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不能干政, 这是大晋开国以来的铁律。 太后如果不插手朝政——至少不在明面上插手朝政, 有她先帝嫡妻的辈分在, 她就是再刻薄、再难缠、再生事,桓悦和明湘都拿她没办法。 但自从增化巷坍塌,太后派女官去文德殿请桓悦,将太后与安平侯的紧密牵连暴露在朝臣面前时,就注定了她失去了朝臣的支持。而她当着内外命妇令湘平郡主罚站在冷风中,将皇家争端置于台面上之后,又失去了以郑王为代表的宗室的支持。 在太后接连走错两步之后,她很难再借助物议对桓悦造成其他影响。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太后毕竟是太后,真正导致她困守慈宁宫,毫无办法作为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既没有手腕,又没有一个坐在皇位上的血亲后嗣。 . “你以为哀家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太后讽刺地冷笑起来。 福容大长公主蹙眉:“母后!” 她想说母后你不要再闹了,只要你肯丢下梁家的烂摊子不管,你依然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后。 然而太后先一步说出了口:“因为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不是哀家的嫡亲孙子!” 福容大长公主怫然变色:“母后慎言。” 太后不理,只是冷冷道:“若是坐在哀家这个位置上的是柳燕然,皇帝敢削柳家的爵位吗?皇帝舍得削柳家的爵位吗?他亲娘没了十年,还知道拉拔赵家,哀家还活着,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儿都保不住了。” 为尊者讳,福容大长公主从未听过柳燕然这个名字,也能猜出这是昭贤柳皇后的名讳。她惊的面色几番变幻,最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母后。”福容大长公主咬着牙道,“儿臣求您,替儿臣想想、替驸马想想,康儿连话都不会说,他是您的嫡亲外孙,您也替他想想。” 太后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她很快别开了眼。 “在你心里,哀家就是个无事生非的老婆子,是不是?一天到晚惹出事端,和皇上对着干,让你心烦害怕,是不是?” 这话大长公主不敢接,她微一迟疑,太后已经接着道:“可那是哀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嫡亲血脉的侄子啊!” 提起死了的梁善,太后再忍不住,哽咽出来:“是,善儿那孩子不听话,文不成武不就,可他有没有刺驾的坏心,你这个当表姐的不知道吗?小时候围着哀家一口一个姑母叫的多亲热,眼错不见进宫来赴个宴,就莫名其妙枉死在了宫里,死了还要背上刺驾的恶名——这是叫他死了都翻不了身,梁家往后几代都直不起腰啊!” 福容大长公主一时语噎。 确实,她也不相信梁善胆敢刺驾,可这不是旁人罗织构陷,而是皇帝金口玉言——就梁善这么一个纨绔风流的废物,用得着皇帝亲口构陷吗?何况湘平郡主还为此受了伤,刺驾一事已经是无可置疑。 她缓了缓声音,道:“母后知道右都御史邓诲邓大人吗?” 邓诲其人,太后当然听过。安平侯被他参奏过,当时太后心中还很是气愤,特意问清楚了邓诲的官位来历,问完之后意识到对方是正二品大员,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自己拿他没办法,于是只好假装没听过。 “邓诲是出了名的忠直敢言,他元月初九回京当天,就进宫觐见了皇上,儿臣让驸马去朝他打探风声,驸马说邓诲告诉他,表弟的罪名属实,连邓大人都这样说,母后觉得还能有什么疑问?”福容大长公主反问道,“当年父皇还在时,邓诲犯颜直谏,父皇怒极之下要把他拖出去杖刑,邓诲都面不改色,后来父皇后悔之下称赞他耿介直臣,这是满朝皆知的,邓诲都没有异议,朝中就不会再有人为此质疑。” 太后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福容,哀家不信善儿会做出刺驾的事。” 福容大长公主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您是不是年纪大了不清醒!” 太后看她一眼,福容大长公主已经做好了再挨一耳光的准备。然而这一次太后没有打她,只淡淡道:“你走吧,哀家知道你看不起梁家,觉得梁家丢人现眼,不配做大晋嫡出公主的舅家,更觉得梁家会连累驸马,你往后不要来慈宁宫了,和哀家划清界限,自己在公主府里和驸马好好过日子,梁家的事,哀家一力承担。” 福容大长公主一顿。 那一瞬间,她发觉母后老了很多。原本乌黑茂密的鬓发间冒出了点点白丝,总是严妆的脸上不施脂粉,疲态和纹路清晰可见。 她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哽咽道:“母后……儿臣求您,别再固执下去了,您再一意孤行,只会令皇上不悦,难道舅舅他们就能过的好吗?您信儿臣,等将来事情慢慢淡了,儿臣肯定还是会在皇上面前为舅舅家说话的。” 太后瞥了她一眼,突然道:“你叫哀家信你,那你怎么就不肯信你舅舅和表弟不是那种人呢?” 福容大长公主愣住。 太后终于落下泪来。 “我知道他们不成器,好惹事,可是我也只有这么几个骨肉血亲,也只有他们一心一意为我。” “当年我刚入宫封了皇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大的运气,是我一步登天,只有阿舜悄悄问我会不会受委屈。” “宫内的、宫外的,没有人不怀念昭贤皇后,我初入宫不懂那么多,做错了事,容妃她们就敢当面说昭贤皇后贤德,我比不上她;先帝也责怪我,说我沉不住气,行事冒失,不能和柳燕然相比。” “是啊,我比不上她,她的名字是从《道德经》中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取的,嘉州名门出身,自幼和兄弟一起长起来,眼界胸怀哪里是我这末流门第能比的?她还生有两个嫡出的皇子,哪怕她死的早,全家都没了,她的孙子一样能做皇帝,和先帝合葬的还是只有她一个。” “我有什么?我出身不高、才学不精、不够聪明,人人都说我哪一点都比不上昭贤皇后,可唯有一点,我的娘家还在,他们虽然不成器、不出挑,可也是一心一意为我打算,家里没什么家底,他们入宫探望我的时候也知道悄悄给我带银两,怕我在宫里吃紧被人看了笑话。” “哀家在这天底下只有这些个骨肉血亲,哀家想让他们过得更好些,有什么错?” 太后失声痛哭:“是,他们是眼皮子浅,难当大任,可是他们从没有什么坏心,何以至此,死的不明不白,死后还要背着污名啊!” 福容大长公主欲言又止,但看着太后哀哭的模样,她眼眶一红,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拂开她的手,别过头去:“你走,你明天一早就出宫!” 福容大长公主抹了把泪,终于又叩了个头,站起身来,从佛堂里退了出去。 . 桓悦送到温泉庄子中的珠光锦一匹都没浪费。 珠光锦因其绚丽繁复,日光照射下泛起点点珠光而得名。寸锦寸金,每年贡品不过二三十匹。徽宁三年的珠光锦一共只贡上来二十匹,桓悦也不管太后能不能穿如此夺目的衣裙,孝敬且敷衍地送往慈宁宫七匹,明湘不能越过太后,故而得了六匹。后来零零散散又赏出去几匹,内库中剩下的四匹被全部送来了明湘这里。 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明湘看着过分华彩辉煌的珠光锦,命人从清溪小筑把盛仪郡主叫来,分了盛仪郡主一半。 盛仪郡主大喜:“好阿湘,我就知道你心里最爱的还是我!” 明湘:“……倒也没有。” 然而盛仪郡主已经欢欢喜喜转过头去,命人将清溪小筑中的绣娘传来,要连夜赶制去花宴穿的新衣裙。 “你放心,阿湘。”盛仪郡主信誓旦旦道,“等到花宴那日,肯定没有任何人能夺走我们的风头。” 明湘:“我不需要!还有,这是个争夺皇后之位的花宴,你为什么非要冲出来压倒所有人?” 盛仪郡主只当没听见,她一贯出惯了风头,绝不能允许任何人夺走她的光芒。 “你别激动。”明湘试图阻拦她,“成国公府精心准备的花宴,就是为了让成国公府的女儿出头,你横插一杠,是想让成国公夫人记恨你吗?” 盛仪郡主停下来跟明湘解释:“我和成国公府本来就有过节,我故意的。” 明湘:“什么?” 盛仪郡主解释道:“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未出阁前是丹阳的手帕交,当年我跟丹阳较劲的时候,她可没少在背后帮着丹阳使坏。” 明湘恍然大悟。 她难得有些愧疚:“那时候丹阳针对你,我竟然浑然不知,半点忙也没帮上。” “那时候你正忙着跟废魏王斗。”盛仪郡主拍拍她的肩,“我才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哪里能再去给你添乱?” 她拎起珠光锦的一角:“阿湘,你要是想帮我,那就跟我一起,把所有人衬得黯淡无光!” 盛仪郡主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进花宴大杀四方。 “我不……”明湘徒劳地挣扎。 “答应我。”盛仪郡主在她肩上用力一拍,“阿湘,我知道你会愿意帮我的,是不是?” 明湘遭遇道德绑架,挣扎力道倏然减弱。 盛仪郡主再接再厉:“求你,阿湘。” 明湘瞬间屈服:“……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桓悦云淡风轻,他还不知道,往后几天他就要迎来疯狂的催婚。
第29章 “......衡思?” 二十一日, 成国公府 成国公府是大晋开国之时的从龙勋贵。□□皇帝为晋国公时,北征乌戎,紧接着掉过头来夺了齐朝的半壁江山, 当时帐下视同为左膀右臂的副将朱循一直忠心耿耿, 追随在侧。□□皇帝登基时,朱循受封公爵,便是初代成国公了。 时至今日,历经四朝, 当年跟随□□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元勋中,唯有成国公府历经四朝非但不倒,且依然是勋贵中执牛耳者。 成国公府的暖房里,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双手捧出一盆绿梅来。 它便是这次花宴名义上的主角,成国公府的花匠精心培育数月之久,才将这株娇贵的绿梅养活。 成国公夫人眼看着侍女捧来这盆开得正盛的绿梅, 转眼一看, 只见三女儿朱华亭亭立在一旁, 朱衣云鬓娇艳动人,心中大为骄傲, 拉着朱华的手细细看了又看,脸上漾出笑来。 “我的华儿果然出众。”她夸赞道,“合该配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朱华粉面微红, 却不扭捏, 笑道:“娘说这些,也不怕招人笑话。” “谁敢笑话?”成国公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鬓发,“你的心意娘都明白。” 她依在女儿耳边, 低声道:“湘平郡主接了帖子, 应该会来。” 朱华的眼睛顿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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