䧇璍 的想法。 “可我不怕麻烦。”桓悦听见自己的声音,看似平淡,却仿佛极力压抑着无尽的情绪。 “皇姐,我不怕麻烦。”他一字一句道,“我只怕不能得偿所愿。” 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随侍的声音,似乎是在说到了温泉庄子。然而明湘和桓悦谁都没有分神去听,车厢内陷入了一片短暂而沉默的寂静。 短暂的寂静里,从一开始就浮现在明湘心头的那丝古怪情绪冲破牢笼,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桓悦多次避而不谈立后的抗拒态度、默认有心上人却只字片语不肯泄露的谨慎,以及在她面前时隐时现的古怪态度和矛盾话语…… 所有疑点交织成一线,仿佛深夜天穹上乍亮的闪电,刺穿黑暗,照亮了明湘此前从未敢想,却隐隐感觉古怪的那个真相。 明湘霍然抬眼,目光清冷有如霜雪,直直望入桓悦眼底! 话语出口的那一刻,桓悦几乎生出一种释然之感,他知道皇姐一定能猜出他的未尽之语。 此时找补虽说略晚,却还来得及。以明湘的性格,她即使意识到不对,也不会追根究底非要打破表面上的平静。 但桓悦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他张口:“我……” “出去!”明湘突然近乎冒犯地打断了桓悦的话,她这句命令不是对桓悦,而是对侍立在一旁的梅酝说的。 在这古怪的气氛里,梅酝早已如坐针毡。得了明湘的命令,她如释重负冲了出去,头也不回消失在车帘外。 “皇上还记得方才北司中的那些个暗探是怎么暴露的吗?”明湘开口了,说起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她的声音很稳,其中又隐隐蕴含着一丝冷意:“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明湘站起身来,神情冷淡。 桓悦从来没有见过她对自己露出这样冷淡的神情。 “皇上。”明湘一字一句道,“请三思。” 说完这句话,她一手掀起车帘,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马车不高,却也不算低。明湘四体不勤,跳下去百分之百要扭到脚。 桓悦还没来得及对明湘的话做出回应,但在明湘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仍然和身往外,试图护住明湘。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划而过,指间穿梭过冰冷空荡的风。 桓悦捞了个空。 他下意识弯了弯手指,掌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梅酝及时一把扶住了湘平郡主,避免当场酿成惨剧。 “我累了。”明湘的声音不轻不重,“扶我回去休息,请皇上仍然暂住在以前的住所,明日一早请皇上起驾还宫,断不可荒废政务。” . 从这一日开始,桓悦发现,明湘开始躲避他了。 说是躲避,明湘也做的十分无可挑剔。她回到温泉庄子之后,径直声称睡下,桓悦总不能闯进堂姐的起居之所,只能暂且离去。 次日一早,湘平郡主的侍从已经恭顺地禀报,说郡主命人备好了车驾,请皇上还宫。 桓悦:“……” 他试图见明湘一面,然而明湘称病避而不见。李老太医吹胡子瞪眼地拎着医箱进了明湘的住所,随后就没再出来过。 桓悦并非完全束手无策,他是皇帝,从身份上来说,这里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桓悦明白,强行闯入去见明湘,是最糟糕的一种做法。 他的皇姐过分谨慎,过分敏锐,她像一只惴惴不安的惊弓之鸟,随时对外界保持着最高的警惕心。倘若桓悦搬出身份以势压人,那么他见到的绝对会是一个更加恭顺、更加守礼,毫无棱角但离他更远的湘平郡主。 桓悦不得不暂时离开。 从桓悦离开那日起,湘平郡主对外抱病。除了鸾仪卫日常还能进出她的庄子,其余任何客人明湘都一律不见,名义上甚至连盛仪郡主都被阻挡之外。 ——但这也只是名义上。 清溪小筑和温泉庄子紧挨着,因为从前都是盛仪郡主产业的缘故,有些地方甚至只隔一堵墙。桓悦怀疑盛仪郡主走了除门以外的道路进庄子,但桓悦没有办法,明知道明湘是在躲避他,却不能采取更多措施。 桓悦并不后悔。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倘若当日桓悦不把话似有若无地挑明,也许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也并不着急,因为即使明湘称病,不久之后,有一个场合她也必须出席。 那就是明湘自己的生辰。 二月十六,是湘平郡主二十岁整的生辰。整岁生辰惯例大办,因此早在去年,桓悦就已经和明湘说定,由宫中六尚局来帮忙操持明湘的生辰。自徽宁三年八月起,六尚局就各自分出了人手,开始预备此事。 元月十六时,湘平郡主府已经提前一个月广发请帖。收帖的朝臣宗亲们都要出席,明湘不可能为了躲避桓悦而取消生辰宴。 生辰宴前一日,桓悦正在文德殿中批阅奏折,喻和蹑手蹑脚来到他身旁低声禀报:“皇上,郡主回府了。” 生辰宴在郡主府中举行。 桓悦手中的朱笔停住了。 “好。”他柔和地道,“朕知道了,你吩咐下去,预备仪仗,朕明日驾临郡主府。” 作者有话说: 明天彻底挑明! 注: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易传·系辞传上》
第33章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 “郡主。”梅酝手捧一整套珍珠头面, “这套头面可以吗?” 妆台前,明湘秀眉微蹙,似在沉思。梅酝问了两遍, 她才往梅酝手中的托盘里扫了一眼, 点头道:“可。” 侍女鱼贯而入,将明湘围在中央,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梅酝空出手来,往外退去。 房门外, 总管今日生辰宴的琳琅迎上前来,低声道:“喻和公公派人来传话,圣驾约莫巳时一刻出宫门,午时初驾临,要请郡主预备着及时接驾。” 梅酝愣了愣,含糊着应了一声。 琳琅见她面色作难, 低声问:“郡主和皇上到底生了什么分歧?以至于闹得郡主居然连皇上的面都不愿意见了。” 梅酝苦恼道:“我也弄不清楚, 只知道郡主从成国公府回来那日和皇上见了面, 往城外去时突然就恼了。” 琳琅想问郡主和皇上说了什么,又意识到这是窥伺圣驾, 硬生生忍住,转而道:“咱们不能多问,可今日是郡主生辰宴, 为了郡主面子着想, 千万不能出差池,你先去和郡主禀报一声。” “皇姐,我不怕麻烦。”少年天子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我只怕不能得偿所愿。” 明湘闭上眼。 耳畔垂落的翡翠耳饰随着轻轻摇晃贴在颈边, 冰冷彻骨。 记忆刹那间倒转, 叮当作响的琳琅珠玉声中,十四岁的湘平郡主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踏进东宫。 “不去是畏怯之举!”太子洗马重重击案,“魏王世子不敢对太孙有不利之举,他没有那个胆量!” “万一魏王世子非要行险怎么办?”左春坊中允姓赵,是太孙的亲舅舅,丝毫不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能拿太孙的安危去赌。” 另一名幕僚横插一脚:“魏王世子没有这个胆量,魏王未必没有,他可不止一个儿子,大不了丢出世子顶罪,皇上还能狠下心真将魏王置于死地不成?” 太子洗马反唇相讥:“别忘了,魏王世子之邀整座京城都在看着,太孙殿下要是不去,那就是不亲手足兄弟,魏王转头就能扣下来一顶目中无人的帽子,届时皇上怎么想?” 厅中口沫横飞,一群东宫属官恨不得直接打起来。 “湘平郡主到——” 明湘快步走进厅中,刹那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齐齐起身:“见过郡主。” 湘平郡主步履匆忙,鬓边步摇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对着上首始终沉默不语的太孙桓悦拜倒:“殿下。” “皇姐快起来。”十一岁的太孙桓悦眼底漾出笑意。 明湘直起身。 她尚未到及笄之年,身量未足肩背削薄,眉眼间神色却格外冷凝沉定。 “各位大人不必争了。”明湘开口了,“我与魏王世子亦是堂兄妹,骨肉血亲情分深重,许久未叙手足之情,故而已经向皇祖父请了旨,随太孙殿下一同赴约。” 那一刹那,厅中紧绷的气氛散去了大半。所有人面面相觑,面上都露出了点轻松的神色来,仿佛魏王世子已经不再足以构成威胁。 “多谢郡主。”太子洗马起身长长一揖,“殿下的安危,劳烦郡主了!” “那是自然。”明湘低头回以一礼。 她抬首望向上首的太孙,眼底是柔和的笑意。 ——“太孙殿下。”魏王世子桓明忻长身而起,手中捧着一把做工精妙的酒壶。 “江南名酒醉春风,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千里迢迢运入京城的,不知太孙殿下肯不肯受我敬的这杯酒。” “世子与太孙殿下是至亲堂兄弟,此话说来岂不见外?”陪客席上有人插口。 这一句话堵死了桓悦拒绝的所有途径,桓悦若不受这杯酒,魏王一党必然以此大做文章,宣扬太孙不睦兄弟手足。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正因为此,桓悦绝不能落人口实。 明湘侧首望去,微微眯起了眼。 她没有喝过醉春风,然而她熟悉桓明忻手中的那把酒壶。 如果明湘没有看错,那是一把九曲鸳鸯壶。 九曲鸳鸯壶相传由楚怀王宠姬郑袖所制,鸳鸯壶一分为二,其中盛装两种不同酒水,只要暗中控制机关,便能神不知鬼不觉调换倒出来的酒水。 明湘记得魏王世子前几年很爱收藏些奇异物品,曾经弄到手一把鸳鸯壶,为此还曾经将他的收藏拿出来展示。此刻她看得清楚分明,那把酒壶正是魏王世子搜罗到的鸳鸯壶。 桓悦微笑了起来。 他年纪尚小,然而举手投足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风范。 “当然。”桓悦一字一句道,“明悦与堂兄乃至亲手足,岂有不受之理?” 魏王世子持壶而来,来到最上首的桓悦面前。扬袖斟酒,碧色的酒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度,倾泻入杯中。 江南名酒醉春风,色泽不与凡酒等同。 那是一种极其纯正的碧色。 桓悦低首,神情从容地去端杯盏。 ——他端了个空。 旁席之上,明湘端起了那盏本应出现在桓悦手中的酒,笑吟吟道:“同为手足,明忻堂兄是否有些厚此薄彼,凭什么醉春风先斟给阿悦,却问也不问我。” 湘平郡主留给所有人的印象,从来都是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此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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