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敬国公。 一家江凌锦鱼。 她心里就有了谋算,便找机会跟她爹见了一面,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爹掌管户部多年,若能接任相位,本来自然是再好没有。 可是这样做有两大难关。 一是她爹换下太子最信任的袁相,太子定然更加疑心她是想牝鸡司晨。 二来,这个位置诚亲王早就虎视眈眈,极可能趁机推出顾尚书。 皇上信任敬国公,而敬国公与顾尚书是儿女亲家。 到时候他们费力把袁相拉下,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却万一被顾尚书捷足先登,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江凌掌枢密院也很好。 可是到底不如让他直接为相。 当时她跟她爹说,首选为相,次选为枢密院使。 她爹听了,跟她说,枢密院使还有可能,宰相是异想天开。 可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不过她可不敢居功。 她只不过是看明白了,皇上若是想让江凌任枢密院使,回京就任命了,何必一直拖着。 因为现任的枢密院使,年前就告老了,皇上说暂时留任,待有了人选再作打算。 因此毫无阻力。 那么诏江凌回来不是任枢密院使,那还有什么位置要紧到这个地步? 皇上倒下之后,需要八百里加急,急诏回京?! 回京之后,又迟迟不能任命,那自然是有阻力,那便是相位。 所以才让他爹一试。 果然成了。 现在太子无能狂怒,又能怎么样? 骂完了,还不是得继续靠他们王家? 她心思微动,想到让华照为皇太孙的事,想了片刻,还是忍下了。这事,还得跟江凌商议一下再作打算。 因此她便给王青山使了个眼色。 王青山进来后,便没开过口。 他多少有些才子脾气,从来没瞧得起过太子。刚才又一直被骂,此时脸色难免难看。 他接收到王青云的眼色,只得强忍怒气道:“不知道袁家现在情形如何?可有派人去打听过?” 太子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也是。 现在就算皇上收回成命,若是袁相真的中了风,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下忙问可有去袁家打听的太监,回来没有。 那太监是袁云书身边的大太监,早回来了,听得太子叫,忙过来回报,他战战兢兢地进来,趴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回……回殿下,袁相……没了。” 这一声,可真是霹雳一般,把整个大殿都要震塌了。 太子猛地站起身来。 他一直坐在床沿上,床前有半尺高的踏脚板。 此时他脚步虚浮,一脚踩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青云呆了一呆,才大呼小叫,让人去扶他。 自己仍是只出声不出力。 自有太监上前把太子扶起,只见太子鼻下鲜血直流,整个人都好像傻了一样。 王青云倒有几分同情他。 要说太子自小跟着袁相的时间,比跟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时间都多。袁相对他,如师如父,他对袁相的感情,比对皇上都深。 她想了想,上前道:“还不快扶殿下上床躺着。宣太医。” 太子失魂落魄地,半天问:“袁相……袁相……我要去袁府!” 王青云想了想,也没拦他,忙让人准备,待太医给太子看过,便带着哭得声嘶力竭的袁云书,跟在太子车驾后,去袁家不提。 * 本来江凌的任命,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离京多年,年纪又轻,还不是正经科举出身。 袁相这一亡故,有人嫌京城的水还不够浑,开始传言,说袁相是被江凌逼死的。 这明明是欲加之罪,可是不过几日,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日早朝,仍是太子主持。 便有御史在大殿之上,逼问江凌:“袁相劳苦功高,配享太庙!如今遭此横祸,皆因你这竖子蛊惑圣心!你何德何能?竟敢鸠占鹊巢!还不赶紧请辞,向天下人谢罪!” 江凌看时,就见这御史长得额头狭窄,唇厚如肠,有些眼熟,他向来记性好。隔了这许多年,还是一下就想起来。 这正是当时弹劾许夫人的那个御史。 不是顾家就是诚亲王的人。 搞掉他,不用说,是想推顾尚书为相。 他环视四周一眼,紫朱一片,大殿内光线虽不够明亮,仍能看清,众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只有王尚书与景阳侯等几人眼露担心。 他当下垂头丧气,表现得十分沉痛,道:“袁公劳苦功高,配享太庙!本相深以为然,自当亲自奏明皇上,给袁公加谥号,进太庙!” 太子当然不可能不同意,当下点头。 他虽看不惯江凌,可是与诚亲王与顾家相比,江凌已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现在袁相没了,他能靠谁? 江凌见太子点头,便转身看向那御史,道:“袁公不过是正常病故,何来横祸之说?你身为御史,不知道言必有所本,本必有所据么?太医院徐院正可在?” 徐院正忙出列。 那御史梗着脖子,义正辞严,道:“正常病故?他本活得好好的,你一回京,他就活活被你气死了!徐院正,你多年来受了多少袁相的恩惠,如今你难道敢替江凌这个竖子,撒下弥天大谎,蒙骗天下之人,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他骂得痛快,江凌也不理他。 一时徐院正从怀中掏出两本蓝皮册子,双手捧给江凌。 江凌接过,自己也不看,递给太子身边司礼太监,道:“请公公念一念,袁公过去两年的病情医案!” 众人见状不由都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江凌早有准备。 不然这徐院正也不可能天天揣着袁相的医案上朝。 可他竟然从未提过。 明明这几天,四处都在传他的骂名,他却一直按兵不动,想来就是等的这一刻。 年纪轻轻,竟是这般沉得住气。 皇上果然宝刀未老,有识人之能。 那公公便尖声细气地念了起来。 从两年前开始,袁公便是百病缠身,每两三日,便要请太医。最初是风寒,后来是咳喘,再后来是头风,消渴,最后是中风。 光是今年,便已经小中风三次。 竟是一直不为人知。 越念,朝堂之中众官的头便压得越低。 袁公哪里是被气死的,分明是被活生生累死的。 若是中风之后,不隐瞒病情,回家荣养,哪里会暴毙? 太子一边听一边早哭成了泪人,他一哭,朝堂里也是哭声一片,江凌这才叫停,道:“若是本相早日进京,或许还能救袁公一命,可惜啊可惜!” 没人能反驳。 要怪先要怪袁相自己隐瞒病情,不肯告老。细究起来,甚至有欺君之罪。 那御史见状不妙,便道:“这事却是怪徐医正!有这样的病案,却替袁相隐瞒得一丝不露!” 江凌喝了一声:“你身为御史,弹举百僚本是职责所在。但你不查其事,虚听人言,就敢在这金殿之上污蔑圣上!圣上登基近三十载,政通人和,英明圣武,你怎么敢红口白牙说圣上叫人蛊惑?此大不敬之罪,该当如何?” 诚亲王与顾尚书敢攻,他就敢反击。 他若是今日不借机收拾了这个御史,斩断诚亲王顾尚书一指,镇一镇文武百官,那他还有什么本事当这个宰相?!
第143章 所图非小 这时诚亲王等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御史台下分台院、殿院、察院。 这位宋御史如今已经是殿院侍御史, 掌仪法,纠百官之失,替诚亲王屡立奇功。 九年前若不是江凌手腕厉害, 许夫人一事, 景阳侯府都已经被他扳倒了。 诚亲王立刻朝百官中某人暗暗一望。 那人面色黑黑, 立刻出列, 道:“殿院侍御史助陛下亲贤臣,远奸佞,面折廷争,本是份内之事。江……” 这人正是顾尚书,他话到此处, 蓦然顿住,有些为难地看向江凌。 就见江凌身穿紫袍,腰缠玉带, 长长地展脚幞头微微颤动,可一张脸庞却玉雕似的,漂亮得像个画中人, 未经人间沧桑, 只食仙露琼浆。 明明跟他女婿一般年纪, 原该刚刚中了乡试, 为当上小秀才而欢喜, 现在却被皇上一道圣旨, 任用为相。 他这把年纪, 官场浸淫几十年,还得看这小子的脸色。 “江相”二字实在喊不出口。 他顿了顿, 含混道:“江大人……以言恫吓,难道要折辱言官, 蒙蔽圣听不成?!” 他一带头,诚亲王系的官员纷纷出声,群情汹涌,一副要彻底打倒江凌的模样。 王尚书立刻声援。 景阳侯亦如此。 太子一派的官员立刻跟上。 一时朝堂之上,两派官员争吵不休。 他们吵了一阵,江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折子递给了司礼太监,对太子一礼,道:“还请太子殿下喝令百官,听听这份折子。” 太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江凌早做了这些准备,却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过。 果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也见下面吵成一团,也只得暂且忍下不满,冲那太监点了点头。 那太监才拿起金头枣木棒槌,一敲钟磬,道:“金殿之上,保持肃静。若不敬殿下,即刻驱出,在午门受二十庭仗,以罚藐视朝廷之罪。” 他一喊,金殿上文武百官立刻老实了,没人再敢出声。谁也不想真被推出午门,脱了裤子打板子。 那太监便开始朗读江凌递上去的折子。 这份折子却是江凌自己写给皇上的。 开篇就道:本朝立国,元气在台谏。言官纠错弹奏,兴利除弊,乃立朝之根本,陛下之耳目。然殿院侍御史宋修,自任台谏之官,不以江山为重,贪污受贿,肆意诬指,以言官之职,行中饱私囊之事,当受贬谪。 之后便附有某年某月某日,收多少银子,经手人是谁等等一系列罪状,言之凿凿,都是最近三年之事。 那司礼太监念完,朝堂之上,静悄悄的,那宋御史甚至连一个冤字都喊不出来。 江凌这才眉眼一扫百官,道:“本相前日已经向皇上递交这份奏折。皇上批了个准字。只是本相想着以袁相之事为重。况且,台官言事,职也,轻易不加其罪,以免再添朝堂动荡。因此请奏过皇上,暂缓此事。不想宋御史今日竟然攻讦陛下,为免陛下圣名受损,本相不得以才拿出这本折子。还请太子殿下作主。” 宰相可任用节束百官,可是言官却只能由台谏长官举荐,皇上直接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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