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暄妍惊魂未定,喘出了一口浊气来,但支起眼睑看他之时,怒意未减。 宁烟屿姿态闲闲,令少女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仍用单脚撑地,摇椅摇摇晃晃,日色穿过她的发梢,落在他瞳仁中,一片斑斓。 “别生气。”他伸出两根长指自盘中拈出一枚鲜红如血的樱桃,递到少女檀口中。 “很甜。” 师暄妍被皮相所惑,鬼使神差地,就听了他的话,尝了一口,樱桃的汁水漫过口腔。 果真很甜。 宁烟屿搂住她腰,视线上调,专注地看自己的太子妃,直觉她自来了行辕以后,大抵是日子过得舒心,重拾了对生命的珍护之心,气色都红润了些,两颊也似更饱满了。 左右端详,看到她绯丽的脸蛋上挂着一丝羞红的薄怒色,他将册子从二人中间取出来,摇晃给她看。 “般般,我研究这四十二很久了,但始终没能想到该怎么发力呢,你看看。” 师暄妍才不想看,她一点都不想看! 看她脸蛋扭向别处,根本不理自己,宁烟屿疑心是因昨夜:“你还痛么?我昨夜替你上药了,怎么还痛?” 师暄妍恼道:“你那是上药么!太子非要让我拆穿吗!” 好吧,宁烟屿承认,他有勾引的成分。 但她也不是全然无辜。 “师般般,你那般模样,我以为你很喜欢。” 她在他耳边嘤嘤咛咛,吹气如兰,教他如何自控? 上药,上着上着,便变了味道。 师暄妍忍不住道:“宁恪,我觉得,不能我一个人喝药,你也得喝药。” 宁烟屿挑眉:“孤喝什么药?” 师暄妍清丽的眉梢染了几分戏谑:“自然是肾虚之人要喝的壮阳药。” 宁烟屿轻哼一声,握过她腰肢,往前挪一些。 让她感受感受,自己可需喝那壮阳药。 师暄妍则是被吓怕了,这个叶公,早在见识真龙的一刻,就被唬得差点儿腿软。 又惊又怕,抬起红彤彤的眼眸,外强中干、怒意凛然地瞪着他。 宁烟屿轻笑:“如何?师般般,你确定还要和孤讨论肾虚这个话题?” 这个小娘子的胆子一直很大,但现在看来,好像更大了一些。 这样很好。 宁烟屿伸手捏了一下少女鼓囊的脸颊,这时,有人来传报,道是开国侯来了。 彭女官本欲入内详告,可还在门外之时,便不留神瞥见了屋内的一幕,实在不好进去扫了太子殿下的兴致,便在屋外头,叉着手禀了此事。 宁烟屿闻言,抬高视线,喉结轻滚了两下:“岳丈来了,孤该大礼相迎。” 师暄妍听说师远道到了,师家来人,准是没有什么好事的,便不想见,扭了扭腰,蹙眉道:“不要见他。” 宁烟屿失笑:“师般般,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 她哪里有了。 也不知道宁恪怎会眼神这么不好使。 宁烟屿的拇指拨开她撑起还未能梳开的乱糟糟的乌丝,存了几分促狭心思,说话时尾音上翘:“不让见岳父,是要留我在房中?师般般,你还说你不想。” “……” 去吧,赶紧去。 师暄妍从摇椅上下来了,有点儿恼羞成怒,要不是顾虑彭女官在,她就该给他一脚尝尝。 宁烟屿整理衣冠,从衣橱中取出太子蟒袍,更换在身上,系上玉蹀躞,衣冠楚楚,风姿高华,如此一个俊美脱俗的俏郎君,真是很难让她把这人和他榻上的无耻行径联系在一块儿。 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衣冠禽兽”,在彭女官的等候中,殷勤地含笑送他出门。 宁烟屿被太子妃不由拒绝地推出了槅扇,回头看她:“你不去?” 师暄妍怎么会想见师远道,早在师家祠堂,被师远道毫无留情地请家法时,父女之情就已经被他一杖打没了。 如若不是当时她搬出齐宣大长公主的名号,只怕在祠堂里,她就难逃一死。 师远道可以心狠至此,师暄妍便也不会心存仁义。 行辕正堂,师远道已在等候。 吃了一盏茶,见太子入内,师远道急忙起身,向太子行礼:“臣师远道,拜见殿下。” 宁烟屿往昔在朝堂上与师远道碰面极少,只远远地打过一回照面,以师远道如今的官职,要碰见太子委实是难事,宁烟屿对师远道也并未留下印象。 此刻看来,也稀松平常。 他能生出师般般,真是稀罕。 宁烟屿越过师远道,往堂上坐,拂袖:“岳父无需多礼,坐吧,有事但讲无妨。” 师远道颔首躬腰称是,入座后,他小心翼翼地,又吃了一口茶,哆嗦的指甲盖住茶盅。 师远道忐忑地掀开一线眼皮,回话:“是。” 他犹疑观摩着太子神色,上首,太子俊容冰冷,修长的指扣在案上,看不出神情。 这让师远道心里愈发打鼓,他效忠圣人多年了,但与太子却是素昧平生,即便是揣摩其意,也无从下手。 想来想去,想到太子或许正因般般被韩氏诬告而降怒于师氏,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与韩氏切割,撇清干系。 顶着一脑门汗珠,师远道谨慎道:“韩氏被对般般泼污水,事前侯府上下是不知的,这都是她一人的主意。她居然和般般结了这样深的仇,不瞒殿下,臣一直以为般般在江家日子安泰,江家夫妻对她万般纵容,现下看来,兴许不是了。” “兴许?”太子殿下不知为何,挑了他话中两个词玩味地重复,“安泰?” 师远道脑门上的汗珠积累更多,他不得已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韩氏对般般这般阴狠,臣的确不知情,好在圣人耳聪目明,识其贼心,将她发落廷尉司。殿下,这些年来,我们师家亏欠般般甚多,她如今即将嫁为君家妇,往后会居于深宫,再难归家,父女之情,更难修补弥合。所以,所以老臣想……” 太子殿下垂目看来,假模假式地尊敬着师远道:“岳父想把般般接回去?” 他虽唤着“岳父”,但那语调压得很低,很冷。 分明时维阳春三月,师远道却如同被冰锥攒心,整块心脏血脉都被封凝。 师远道也察觉出了,太子殿下宠爱小女,有意为般般撑腰,讨要公道。 他汗颜无比:“是,是的。” 正堂上方,传来一道若隐若无的轻嗤。 师远道脊骨发寒,如针刺背:“殿下,敢问殿下,小女在行辕中,可还安好?” 难为他还记得,要问一句师般般可还待得习惯。 宁烟屿道:“上一次,江夫人也是来接般般回家。般般开出的条件,岳父还记得么?” 好端端地又旧事重提? 师远道低着头颅,回话:“回殿下,这韩氏已经获罪,江拯即刻也要被遣返洛阳,只唯独这一女……实不相瞒,江晚芙已经划入了我师家门下,她是师家人了,不属江家人。” 师远道之所以替江晚芙争取,也不过是因江晚芙是夫人的心头之肉。 若硬生生割掉这块肉,夫人只怕也丢了魂。 宁烟屿嗤笑了声:“岳父,既如此,孤便不留客了,般般须安胎,回不得侯府,你请自便。” 师远道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了,固执不肯去:“殿下!臣自知,多年来疏于对般般照拂爱护,也不曾对她有所教导,如今再谈什么天伦之乐,恐怕也只是妄想。只是般般毕竟还不曾出嫁,她住在行辕中,恐怕引起世人闲言碎语,臣还是想恳请太子殿下,放般般回家。” “笑话。” 宁烟屿哂然,扶住桌案起身,眉眼阴郁。 “开国侯,到底是孤不放般般与你一家老小团聚,还是你对不起女儿,她连见你一面都懒得来?” 开国侯被数落得脸红脖子粗的,十分羞愧:“臣当年与夫人,也是不得已……” 宁烟屿嘲讽道:“师远道,孤看重般般,才称你一句‘岳父’,当年之事,般般因你夫妇二人迁怒于孤,你扪心自问,龟玉毁于椟中,谁之过与?” 师远道羞愧难当,更加不敢驳斥了太子的话,只蔫头耷脑的,连声称是。 “殿下,是臣不是,”他弯下腰,恨不得将脸垂在地上,“还请殿下转告般般,不论如何,为父将敞开侯府大门,只待她随时归来。” 宁烟屿看,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师远道踯躅片刻,抬眸小心地偷瞄了太子一眼,低声道:“殿下,般般自小没有养在父母身边,现在看来,那韩氏对她很不好,她只怕没少在江家吃苦,臣已无资格再对般般好了,但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娶了般般之后,好生珍爱于她,不图长久,哪怕仅仅是安乐一时。” 师远道来这里说了一箩筐的废话,唯独这一句话,令宁烟屿有一分动容。 他横过眼去,说给师远道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孤一生珍摄般般。孤有眼,识得明珠。” 师远道便再不敢有话了,想了想,太子已经说到这份上,作为父亲,他也实在无可交代了。 临去时,他转头又道:“殿下放心,关于江家,臣心里有了数,过些时日,臣就打发了江拯,不许他再踏足长安半步。” 师远道走了。 但正堂的空气里仿佛还存留着一股晦气。 宁烟屿扯着眉峰,着人将门窗全部打开,他自己则前往净室去沐浴洁身。 师远道离开行辕的消息是春纤带给师暄妍的,她正在享用宁烟屿剩下来的一盘樱桃。 成熟的樱桃饱满红亮,鲜甜多汁,师暄妍不仅自己吃,还抓了一把给春纤、夏柔分着吃。 这时节的樱桃物以稀为贵,何况还是这么大颗的,又脆又甜,春纤与夏柔均没吃过这种品相好的樱桃,两双眼睛被甜得弯弯的,好似四道细细的月牙。 听说师远道走了,师暄妍眼也没抬一下,也咬了一颗甜津津的樱桃在嘴里。 春纤有点儿忐忑,生怕太子妃跟了开国侯回去。 师暄妍看出她的忧虑,多半是怕某位太子殿下责罚她们,以为她们照顾不周,才害得自己要回家,师暄妍想出一个足可以安抚她俩的说法。 “放心吧,我也很舍不得太子殿下,我就在行辕里住着,谁来劝我也不回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