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跟你议?你如今还会把我这个岳父放在眼里?” 江凌微微一笑,倒也不跟景阳侯绕圈子,道:“岳父大人如此生气,可是为了顾家的事?如此,不如让锦鱼先去陪岳母。” 景阳侯却横眉道:“许氏再怎么样,也是锦鱼的嫡母。当初顾家逼死了她,你不替她报也是罢了。现在顾家人自己作死附逆,你……你竟然要放过他们全家?!” 锦鱼讶然。 原来今天这场宴会,还真不单纯是为了给她庆生。 他爹是想让她劝江凌杀了顾尚书。 也不怪她爹不肯放过顾家。 当初许夫人确实有错。可是对景阳侯来说,文氏不过是个妾室,死了也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不是这件事闹上了金殿,他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多私下补偿一下锦芬与三郎。 可这件事,当初差点儿让卫家倒掉,许夫人的四个儿女都受了牵连。 虽然现在在一众京城勋贵中,论显赫,景阳侯府仅次于敬国公府。 但是因为府里没有正经的夫人,也没有世子,仍是叫不少人背后指指点点。 景阳侯嘴上不说,可对顾家是恨到了骨子里的。 他这些年私下收集了不少顾尚书与诚亲王勾结的证据。现在天赐良机,诚亲王倒台,他当然希望顾家彻底毁掉。 江凌看了一眼锦鱼,态度恭敬道:“岳父大人的心思我何尝不知。可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北狄蠢蠢欲动,敬国公父子国之柱石,北疆还指望着他们护卫,岂可因小失大?” 景阳侯脸色青黑,怒骂道:“特赦顾茹母子,已经是对柳家的天恩。谋逆大罪,先皇亲口交待诛九族,你们要违逆先皇?要顾家全族皆免?!国之柱石?敬国公好大的脸面!当初他们柳家首鼠两端,见势不妙才背叛了废后,乱世贼子奸佞小人。” 江凌也不生气,仍是耐着脾气劝他:“岳父大人息怒。如今朝局并不稳当。先皇有成年的皇子,皇太孙才六岁,直接登基,虽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多少人心里仍是不服。不宜大开杀戒,搞得京城人人自危。” 景阳侯见说服不了江凌,转眼看向锦鱼,见她不帮自己说话,心里更气,便指着锦鱼吼道:“你呢?你不是能干得很么?也不替娘家说句话?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看你四姐姐翻身?” 锦鱼虽然有些气他利用自己的生日,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也没反驳他。毕竟想报仇雪恨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江凌本来一直和颜悦色,听到这话,脸色倏然一沉,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诛心之论?我家夫人是堂堂的福国夫人,皇上的干姨母,今时今日,她还需要介意谁翻不翻身么?” 他这一翻脸,顿时气势逼人,饶是景阳侯也心头不由一虚。 他怔怔看向江凌,就见江凌脸色虽仍如玉,甚至连胡须都是当上相爷之后才留的,还没长长,但是就有一种山峙渊渟的风度直逼过来,叫人不敢与人对视。 他不由有些恍然。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江凌早不是当初木木呆呆,任由他叱责的无能新婿。 这是当朝的宰相,太后王青云最信任的朝臣,也是小皇帝的相父。 干霄凌云,江凌已经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权臣。 而这个女婿,若是他依老卖老,骂他几句,倒不会对他怎么样。 可就是爱妻如命。谁要敢得罪了他的夫人,倒比得罪他自己还要后果严重。 即使是他这个当爹的,骂女儿两句也不行。 他不由又去看锦鱼。 从出生就长在庄上的女儿,头十五年没见过,可鲜活美丽聪慧善良,在所有儿女中,最是突出。 现在已经是三子之母,花信少妇。 可仍如当年一般,不但身上仍是源源不绝的生命活力,还多了一种雍容大度。 相比他膝下长大的锦心,明明与锦鱼同年,可是如今看着,已经暮气沈沈,犹如老妇。 他老了……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女婿,他早就做不了半分主了。 尤其是许夫人,当年还那样对不起秦氏母女。 要他们为许夫人去报仇,确实是强人所难。 他心中好像压了几千斤的磨盘。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扶正秦氏。 不是因为嫌弃秦氏出身低,没有资格。 而是……他自己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他逼死了许夫人,若是再扶正秦氏,好像就更是个卑鄙小人。 杀了顾尚书,替许夫人报了仇,他才能彻底放下这个心结。 想到这里,他眉头紧蹙,对江凌道:“我有话单独对锦鱼说,你先出去。” 江凌也蹙了眉,正要拒绝,锦鱼忙拉了江凌的衣袖一下。 江凌迟疑片刻,这才起身出去了。 见门在江凌身后关上,脚步声走远,景阳侯沉吟半天,才道:“我也知道顾江二家也是姻亲。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杀了顾尚书就可。到时,我便扶正你娘,立宁哥儿为世子。” 锦鱼没想到她爹会扔出这样的条件。 确实诱人。 除了江凌与三个孩子之外,她娘跟宁哥儿就是她最亲的人。 何况杀了顾尚书,其实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顾尚书确确实实是逆贼。 可锦鱼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道:“父亲,顾尚书杀与不杀,我家夫君自有考量。我不想因私废公,去跟他开这个口。” 景阳侯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难以置信,半天指着她道:“你……你连你娘跟弟弟都不放在心上么?!” 锦鱼脸如冰霜,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福:“父亲,照顾我娘与宁哥儿,是您自己的责任。你不肯给我娘一个夫人的名分,不肯给宁哥儿一个世子的名分,是您的决定。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您对我如何,我不介意。可是我希望,你至少视他们如亲人。若要对他们好,便对他们好。不要用他们来讲条件,交换利益。” 她对景阳侯的态度,从来没变过。 他待她好,她感激。 他不待她好,也不强求。 他当初对许夫人够绝情。 对她娘也如此。 亏得他还曾说过,他爱她娘。 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只要求她的陪伴,而从来没想过,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相比之下,她娘真是遇人不淑,而她得遇江凌,真是天大的福分。 说完,她转身而去,留景阳侯一个人在屋里,陷入了震惊与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小童来报:“侯爷,四姑奶奶求见。” 景阳侯这才回过神来,沉吟半天,吩咐让锦心去古香堂等着。 确认锦心已经朝古香堂去了,景阳侯才站起身。 他通过前院的时候,听到隔壁紫竹斋里孩童的欢笑声响起一片。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听见宁哥儿像个小大人,照顾着比他小不了几岁,却小了一辈的孩子们。 孩子们叽叽喳喳,此起彼伏,都在叫小舅舅。 他嘴角慢慢扬起,背着手,走出了望燕楼。
第151章 居易俟命 锦鱼出了望燕楼, 穿过连接紫竹斋的月亮门。 原来的紫竹斋已经被扩大了三倍,如今是秦氏的院子。 院中仍是沿边种着紫竹,中间假山池塘, 回廊相连。 到外都收拾得极干净, 树木花草虽是经冬枯萎, 却不见残叶。 紫竹有了绿意, 地上的花儿冒出暗红的芽。 春天眼看就要冒出土来了。 她走向秦氏的正屋。 丫头们忙抢着打起银红暖帘子。 她一进去,就见她娘正拿着一件茜红色的云绫锦衣裳给江凌看。 秦氏见她来了,笑道:“如今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只能亲手给你做了件衣裳,你来比比, 看看合适不合适。” 还有什么生日礼物能比母亲亲手做的衣裳更好呢? 锦鱼的眼眶倏然发热,上前抱住她娘的胳膊,把头挨在她的肩上, 没说话。 秦氏笑道:“这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撒娇,也不怕姑爷笑话你。” 锦鱼本来有一股气, 想把在望燕楼里发生的事, 跟她娘说说, 可是见她娘这样恬然喜乐, 实在不忍心破坏它。 她娘能当上五品的诰命, 已经很是满足。 对三品的侯夫人之位, 看得极淡的, 不然不会从来不跟她提半个字。包括宁哥儿的世子之位,她娘也许从未想过。毕竟宁哥儿上头, 还有杜姨娘的两个儿子,都比宁哥儿大, 眼看就要娶亲了。 锦鱼便站直了,由她娘带着丫头,举着那件衣裳,在她身上比划着。 正忙着,宁哥儿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也过来了。 因为宁哥儿带着浙哥儿、西西与东东在绿柳庄住过七八日,他们早亲热得穿一件裤子。 三个孩子都愿意跟在小舅舅屁股后面跑。宁哥儿也乐意带他们,显示自己大人的威风。 秦氏见孩子们来了,便顾不上锦鱼,忙叫丫头把衣裳收了,命人拿水来给孩子们洗手,洗脸,又叫拿果子点心。 孩子们挤在一处,像一堆出笼的小鸡,叽叽咕咕,热闹非凡。 锦鱼看向一脸慈爱的秦氏,又看向小大人般稳重的宁哥儿,眼神复杂。 她本来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可现在又有些不确定。 她爹对她娘跟宁哥儿好不好是一回事。 明明她举手之劳,便可以让他们得到名分,她却替他们拒绝了。 只因为她很生气,想逼她爹拿出几分真心来。 正失神,江凌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下她的手,低声问:“侯爷让你当说客?条件是你娘跟宁哥儿?” 锦鱼睁大眼看他,心中甜蜜。这些年,常常她一皱眉头,江凌就能猜中她的心思。 她拉着江凌避到里间,左右张了张,点了点头,才低声把景阳侯的条件说了,未了想了想,还是道:“顾尚书是杀是留,你都以大局为重。别理会我爹。” 江凌嘴角莞尔,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岳母与宁哥儿的前程,根本不需要岳父。” 锦鱼释然。 现在江凌说什么,她都信。 * 古香堂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年许夫人出事,景阳侯府一连出走了三个成年的儿子,屋子富裕。 因此,这古香堂,连同锦心原来居住的玉兰院都一直锁着。 刘氏对许夫人母女恨之入骨。 她觉得当初若不是许夫人锦心一直要争要抢,不安分,也不会连累她没了丈夫,没了诰命,没了孩子们的前程富贵。 因此就任由这院子一直荒废着,并不着人来打扫。 锦心到时,院外台阶旁边都是枯草,看得出来,是经冬死掉的及膝深的大蓟、笔管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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