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多了,也就信了,还想可见他自己虽只混迹了个武散官, 入不得主流,但也算好过了。 现如今细思起来,江家一路靠着祖荫,还能凋敝至此, 想来江拯绝不是什么力图上进的好货。 倒是他,偏听偏信,对夫人的娘家一族过于信任, 才导致对女儿般般的质疑。 般般自小被送往洛阳江家, 她的成长过程, 师远道从未参与过。孩子自诞生起便是一张白纸, 它能长成何种模样全仰赖于后来的修剪,师远道拿不准女儿性情,揣度着她总不如以前相熟已久, 也算得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妻弟更值得人信赖。 拿着这封沉甸甸的书信, 师远道再一次坐下来, 秉着耐性通读至尾。 江夫人在一旁往铜盏里添水,觑见丈夫的脸色不对, 愈来愈铁青,她不禁心里犯起涟漪,忐忑地道:“夫君,阿拯这信不对?” 这信上的内容,师远道已经看了不下三遍,自以为已经熟悉,可今日发现,他其实完全不熟悉,各种细节,都有值得推敲之处。 江拯于来信上说,女儿般般自幼便好思春,不安于室,且性格顽劣,不大愿意循规蹈矩,在大人面前也毫无礼数。 信上还说,他的夫人韩氏,对般般尤甚喜好,有求必应,无有不纵,这才养成了般般后来偏激骄纵、目中无人的性子。 师远道将江拯恨不能字字泣血的书信指给江夫人看:“你看,他这一句句说的,是般般么?” 江夫人也觉得,这信上诸多言辞,虽极力矫饰,仍见批判之意,与般般有不少出入。 这时,师远道眼光又是一定。 看到了江拯在来信的第二页中所书—— 宣景十七年秋,此女家中饮宴竟至于大醉,醉态迷离间,脱起外衫,露其玉肘,乃擦于我胸,媚态万状不可细言。亏吾自忖舅父,切不可以有禽兽之心,以耳光醒之,疾言呵斥,方无惨祸。 当时师远道看到这一节时,简直怒意直往脑门上顶。 恨不得当场就杀了那不知廉耻的孽畜了事。 他强迫自己忍下了怒意,看到女儿般般日日缩身在角落缝里,不肯上前来与江晚芙争光,还以为她心机深沉,另有所谋。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所以后来看女儿,便总是不自觉地挑刺,分明极小的一件事,也被他放大至数倍。 女儿般般固然没那么好,不是什么蕙心纨质的名门淑女,但也决计没有江拯污蔑的不堪。 江拯只图对自己有利,在信上污言秽语,添油加醋,还搜罗了不少对他的证词有利的人证,借此来混淆师远道的视线。 “夫人,你实诚向我说,江拯果真是个正人君子,就如他信上所言一般?” 江夫人怔怔地露出难色,被师远道问住了,一时支吾不言。 这些年来她常在师远道跟前吹枕头风,固然是出于本心,其实也有一半是出自江拯授意,江拯希望姐夫能利用开国侯的爵位对他稍加提携,令他也捞上个京官做做。 江夫人自嫁入侯府,便与娘家分隔两地,对弟弟极为想念,盼着一家人都能生活在长安,更相和乐,所以怎不会把话都往好处捡了说? “夫君,阿拯他年轻时,也确实是有些荒唐,糟蹋过几个清白娘子,后来成了婚便知道收敛了,可你也别说他了,你们男子其实不都……” 师远道光是瞧见夫人脸色,多半就猜着了。 原来多年来,他居然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头,对女儿般般,也是偏听小人言语,误信了妻弟。 父女间的隔阂,竟有一半是来自于奸人挑唆。 “那他这信上必定有假。那日我瞧见太子殿下对般般极为珍重宠爱,心里就大致有了数,般般怎会看得上他江拯一介白身,更何况还是个年纪可以当她阿耶、相貌不显一无所长的老汉。他在信上对般般泼了这么些污水!” 师远道眼光骤然便利,起身便往外去。 江夫人道:“夫君你去哪儿?” 师远道头也没回:“我去找江拯那厮算账!” 他攥着信,大步威武地走出了厅堂,从马厩牵了自己的照夜狮子,扬鞭催马,飒沓如流星地驰往君子小筑。 江拯自韩氏下狱之后便担惊受怕,屁股上好似长了一颗钉,他是坐立不安,这日看到师家最受宠的江晚芙也被发落到君子小筑里来了,江拯的心沉进了谷底。 侯府往日连师暄妍也不疼,就疼他的芙儿,现今连芙儿都遭了难,这朱门中人,都好生反复无常,冷漠无情。 他戚戚地和女儿说了几句话,但江晚芙只顾着哭,他靠近,江晚芙便作势拳打脚踢,全然没有往日在侯府时的样子,江拯也气坏了,指着她大骂没出息,碰到点事就朝父亲撒泼。 这时,大门霍地被撞开,只见一身秋棠色骑装,鞶带缠着马鞭,声势骇人的师远道,长身出现在了大门口。 一看就知是来兴师问罪的,吓得江拯直恨不得抱头鼠窜。 师远道不同他废话,上前来,一把攥住了江拯的衣领子,将人往跟前一扯,右手便抖落开信件,朗声质问:“你信上说般般引诱于你,你据理不从,你敢发下毒誓,说你这些话没一字谎言?” 江拯哪里敢对天起誓,声气不足地错开视线道:“姊夫,我信上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么,你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去问,我家里上下都知道……” “呸!” 师远道暴怒,一口唾沫吐在江拯的脸上。 “师暄妍乃我亲女,她但凡有半点自尊,知晓自己乃是出身于侯府,都不会瞧上你这么个杂碎,你还不从实招来,到底这信上所言,是真是假!” 江拯被恐吓得两腿发软,鱼目凸出:“真……真……” 待要说一句“真”,结果被师远道怒瞪一眼,吓得他急忙缩起了脖子,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姊夫,你原谅我吧,是我一时看迷糊了眼,行为有些失当了,那日我吃了一点酒,错看了般般是家中侍女,我就,我就……” 师远道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今天,他才终于明白! 这个色胆包天的畜牲,不,简直是禽兽不如,竟然对自己的外甥女,有如此下流龌龊之举! 师远道正愁没个东西来撒气,臂肘擦过鞶带上的马鞭,顿时大喝一声,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鞶带,重重地抽打在江拯的背上。 “啪”地一声,顿时便皮开肉绽。 “畜牲!我杀了你这畜牲!” 师远道气在头上,扬起马鞭,连抽打了十几鞭。 打得江拯衣衫破烂,血迹斑斑,直呼“唉哟”地跌倒在地。 江拯一边挨打一边求饶,口角咬出了鲜血。 “姊夫,姊夫你饶命啊,我真不是有意,我哪里敢,唉哟……我是吃多了酒……” 师暄妍在江家十几年,他要是有色心和色胆,早就干了呀。 师远道一把子戳穿他的鬼话:“你如不是畏惧你那婆娘,你还不趁早下黑手!我今日打死你这伤风败俗的禽兽!” 嘴里头咒骂着,手里头的动作更重。 一下一下,直打得江拯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巴巴地爬起来要磕头求饶,边求饶边吐血。 江晚芙就在一旁看着,只是惊叫大哭,抱着石墩瑟瑟发颤。 君子小筑里顿时哭喊声响作一团,惊动了巡城的北衙戍卫司。 北衙禁军这几日都在协从太子办案,听到巷子中有动静,便立刻带着人马冲将进来,岂知看到的居然是这么一幅画面。 只见太子殿下的老泰山,正手里卷着马鞭,刚猛如虎地抽打着地上惨叫的男人。 虽说是开国侯,也是陛下的亲家,太子的岳丈,可此举到底是有滥用私刑的嫌疑,北衙军立刻便上前制止。 “开国侯!请罢手休斗!若再打下去,恐出人命!” 师远道停了马鞭,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瞪着躺在地上的江拯。 江拯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浑身颤抖着,哭得有气无力,一直在求饶。 师远道这口恶气还没出够,他对北衙军回道:“劳您大驾了,这禽兽干犯律法,干下猪狗不如之事,我先出了这口恶气,这便拿他上大理寺!” 能惊动大理寺,恐怕便不是什么小案件了。 北衙军面面相觑,对视过后,纷纷侧身为其开道。 师远道愤怒之下,一把将胳膊腿都血肉模糊的江拯提溜起来。 师远道毕竟是武将出身,身材魁梧彪悍,抓着江拯这么个废物,便如拎着一只任人宰割的弱鸡,大摇大摆地就将江拯押送上了马,师远道越上马背,载着江拯如风卷狂云般疾行驶往大理寺。 本来这种家务丑事,不宜外扬,何况般般即将成为太子妃,此事传出,对她声名不好。 可师远道咽不下这口气,如若放纵江拯,他便再不敢腆着脸,称自己一句配为人父。 到了堂上,师远道先向大理寺卿通融,此案密审,不外宣扬。 大理寺卿好奇:“开国侯何以如此小心?” 师远道赧然:“事涉小女清誉。” 大理寺卿忽然想到他的女儿不正是圣人钦定的太子妃么,立刻正色道:“原来关涉太子妃殿下,开国侯放心,我省得了。” 师远道拱了拱手称是,接着就被送回家中去等消息。 大理寺办案是有个章程的,今日是不行了,须得耐心等上个三天,师远道杀了江拯都不解恨,但依然得先回家等着,还得应付夫人。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没想到长姊心慈,居然也纵容出如江拯这等猪狗败类来。 大理寺卿是个圆融人物,开国侯一再强调“秘而不宣”,就是心忧外人知晓,也顾忌太子,可毕竟也是太子家事,现在师家攀附上了皇家,也算是不说两家话了,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大理寺卿哪敢让太子殿下蒙在鼓里,前脚送走了师远道,后脚便敲开了忠敬坊率府大门。 刘府率接见了大理寺卿薛表,请人入内饮茶相谈。 茶汤氤氲间,薛表得见太子殿下从容而归。 宁烟屿一身绛红绉纱圆领袍,坠着银叶穿花纹样,足蹬海水江崖银线靴,腰缠青玉比目佩,蹀躞带上,更悬有一柄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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