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奶娘们带着姐弟两个走了。 屋里便只剩下江凌锦鱼还有七岁的浙哥儿。 江凌这才把今日宫里的情形说了。 * 江凌回京后,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 因此早朝都由太子主持。 可是散朝后,皇上仍会诏敬国公等一干重臣去后宫,过问一下朝中要事。 江凌一直没授官。可每次皇上都会连他一起宣诏。 他从来不主动发言,除非被皇上点名或者被其他人问到。 就是被问到,他也常常以回京日短,不了解情况为由,不太发表意见。 总之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沉得住气,谨慎。 除了重臣,皇上并不是每次都诏见太子或者诚亲王。 因此朝野之中,流言四起,说皇上动了易储之心。 之前长亭的事也被人宣扬得沸沸扬扬,都说太子骄矜,诚亲王礼贤下士。 不过江凌留心算算,皇上诏见太子的次数还是略微多过诏见诚亲王的次数。 今日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同时诏见了太子与诚亲王。 说完朝庭各种正事,皇上便道:“江爱卿回京已经有些时日,朕一直没想好,该把他放在哪个位置上。今日得空,袁相难得也在,不如就议上一议。” 江凌见状,便说要先行退下。 毕竟他若在场,别人怎么好跟皇上说实话呢? 谁知皇上道:“君子慎其独也,这里的诸爱卿,难不成还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话说得实在偏心。 君子品德高尚,独处也该严于律己,不应胡言乱语,自然不会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人之事。 可是评价江凌的任用,让他本人在场,这分明就是只想叫人说好话嘛。 江凌自然只有感恩留下。 其他人也不敢提出异议,难不成他们要自认不是君子? 皇上便先问太子的意思。 太子似乎也早有准备,道:“江凌在各路知府任上,倒也称职,又深得父皇信任,依儿臣所见,不如升他为枢密院副使。” 江凌如今是正三品。升枢密院副使从二品,算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 再想想江凌还不到三十的年龄,能拔擢到二品的大员的位置,怎么看都已经是皇恩浩荡。 谁知太子说完,皇上看向他的眼神就遽然变冷。 江凌默默无言。 皇上也沉默无语,半天才问诚亲王怎么看。 诚亲王却道:“如今袁相老迈,该选能者补之。江凌年富力强,历练丰富,以儿臣看,当为储相。” 这话一出,宣政殿内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袁相就坐在那里呢! 虽说诚亲王与太子争权,上到皇上,下到文武百官,无人不知。 可是诚亲王这样直捅捅地借江凌这只矛攻袁相这张盾,实在也是太凌厉了些。 若说众人的内心的想法,其实也赞同。 袁相就算不退,也该早早有备选才好。 皇上坐在龙椅上,捂了捂心口,眼神复杂难言。 江凌看了皇上一眼,心里明白,袁相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又老又病,拖着不肯告老还乡,倒未必是因为恋栈权势,更可能只是为了太子。 这一点想来皇上也很清楚。 因此也没逼他。一来怕伤了老臣的心。二来也是因为太子。 袁相是太子的人。 太子登基之前,若是拔了袁相,等于削去太子在朝中的一条臂膀,朝庭局势必然混乱。 他回京以来,并未替自己积极跑官,是因为他早胸有成竹。 皇上并不想换储。 倒不是对太子的庸碌多满意,而是怕江山动荡。 因此调他与敬国公进京。 他与王家的关系,再加上以前跟诚亲王的过节,决定了他不太可能会站在诚亲王这一边。 户部兵部也都是太子的人。 若是他再掌握了枢密院,袁想就算退下来,换成王尚书,太子的地位也是稳固的。 因此刚才皇上问太子时,他以为太子与袁相应该早商量过,对太子最有利的安排,就是推荐江凌做从一品的枢密使。 虽说有些破格,可是皇上的意思其实早表露得十分明显。 这一向早朝后,皇上诏见枢密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从来不缺。 袁相和太子不会不知道。 可他们对他却不够信任,袁相仍不肯告老退下。 虽让他重回枢密院,却只愿意让他做个从二品的副使。 上面还有从一品的枢密使,正二品的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 太子这样说,就等于跟皇上说反对他做枢密使。 太子自己给自己挖坑,妨碍自己的前程。所以皇上才对太子非常失望。 而诚亲王却是狠辣得很,想借这个机会,既不给他实权,又拔掉袁相。 储相这种名称,虚得跟阵烟一样,哪天无论谁登了基,出一口气,就吹散了。 显然,诚亲王也不信任他,或者说诚亲王很清楚,他根本不会支持诚亲王。 皇上看得明白,论政治手腕,诚亲王比太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偏偏不占嫡长,自己又早早立了太子。若是现在再易储,说不定朝庭就分崩离析了。 这才捂着胸口,难受至极。 当然这些都是江凌的推测。 他想了想,上前道:“臣惶恐,不敢当诚亲王青眼。袁相廉颇虽老,宝刀未锈,定能替皇上跟太子殿下守得万年江山。” 他这话表面上听是自谦,赞扬袁相,可实际上在说袁相早不是在为皇上效力,而是一心为太子殿下效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他心里,袁相太子都已经失了格。 只为自己一已之私便要扰得天下不宁。 皇上如今虽是病身缠身,可这江山还不是太子的江山。 难不成袁相还要跟皇上比谁活得更久不成?! 当然,也随手教训一下太子。 谁让他之前在长亭,竟然敢那样折辱他们一家。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太子这样的人,还没本事让他效忠。 他不如借诚亲王的力,拖下袁相,推王尚书为相。 这样既打击了太子,也不会让诚亲王坐大。 想来皇上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想到王尚书说话了。 他道:“臣与袁相同朝为官数十载,多得教诲。如今他已耄耋之年病痛缠身,仍日日为朝政操劳,臣实不忍心。江凌虽年少,但天纵奇才,这些年所治之府,无不政通人和百业兴盛,税纳满仓。以臣看,不如由他为代相,在袁相指导之下,替皇上分忧。” 王尚书的提议完全出乎江凌的意料。 这事他们也没商议过。 因为大家都默契地知道,皇上是有意让他回枢密院的。 他细一想,便认为王尚书也想借诚亲王之势搬倒袁相,取而代之。 只是王尚书既开口逼袁相请辞,自然不能说由自己来取代,叫人诟病他有私心。 他当下正要开口推举王尚书,袁相自己先忍不住了,气呼呼道:“皇上……皇上……咳咳……还没嫌弃本相老呢!你……你们,就惦记上了这个位置?咳咳……除了本相,你们这些人,谁敢说精通六……部?啊?咳咳……” 他一边说,一边咳个不停,几乎喘上不上气来。 太子忙替他道:“袁相所说有理。便说王尚书,除了户部,其余各部之事,你全然不通。至于江凌,他当年自毁前程,前往地方,如今对各部亦是一窍不通。便是做个枢密院副使,亦是凭着父皇的恩宠,破格拔擢!你们居然异想天开,要他做什么代相,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江凌听太子袁相自己下场,便没再说什么。 袁相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比皇上还撑不住。能否继续胜任宰相,还需要他多说什么吗? 至于太子,根本只是一再地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低下的政治才能,让皇上失望。 太子再多说点,他这个枢密院使就当上了。 谁知这时诚亲王却道:“王尚书此言忠心体国,江凌为代相,儿臣附议。” 他自然是恨不能搅乱一池清水,好浑水摸鱼。 “你……你们……休……休想!”袁相激动之下,猛地站起,结果身子晃了几晃,“轰”的一声,竟直接栽倒在地。 太子大惊,忙叫太医。自有太监飞跑去请。 这时皇上扶着额头,幽幽开了口:“王尚书所言不错。袁相为朕为国,几十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朕还不肯放他告老休养,实非仁君所为。既要换相,当不可有名无实,代相之名,难免政令难行。朕思之再三,决心已下。” 太子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袁相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跪在皇上跟前失态万分,苦苦哀求道:“父皇,万万不可。这么多年,袁相在朝中,犹如定海神针。换相之事,待他醒后再议,不然定起轩然大波。” 皇上冷冷看他一眼,厉声道:“众卿家听旨,袁相病重,朕不忍让他再为国事操劳,今免其宰相一职,令归家荣养。” 金口玉言,袁相下台,成为定局。 太子大哭。 可他还没哭晕过去,皇上又道:“江凌听旨,朕命你即日接替袁相,为百官之首,盼汝以天下百姓为已任,尽心辅佐朕,令天下安定、百姓乐业。” 这道旨意好比一道天雷,轰得在场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包括江凌自己。 事后,太子跟袁相两个都是被抬出去的。 皇上散了百官,独留江凌一人在内。 他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叫人扶到榻上躺下,才将江凌招到榻前,牵住江凌的手,眼中含泪,道:“当初你坚持外放,朕曾考过你,你可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朕的?” 江凌一愣,点了点头,道了声记得。 其实他当时只想带着锦鱼离开这令人憋闷的京城,便想了个正当的理由劝皇上:政令上通下达。臣自小长在京中,上回奉旨出京赈灾,不过相距百里,民情事理,便与京中大不相通。臣有幸得皇上信任,时常垂询,若一味只贪图京中安逸,哪怕轮遍各部,于朝政也不过一知半解。安得替皇上想出治国之良策? 皇上当时大笑,说他志向远大,便准了。 皇上缓了缓情绪,又道:“朕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召你回京,思之再三,举棋不定。不知该命你任枢密院使还是直接接任相位。倒不是忧你才具,而是怕你不能服众。不想王尚书与诚亲王竟然会提出此议。可见今日之事,天意如此。” 这两人的提议都不是出自本意,江凌心知,皇上也心知,却偏利用了他们的私心,把江凌推了上去。所以才说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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