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拜神佛,有多少人是要成神佛,有多少人是求神佛成其欲?刁老道看到后者,故而入世,而花和尚是望前者,故而出世。他二人一入一出,才成了对头。 “是我执迷,不愿见世间昏昏。”吐息罢,花和尚就带众僧念起大悲咒。 诵经声绕着群山绵绵不断,一日两日…… “娑婆诃!(1)”大悲咒穿梦而来,击入沉睡的心脏。 梦入多久?乌兰贺不知,醒来的那刻,狗尾巴在脸上晃来晃去,小黄犬朝他脸舔了一通。 他揉了揉眼,只觉睡了好久,迷糊之中红衣乌发直晃,更有刀光尖锐冲下。乌兰贺撑着身朝后大退,刀说落就落,差一点就… 他双腿僵直,浑身直颤,“白骨你干嘛。” 白骨拔刀起,眉眼上挑,青丝垂臂,喜不自胜,“小黑,我终于为你找到割疾术了,正是此地神医所绘。” 乌兰贺彻底醒了。还是这个石头床,还是这个山洞,多么熟悉啊……只是这里多了道士及和尚。 乌兰贺徐徐抬起一根手指,“你们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在……哎,我该在哪里?” “施主,事儿就这样了,你自求多福。”花和尚合掌弯腰,为他默哀片刻。 “时也,命也。”刁老道拂尘抖下,为他同悲。 “这里针线刀法皆全,虽不知是谁的窝,但我一定治好你。”她一手拿刀,一手握针,跃跃欲试。 乌兰贺跳下石床,拔腿就跑。 白骨快步追出,身后小狗汪汪直追。 看那二人一狗奔在山间,刁老道缓缓擦了心虚的汗,“臭和尚,我们治出问题了。” “一个入魔,脑子没好。一个嘛,体内三针压痛楚,忘了所有痛苦事。” “别跑,我好不容易找到救你之法。”群山回音阵阵,皆是那姑娘兴冲冲要去割疾。 白骨持刀追着乌兰贺,小狗追在白骨身后,追出很远很远,它停了,回望山洞。白骨把虎头山也忘了,很多事只有这条小狗知道了。 只有它知道,它穿过石头床旁的狗洞,见到方夫人翻书架,在鞋履来回时,圆塞落到洞口,它以为是好吃的就一口吃下。 它吃下后肚子难受,在洞里睡了会儿,等它醒来又看到两个身影,她们面对面坐着。 一人为另一人止血,问她,“你为何这样。” 因白雪阳在臂上刻上了另一人的名:苏枯清盼望平常。 “我今生亏欠于你,将你之名刻于身,奈何桥头不忘,来世我还你。” 对面人却道,“我今叫阿萍,你叫白雪阳,都不再做过往人。” 她们之间有一段不太久远的过去。 春开时,苏家之女清平,红妆相嫁。婚夜交杯未饮,孤枕三年。盼三年,望得寻常,盼来家母纳妾延嗣。十二月冬,苏女至虎头山待死,殉女德,不寡夫君面。白雪夜,郎君白发至,道是女儿身。 此往昔,阿萍怨怼难消,道不出一句原谅。可岁月间,见虎头山众女子,终怜其苦。在此世,生为女子又生女子是错,而白雪阳自生起不允成错,终不成人。 人间事小狗当然不懂,但小狗趴在洞里听着她们的哀伤。 那日过后,白雪阳就死了。道不尽的伤,都埋在人世。 那日,阿萍用假皮覆去了尸首臂上的字,不愿白骨知晓。 亦在双手刻其名,左手为:方行温川同舟渡,右手为:白城雪落葬阳间。 奈何桥头不相忘,因阿萍还未说出一句,她早原谅她了。 原谅了,皆为女子,到底何错之有?因生为女子。原谅了,此生之痛要去寻谁偿?又是那赋予女子生命的女子。可笑!阿萍戴上手衣蒙上脸,入此轮回仇怨,一去发亦白。 “也许再不会有人记得了,可如来依旧在此。”花和尚走向山下。 花和尚袖中还有本带血的医书,那是他送给白骨的。想来这本医书亦是痛苦,所以白骨不愿记得医书种种。但同样,花和尚再不会用这本医书了,他需要一本新的医书,道尽世间如来。 刁老道紧随在后,“臭和尚,天下昏昏(2),就是昭昭(3),你独昭昭,就是昏昏。” 虎头山上独留墓冢。 僧人已在墓间念了七日大悲咒,那些墓无名独冢,是扶郅公主令兵马所立。七日间金佛成石佛,如来依旧。 如来就是世间诸相,又怎不是这些墓冢冤魂。可山上再无魔头,谁去救被丢掉的女子,以后如来无名亦无冢。 虎头山是什么?在白骨的记忆里全然未有,她只记得她有很多小妾。小妾就是宠物,至于为什么,白骨半点想不起来了。 她觉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只叫小黑,最是不同,说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可记忆告诉白骨,小黑身患恶疾,记忆也告诉白骨,小黑需要割疾生崽才能病好。病好了,才能一辈子在一起啊。 “小黑,我治好了你,你就可以下崽了。” 白骨怎么还是那个白骨,怎么还是要他的小崽。乌兰贺回忆不起来怎么变成这样。他记得明明在她眼里晋升为男人了呀。 他还记得要和白骨说一句话,可那是什么话?记不清了,不重要了,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出她的魔爪。 “我才不要下崽!”乌兰贺一股脑儿冲到了烂石头前,这里他倒是记得,是陨星落地处,白骨带他来看凤凰铃的地方。 白骨跃身而来,乌兰贺找了条小路就钻。伴着嗷呜狗叫声,两人一狗全踩空。白骨甩出九节鞭拽回乌兰贺,又接住了小狗,平稳落地。 满坑金砖,金光闪闪。有一少年正与他们四目相对。 那少年发高束,以暗纹银锻扎起,身穿黑青长袍,以银线绣着细细的花纹,反出点点华光。 乌兰贺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低调了,只不过还是难掩他明目张胆的富贵。 “阁下是?”乌兰贺认了很久。 对面不出一声,只望前方。在闪瞎眼的黄金包围中,一张巨网正在套来。 …… 注: 1娑婆诃:出自《大悲咒》 2昏昏 :糊涂、迷糊 3昭昭:清楚、明白 引用自老子《道德经》: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第21章 这是我王妃! 乌兰贺和白骨被套了进去,这网收得很紧,连人带狗都动不了。 暗下穿出一人影,步伐铿锵有力,昂首阔步,“殿下,我替你除了他们。” 来者声音浑厚,乌兰贺听了就糟心,是他老哥乌容海。 那华贵男子行步而来。 乌兰贺挣扎不出一点空隙,恨不能咬他们一口,“你是哪家王孙。” 那人依然不说话,从网洞中抓出毛茸茸的狗。小狗被抓走了,乌兰贺有了空隙转个头。那人脸盘圆厚,面有稚气,看起来年岁十六顶多,眼神毫无精明,甚至带了点蠢笨。 “呜~~”小狗在他手下浑身发抖。 乌容海捂眼扶额,“殿下,大事当前,不要玩狗了。” 少年揉着小小圆圆的狗脸,张大了嘴,“这小胖狗这么可爱,哈哈哈,我要吃了你!” 对面终于出了声,话虽狠,嗓子在小狗面前就像被门夹了。狗忍不了,爪子糊上他的脸,谁知他不做人,张口就真咬住了狗爪。 这可把狗吓坏了,“嗷”地直唤。 白骨真以为他要生吞阿黄,转手割开了网。 王孙就见红衣姑娘飞扑而来,但好在乌容海随之在后擒她左臂。 此人不玩狗了,观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身手矫健,上脚踢去,乌容海掌抵脚风,姑娘身如陀螺转起,越至乌容海身后将他反制。乌容海不认输,十指抓握,出拳而去。这时乌兰贺从侧处钻来,扶掌抵上乌容海,将此拳之力反出。 山壁轰然,土灰掉落,呛得狗直打喷嚏。 乌兰贺巍然不动,但只一瞬,他喷嚏比狗都厉害。 看此过招三巡,抱狗王孙跺脚指向白骨,“乌县令,帮我绑这个女的,我要她当我王妃。” 乌兰贺忍不了这蠢蛋王孙了,抄起块金砖抬手就过去,“你哪家的熊孩儿,狗和人你都不放过?” 他把狗放入怀里,挺直了胸膛,衣上暗纹显出蛇蟒纹,“本殿下乃梁王。” 乌兰贺手里板砖砸不下去了,“肖王儿子。” “哼,怕了吧,现在狗和人都是我的。” 话落,黑风卷了人,快影呼来而去,直上坑口,白骨和她的狗都不见了。 乌兰贺扔了金砖,冲着坑口爬去,可脚下一紧,乌容海把他拖下,“你个扫把星,总不带什么好事。” 乌兰贺摔下,惶然不已。他记得自己有内力这回事,可到底怎么用? 乌容海又是飞腿而来,将乌兰贺踢翻。 乌容海那狠劲可足了,乌兰贺愤极,双腿就在地上踹着,“爹啊,这什么玩意儿,根本没用!” 拳风带力直捶乌兰贺额头,乌兰贺没什么感觉,就看到乌容海蹦出老远,捂着手吃痛不已。 乌兰贺摸了摸头,瞬间领悟,“懂了,只能防不能打,”乌兰贺拍了拍屁股起来,心如死水,“我告诉你,你别想害我,不然倒霉的是你。” “我就不信了。”乌容海又上掌直击乌兰贺心口。 血液翻滚,震开心脉,翻出丹田阵阵热。深林血杀,金佛成石,血海箭雨如暴雨倾盆浇下。 乌兰贺瞬间跪地,记忆全部涌来。虎头山发生了什么,场场血幕叫乌兰贺瞳中红透。 乌容海被他陡变的样貌吓住了,“你入魔了。” 怕这魔人失控,乌容海跳出了深坑。 山下小路蜿蜒,人影一巅巅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王妃是什么?”白骨支手靠在少年肩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带走她的人很奇怪,不像坏人,也不是要吃阿黄,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王妃就是睡在我旁边保护我的!”他笑脸盈盈,圆圆的脸颊嘟出来,一弹弹的,让白骨想起小圆。但他的脸比小圆大多了,确实很像小黑说的熊。 可白骨不是很想收他做宠物,也不想再陪他溜达,直身抓住头上的树枝,双脚勾着阿黄飞跳上了枝头。 狗和人都没了,梁王停在树下,嘴角耷拉而下,恼火甩着袖,“你下来当我王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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