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黑,他看不清什么,又并不觉得自己听错了,于是让懈鹰去看看角落里是何人。懈鹰走过去,原本想问个仔细,在看到花儿之时好像见了鬼。素来持重的懈鹰见了鬼一般伸出手指着花儿:“你…你…” “你什么你!”花儿凶了他一句,对他说:“跟你熟吗就你你你!” 懈鹰也没想到几年未见,眼前人这嘴这般厉害,面相这样英气,板着脸的时候那吓人的感觉不输白栖岭。差点一口气倒不上来,转身跑着去复差。 白栖岭问他角落是何人?懈鹰想着此事不便大声说,就凑上前去。恰巧有一个绝色女子扯着白栖岭手腕将他带进了风月楼。懈鹰一步追上去扯住白栖岭衣袖,使了个眼色。 白栖岭明白了,他没听错,那讲话的人正是那个人! 快走几步到墙角,空空如也! “给我找!”他咬牙切齿道!
第75章 75春闺梦里人(四) 白栖岭坐在风月楼里, 巧笑倩兮的女子翘起兰花指捏一盅酒送到他嘴里,唇凑到他耳边与他耳语:“贵客喜欢二爷的酒。” “那也不给他喝了。”白栖岭眼动了下,示意那女子坐回去。 “这些日子要饭的愈发多了。”那女子道:“今日还有一个小叫花子专门蹲在咱们门口乞讨, 那么小的女娃,大雪天被冻得流鼻涕, 可怜。” “你们没给口吃的?”白栖岭问。 “自然是给了口的。” 外头突然安静,白栖岭知道定是那贵客来了。 贵客每回来都会故作神秘, 一顶黑色的轿子,一个随从, 一张面纱遮住脸。每回坐安静的位置,叫一壶酒, 开始喝。 贵客身形颀长, 自带一股阴柔之气, 哪怕一张脸别人看不到,也隐约觉得那定会是一张有着惊世容颜的脸。无人知道他从哪来,或将去哪, 只知晓他的轿子打城外来, 每每又到城外去, 至于去了哪,跟着的人回来总会说:怪事, 跟丢了。 大致情形是每回到了城外,那小轿子还是小轿子,脚步却飘忽起来。抬轿的二人看似四平八稳, 脚底却健步如飞。风月楼派出去的人自然有功夫底子,可那些人竟轻而易举被甩开。也因着这屡次被甩开, 那“贵客”就成了风月楼的一号神秘人物。 今日贵客来了, 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人上一壶好酒,他微微颔首,再无动作。有人上前欲与他同饮,他头微微扭转算是拒绝;也有个把醉汉,要在他面前充个大爷,他的随从已经不动声色站在前面。 贵客安静喝完一壶酒,留下一根金条,起身走人。那两个轿夫始终笔直站在轿子旁,见他出去弯身起轿,不讲话、没有任何神情。一顶轿子在雪里飘忽,前后无人掌灯,远看着像一个鬼影。 白栖岭起身向外走,不远不近跟在轿子后。 这京城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人能飘忽来去不留痕迹,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每日进城出城只为风月楼的酒? 然他途经一个破庙,里头有孩童的响动,仔细听里头有人在打架,打着打着那些人就打了出来。黑灯瞎火也看不出是什么情形,依稀是两三个小叫花子在追打一个人。那人捂着脑袋向外跑,被打了也没有哭爹喊娘,反而跑着跑着突然回身给身后几个半大小子样的叫花子一个扫荡腿。 这小家伙道有趣。 白栖岭负手站在那看热闹,那小叫花子是会功夫的,跑到墙根下,突然回身抽打起其中一人来,口中骂着:“死鬼!欺负谁!打死你!”转手将那几人往死里打。原本别人只为争地盘出口气,哪成想这小叫花子这样凶,将人打的直喊娘。 阿宋一边打一边想: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真当咱们谷家军没人了!打够了才收手,叉着腰让那些人滚蛋。一回身见到明处站着的白栖岭,二人都愣住了。 阿宋来京城前,花儿特意叮嘱她:千万不要去找白二爷,若不巧碰到,也要装成不认识。白二爷在京城风头劲,无论谁,只要打他身边出现,总要被盯上、被盯上了,就徒增了很多风险和麻烦。阿宋很听话,她本就与白栖岭相交不多,若是远远看到了就躲起来。加之她这几年变化大,并不觉得白栖岭会认出她来。 但白二爷显然认出她了。只是他并没讲话,反而慢吞吞向破庙里头踱步,阿宋在身后跟着,还要装作不认识喊一句:“这位老爷,给点儿!” 白栖岭回头看她,见她伸这手装作不认得他的样子,心道你们谷家军的人可真是厉害!心中多有不快,仍旧拿出一块碎银子丢给她,阿宋顺手接住,撒腿就跑。白栖岭继续走到里面,看到那个四肢不全的老人,心中就什么都明白了。 谷家军往京城派人了,派了这许多人,就连阿宋这样小,都扮成小叫花子了。还有花儿的阿爷,竟然也在这里。这几年发生诸多事,谷家军主动断了与他的联系,他心里挂念着,却因为被牵绊住,再无他法。 他起初以为只有照夜,因为要开一间铺子,他与照夜打听旁人的情况,照夜只是说:都好、都好。 谷家军什么境遇,白栖岭是知晓的。固守那条流金盐河,渐渐打开局面。绝不可能是都好。 白栖岭又看了眼阿爷,终于转身走了。 叫花子们看他要走,抱着他大腿,不停祈求:“老爷,行行好、行行好。” 白栖岭就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掏出来丢到地上,任身后打成一团,他还是走了。 他心中怒火中烧,出了破庙站在那半晌才将胸口那口浊气吐出。花儿可真行。谷家军的人到京城不找他,她也不找他。她不仅不找他,还避着他。她如今变什么样了他不清楚! 一个时辰后懈鹰来复差:花儿的确来了,就住在不远处的客栈里。另外,白天与和尚一起进到画舫的女子,是花儿的人。 “她白天也在?”白栖岭问。 “应当是。” 懈鹰话还未说完,白栖岭拔腿就走,懈鹰有心提醒他:如今的花儿可是今非昔比,那眼睛一瞪比你白二爷还要凶呢!您这样贸然前去,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不仅没有好处,多少要受点伤。 白栖岭一边走一边道:“她还能上天了不成!” “许是真就…上天了。” “那我倒要看看她长了几对翅膀!” 白栖岭走得急,心中冒着大火,心脏也跳得紧,那老和尚白日里卜卦说他心上人就在面前,诚不欺他!白栖岭也在想,这山高路远的,她不知又要吃多少辛苦!她是不是早把我忘脑后了?不然今日擦肩两次,她都没来认我! 白栖岭顶风冒雪往客栈赶,心头热的像烧了一把火。他整日与那些人周旋,放眼四周没有一个真心人,如今真心人来了,还不止来了一个,令他怎能不感慨! 她倒是会挑,选了这样一家鱼龙混杂的客栈,外邦人在京城横着走,她与外邦人混熟,自然也要横着走了;还有那客栈的位置真好,后面是一条僻静幽深的巷子,巷子里的杂巷又通往京城各个地方。尤其离…衔蝉近。 白栖岭隐约猜到花儿此番前来是为什么了,他想:她果然是有这样的胆量的!果然是她! 懈鹰在后头提醒他:“二爷,咱们可以骑马!” “骑马?”白栖岭嗤一声:“是,可以骑马!”再一看前面,已然到了。 懈鹰觉着二爷变傻了,这样没有章法,生生就要杀到人家姑娘面前了,也不管人姑娘到底想不想见他! 这一天的福来客栈迎来了京城的大贵客白二爷。 从前福来客栈的掌柜的邀白栖岭来此小聚,白栖岭懒得去,今日却主动来了。他进门时双手一把推开客栈门,震得檐下的雪扑簌簌落下,落得身后懈鹰一身。 阵势算是大了,里头饮酒划拳的人都停止动作,回头看着他。 白栖岭环顾四周,看到老和尚戒恶跟三个女子在一起。那束高马尾露出光洁额头的他险些没认出来,他怎会知道三年不见,他的小狗腿子、小花儿竟出落成这样! 他目光太过放肆,那店小二撇撇嘴:白二爷好色果然名不虚传,这三个姑娘才来第二日,白二爷就听到风声了呢! 但那老和尚戒恶却站起身来施礼:“白二爷可是来找贫僧的?” 青天白日在画舫上吃得满嘴流香,这会儿又自称贫僧了。这世道果然人人都有千张皮。 “是。”白栖岭走上前去,懈鹰忙拿一把椅子过去,放到了那张桌子旁边。白栖岭不请自坐,扫量花儿一眼,看到她冷鼻子冷眼,就哼一声转过脸去。 三年未见,双双生疏,又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叙旧,只得装作生人,从家住何处开始寒暄。白栖岭一贯鼻孔看人,此刻也一样,问花儿:“从何而来?” “来京城做甚?” “通关文书拿来一看!” 他摆出为难人的态度来接二连三发难,花儿瞪着眼睛一拍桌子问他:“你哪来的东西!凭什么盘问别人?” 小二一看大事不妙,怕那三个彪悍的姑娘惹麻烦,忙上前点头哈腰打圆场:“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是赫赫有名的白二爷。白二爷管京城商道,问一问不为过。” “管的是商道,管“人道”吗?我管你哪根葱?” 外邦人听说这位就是白二爷,忙上前寒暄问好,白栖岭对人不理不睬,这副鬼样子倒是几年未变。 花儿等人的面好了,小二端上来,白栖岭便道:“给我也来一碗。” “掌柜的请您楼上雅座,吩咐着为您备了好酒好菜。” “那这位方丈一起,我还有其余的卦想请方丈卜。” 戒恶原本在一边安静坐着,闻言抬起眼来,莫名道:“这几位姑娘自带祥兆,不若同去?” “可。” 白栖岭一拍桌子,转身随小二上楼。懈鹰跟在身后,看到自家二爷的脖子红了一片,心中替二爷高兴。好歹这人是在眼前了! 白栖岭故意走慢,等花儿并排上楼,侧头看她一眼,发觉她已及他肩膀高。谷家军虽苦累,但养人,将一个那样孱弱的人养得这样康健;再看她的身板,亦不是三年前的身板了,她像花儿全然绽放了;还有她的神情,那般坚毅。 花儿没白栖岭那些复杂的心思,她只是看了眼他的胳膊,淡淡道:“若那手无用,不如就砍了它!”
第76章 76春闺梦里人(五) “它碍你事了?”白栖岭问她, 但此刻已行至楼上,二人再无说话的机会,花儿淡淡瞥他一眼, 退到他身后去。 都言在京城中,白二爷虽为贱商, 但阵仗不输二品大员。譬如此刻,那看起来像老江湖的客栈掌柜, 也带着旁边店铺诸多好友起身恭迎白栖岭去上座,就连对他的同行人都点头哈腰。 花儿犹记燕琢城的鸿门宴, 白栖岭切了别人手指头,猜测今日或许也会有某些麻烦。跟燕好交换一个眼神, 燕好便领会。在别人斟酒之时说道:“我们姐妹三人是不饮酒的, 辛苦换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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