:“你二爷除了不许我再进白府还说什么了?” “二爷还说请花儿姑娘好自为之,不要再打着二爷的旗号招摇撞骗。花儿姑娘在饭庄跑堂,二爷是付钱请的你,再多余的事,二爷管不了。二爷还说了,难为花儿姑娘了,为了谋生整日往自己看不上的地方跑,以后你就止步于此,每跑一次腿一百文,獬鹰都装好了。” 花儿点头:“成啊,那可太好了。回头你再帮我跟二爷说说,能不能两百文?”说完转身走了。 不知为什么心口堵着,都拐出白府前街了还回头看呢!心想我听到那些人说要杀你,跑断了腿儿来告诉你,你可倒好,跟我抖起主子的威风了!行!你没错,你是主子! 一直到家看到衔蝉,这脸色还不见好转。衔蝉见她罕见地绷着一张脸,就把她扯回自己家里,小声问她:“怎么啦?二爷又为难你了?不去他府里做小不行?” “不是!” “那怎么了?” 花儿也说不出自己怎么了,坐在那绞手指。衔蝉看她那样子八成是吃了什么说不出的哑巴亏,不然会像以往一样倒豆子似地往外吐,早说个痛快了!就在一边开解她:“二爷随随便便找个媒婆上门让你去府里做小的确是不对,这事儿咱不能算了!你闹得对,就该把那媒婆打出去。我都觉得痛快!之前那媒婆也来过我家几次,你也知道的,张口就说我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这辈子能去大户人家。” 衔蝉哼一声:“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要给人做小?那大户人家的饭那么好吃呢?囫囵个儿进去,缺胳膊少腿出来。那些老爷又有哪一个是能真心疼人的?无非是图个新鲜,这个腻了就换下一个,左右随便花点银子就能买,再不济去街上抢,那别人也大都不敢言语。家人还要感恩戴德,终于进了高门大院了。” 衔蝉说到了花儿心坎里,她直点头:“那白栖岭也好不到哪去!之前还自己揭自己老底,说自己养那些女人各个比我强。谁要跟别人比这些?他整日里乱来,也不怕得花柳病。” 衔蝉在一边笑了,咳了一声方说道:“这事儿我觉着还有待商榷。白二爷自己说他养女人啊?八成是话赶话。他养女人这事墨师傅没必要骗人,没养就是没养。” “他养女人还要跟墨师傅说?” “他养女人也跟你没干系啊!”衔蝉点花儿脑门儿:“你又不与他成亲,心中百般厌烦他,管他养不养女人呢!” 花儿噗一声笑了:“对!我管他呢!破白府不让我进门我还真就不进了!” 衔蝉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捏她脸。她心中隐约觉得花儿和白栖岭二人不是普通的主仆情谊,她也在白家做工,鲜少见白二爷对他们凶过。他吓人归吓人,像跟花儿这样闹,没有过。 二人倒像那过家家的小孩子,你来我往的不亦乐乎。衔蝉不免好奇,于是问花儿:“白二爷去了京城后恐怕没有再回燕琢的打算了,就算回,怕也只是三五日。他这一走,你二人怕一辈子再难见几面了。你不觉着可惜吗?” 花儿想都不想就说:“那有什么可惜的,他走了,倒少个人欺负我。不对,也多少有点可惜的,别的主子比他阴险。” “你就是嘴硬。” “我说真心话呢!” 她刚说完,就听到院门砰一声被什么东西砸了,跑到外面去看是哪家的顽劣孩童在闹事,巷子里空空如也。 “谁啊?”衔蝉跟出来问。 “不晓得,许是刮了一阵妖风!或是那只野猫野狗!”
第38章 燕琢城之春(五) 夜里打更, 到白府前街,把锣丢给阿虺:“阿虺哥哥,你喊, 我不喊了。” “为何?” “懒得喊。” 花儿再也不想跟白栖岭闹着玩了, 他不是要清净吗?给他!里头白栖岭和衣闭目在床上等她的喊声,外头却一派清净。 “那人没上职?”他问獬鹰。 “上了。刚刚我外头瞅了眼, 跟在阿虺身后上职的。” “那怎么没喊?” 这可把獬鹰问住了,思量许久才答:“八成是觉得老这么喊对不起二爷的大方。二爷睡吧, 她应当不会喊了。” “赏她。让她往后都闭嘴。” “是。” 獬鹰于是又出门, 拦住花儿, 拿出一个小钱袋:“二爷说今日清净, 赏。” 花儿又接过钱袋子,说:“谢二爷赏。” 其余的什么都没说。獬鹰去回话, 白栖岭很是满意,倒头睡了个好觉。 他要在回京城前将燕琢的生意逐一盘点,下一日就带着账房先生去街上的铺面,新开的饭庄自然还要去。那饭庄因着开在码头上, 打春以后生意极好,他进门的时候连空座都没有, 花儿倒是一把跑堂的好手, 跑进跑出,一点不闲着。 之前罚她面壁思过的仇, 她一点没记,对往来人等那样热忱,倒好像这饭庄真成了她自己的买卖。白栖岭挡她路她也不急, 笑着说道:“二爷您让让,再不济您去码头上看热闹, 今日来了番邦的杂耍,一个人站八丈高往下跳,摔都摔不死。” “京城有的是杂耍。”獬鹰见主子不开口,在一边说道。 “那扎风筝的老汉今日也出来了,扎的风筝绑只兔子都能飞起来,很是厉害。” “京城有人能被风筝带着飞。” “您要是不想出去看热闹,您就往一边站,别碍事,我菜都快凉了!”花儿收起笑脸,真想把那热汤倒白栖岭身上。白栖岭终于是向一旁让了一步,最终在饭庄里转了一圈,獬鹰搬了把椅子让白栖岭在外头歇着。 账房让花儿给白栖岭送茶。她端着托盘出来,将茶放到他旁边的圆木桌上,笑盈盈说道:“二爷喝茶。” 白栖岭对她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不冷不热应了声,翘起二郎腿看着前面的码头,偶尔看一眼送客出来的跑堂,问账房先生:“要找帮佣吧?” “得再找一个。眼下生意好了,的确忙不过来。听说朝廷要取消宵禁了,那晚上倒也能卖酒了。” “取消宵禁咱们饭庄也不开夜档,如今世道乱,少惹一些麻烦。那夜档喝酒的人多,容易出事。” “成。” 白栖岭回头看一眼花儿,她倒真有记性,这次没上赶着来他面前套近乎,但下一次送茶来的时候,许是太累了,手腕一抖,热茶就倒在了他腿上。獬鹰忙用帕子擦,他呢,瞪着花儿:“长眼了吗?会干活吗?”怕自己语气不够凶,又咬牙切齿一番。 花儿忙蹲下去,跟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奴才没长眼。”一点脾气没有。花儿不肯与白栖岭对视,白栖岭也不肯看她。但这热茶是她故意倒的,他也是故意没躲。 二人是把狠话说尽了,始终觉得不痛快。花儿脸快扭到身后了,白栖岭亦好不到哪去,二人有点像被扯着的皮影一样怪异。 獬鹰等人站在那看热闹,好奇二爷准备怎么收拾那大胆包天的花儿,又或者总得有人人低头。 “我的事轮到你管?”白栖岭终于开口:“是死是活干你屁事。”说的是花儿火急火燎跑白府送信的事,故意气她。 花儿怒上眉梢,一步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他鼻尖,娇喝道:“白老二,你别不识好歹!” 白栖岭哧一声笑了,踢了她一脚,让她站一边去。光天化日之下,不便详谈此事,但獬鹰说她那一日为给他传信跑冒了烟,他心中倒也感动。说她对他一点感念之心都没有,他自己都不信。 他当然知晓有人要杀他。 他造兵器的,无论对哪一方投诚,另一方都会置他于死地。只是这一次的阵仗,不像为杀他而来。诚如花儿所想,那孙家运进来的活人,都藏了起来。就连白栖岭的人都找不到,想来是有高手指点。 如今这燕琢城内忧外患,若说这阵仗只是为了杀他,他觉得不至于。他认为那些人是奔着大营去,又或者有更大的阴谋。 既然花儿说码头热闹,他不妨去看看,遂命她在前头带路。这风和日丽的一天,是燕琢城难得的好日子。码头上人来人往,杂耍的、放排的、运货的、唱戏的,好不热闹。白栖岭走在前头,忽然问花儿:“那日你见到的那几个鞑靼,后来还见过吗?” 花儿当没听见,还记他不让进门的仇。白栖岭攥着她衣领把她拽到身前,一旁走动的人停下来,准备看主子教训奴才。 “看什么看!”哼哈二将往前头一横,手中的刀抽出半韧来,很是吓人。花儿忍不住撇嘴,小声嘀咕:“好大的威风!” 白栖岭抬腿踢了她一脚,他没用力,她却在地上踉跄两下,最后倒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来。白栖岭拂袖而去,独留花儿在那里哀嚎。 至夜里,有人来找花儿,那人花儿见过,是孙老爷的跟班,在码头上踢了她一脚那个。那人先是与她攀谈一番,见她很是苦恼,就奉劝她不如弃暗投明。弃白府的暗,投孙府的明。紧接着又拿出一吊钱来给花儿,要她拿去花。这钱花儿不敢轻易接,那人却说:孙老爷赏的。 “可无功不受禄啊!”花儿战战兢兢,向后瑟缩而去,一个贱命的奴才相被她演得实在好。直至那人掏出一个白色纸包来交给她,她才假装放下心来。 那孙府早就盯上了她和阿虺,白府的围墙之高、府内人训练有素,饶是高手进门也要自损八百。她与阿虺,不过是柳条巷里的两条贱命,为钱卖命讨生活。花儿在白栖岭面前失势,人前遭打骂不敢还口,这么个人,可以是白二爷面前的狗腿子,也可以是反手扎向他的刀。 那毒药,由花儿给到阿虺,让他神不知鬼不觉下到药里,在三月三白栖岭生辰这一日,送他归西。 花儿揣着那一吊钱,她心知此刻以后就被人盯死了,乖乖把药给到阿虺,又数出一半银钱给他,算是将自己那一件事做了。 三月三一早,白府热闹起来。白栖岭不准备大操大办,然城中富贾的贺礼仍接踵而至。白栖岭不得不在饭庄摆席,那些花儿从未见过的珍馐被端上了席面。她去外头采买,特意去跟孙府的小厮碰头,告诉他药又被她拿了回来,今日不如就下在饭庄的菜里头,帮孙老爷一起结果了燕琢城这帮人。 孙府的人震惊她是狠角色,她却狡诈一笑:“不过是混口饭吃。” 被砍了家伙的孙老爷并未露面,说书先生开始说书,这一日说的是一十六载前,朝廷天兵谷家军智袭鞑靼。那谷家军一日千里,待鞑靼反应过来,已被瓮中捉鳖。花儿最爱听这一段,那谷大将军威名已立在她心间,这一次仍旧听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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