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的心骤然收紧,他来了。她放下狼毫笔,匆匆行至那张紫檀雕花桌的前头。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珠玉相击之音,一只鸦青色云靴踏入屋内,吉祥暗纹的衣摆皎白如新。 瑶光瞧着那双云靴一步步走近,她凝神屏气,轻吸一口气,低声唤道:“瑶光见过段大人。” 轩窗外窜入一阵秋风,就将少女的声音吹散了,屋内静得有些可怕,瑶光只听得自己的心跳。 “抬头。” 男子的声音似山间溪水,清冷温润。在瑶光听来却隐有心悸。她缓慢地抬首,入目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灿若浩瀚星辰的眸子却冷寂深黯。 瑶光不自觉地垂下眼帘,只盯着男子的腰带,姜黄色的魁丝腰带花纹繁复,精美异常。 可她的下巴在下一瞬就被男子的手摄住,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乌沉香味潜入鼻息间,与下巴上的痛感交叠。 男子轮廓几近完美的唇翕动:“脸上的伤,如何了?”他漆黑如墨的瞳仁淡漠地盯着瑶光的脸,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多亏了大人,有孙御医,应是快好了。”瑶光几乎没有思考,仿佛早有准备地回答道。 说完,她抬眸,克制着恐惧与段怀悯对视,妙目在顷刻间盈了泪,“大人,疼。”似涓涓细流的声音,不娇不媚,透着恳求。 段怀悯盯着凄风楚雨的瑶光,片刻后,蓦地一笑,似嘲讽。 他松开手,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却缓缓触上少女脸上那片乌黑的膏药,“疼?”他的手指在涂了膏药的伤口上摩挲,“你用烛火烫这里的时候,就不疼了?” 即便隔着药膏,瑶光也感觉到伤口处凉得刺骨。 她摇头,无辜地望着面前高大的男子:“是瑶光一时疏忽才伤了自己,承蒙大人厚爱……如今瑶光脸上的汤火伤恐将难以消除,实在难担神女之责。瑶光愿为奴为婢,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少女的睫羽上沾了珠水,摇摇欲坠,肌肤莹澈的脸苍白一片。她宛如狂风骤雨中的一树梨花,不堪承受风雨。 只是她并没有换来眼前男子丝毫的垂怜或动容。 他眸光带着入髓的冷漠,似浸润了秋日寒凉的手从伤口处慢慢下移,直至少女修长皓白的脖子,轻轻地、轻轻地扼住。 瑶光想躲,可终究是不敢,她双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握成拳。睫羽不堪重负,泪水砸落在男子纤尘未染的衣袖上,顷刻晕染开去。 “知遇之恩……如何报?就凭你在药膏里做手脚来报答我?”
第3章 服软 瑶光瞳孔骤然一缩。 脖子上的力道猛地加重,瑶光呼吸不得,盈在双眸的泪水簌簌而下。 她知道,面前男子是真的要活活掐死自己。 不行,不能死,不可以死。 可是她又有什么力量反抗段怀悯呢? 她抬起双手,隔着袖子紧握住面前男子的手腕,张开嘴,却只发出喑哑的呜咽声。 “瑶光知错,大人饶命。”瑶光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完了这句话,她甚至不确定段怀悯能不能听见。 男子阴鸷的眼神毫无波澜,他周身散发着黑云压城的气息。 瑶光的脸酡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已然快到了极限。可是她依旧没有放弃一线生机,她张大嘴巴,做出口型:“瑶光愿意成为……神女。” 脖子上的力道蓦地又加重了,瑶光被狠狠掼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伏在地上出于本能地大口呼吸,可马上又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少女捂着皓白的脖子,缓慢地抬头,触上段怀悯深黯的眼眸,他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不要妄图在我面前玩弄你的那套伎俩。” 男子说着,蹙眉瞥向自己的手、那只方才扼住瑶光脖子的手。 “你的命,卑不足道。” 这句话似一道咒语直击瑶光的心房,她低下头,低声喘息,等待段怀悯的发落。 可最后却什么也没等来,只听得男子脚步远去以及珠帘相击的清脆之音。 良久,瑶光才意识到段怀悯已经离开了。 脖子依旧很痛,她用手支撑着极为缓慢地站起。转身抓起书案上的紫砂茶杯往口中灌去,这杯茶是她写字前为自己斟的,余温未散。 茶水顺着喉咙而下,温热感在五脏六腑蔓延。 这是……活着的感觉。 瑶光垂首静默地盯着书案上压在镇纸下的麻纸。 上面一行字婉然芳树沐若清风,瑶光放下茶杯,无力地苦笑。 她尽自己所能做了一切可以做的,烛火毁面、偷偷在药膏里加盐水…… 可最后还是逃离不掉死在帝王榻上的命运。 瑶光轻念出麻纸上的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她要靠自己活下去,绝不能什么也不做。 从头上取下一支银簪,尖部极钝。 纤细的手握紧银簪。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尽自己一切所能。 . 神狩三十一年,九月初十,霜降。 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蜇虫咸俯。 已是申时。 大景皇宫内的宫道上,漆木描金雕花马车缓慢地前行,马车四周缀满铜铃铛,据说有九九八十一只。 行至处俱闻得叮铃之音,凡闻者皆行三跪九拜之大礼。 马车内是大景朝新的神女,她将步入万朝殿,受世人香火、予万民恩泽。 吉时已到。 马车在万朝殿前平稳地停下,帘子被宫人掀开,从中徐徐走下一名少女。 少女云鬓高绾,发髻簪一支鎏金鹤纹金簪,鹤喙衔一串东珠,流光熠熠。 她着银朱色织锦曳地望仙裙,在寒凉的晚秋里分外耀目。她神情肃穆,无悲无喜,凝脂般的脸上点染曲眉,清眸流盼,望之若月中聚雪,恍似从画卷里走出的巫女洛神。 眼前是琼楼金阙,瑶光抬眸望着牌匾,万朝殿。 她攥紧手,在周遭两列道士的颂文声中,迈上石阶,腰间挂的一只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九层石阶后,瑶光抬腿踏入万朝殿极高的门槛,殿内一尊昊天上帝神像庄严巍峨凛冽万古。 神像之下,一个修长的身影让她几近僵住。 段怀悯立于大殿中央,月白色暗纹广袖锦袍随涌入的寒风衣袂翻飞,其余几位内侍皆被风吹得眯起眼睛。 唯有段怀悯凝望瑶光,目光幽深。 瑶光不自觉地低下头,在距离段怀悯一丈之遥的地方止步,朗声道:“见过段大人。” 良久,那边未有声响。 外头的风愈发汹涌,瑶光发髻上那串珍珠在耳边摇摆不定。 蓦地,若有若无的乌木沉香窜入鼻腔,低着头的她瞧见一双鸦青色官靴。 “神女。”段怀悯道,“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有如玉石相击。可瑶光听来却并不动听,她抬首,胁迫自己迎上男子淡漠的目光。 面前的男子丰神如玉,然其眉宇间却带着风雪俱灭的冷寂,好似他身后那尊神像,未沾染人间喜怒哀惧。 他忽而朝瑶光伸出手,“这只银簪旧了些,无法与神女相配。”说话间,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根银簪。 那是从瑶光鬓发间取出的,锈迹斑斑。 瑶光血液逆流,此银簪是她悄悄簪在发髻里的,经常将其浸泡在热水里,它通体已然是黑色。再深深扎入发髻内,根本难以被察觉。 为什么还是被他…… 她握着线香的手微微发颤,即便众目睽睽之下,段怀悯也极有可能下命将她杀了。 这时,一名鬓角雪白的老太监忽而走到这边,低声对段怀悯道:“吉时已到,陛下那边该……”
第4章 浴血 瑶光在蝉衣的搀扶下,来到万朝殿的第二层楼。 她坐在一块蒲团之上,仍旧心跳得厉害,方才被发现银簪之事,她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 但段大人竟未发落她,而是命她朝昊天上帝行跪拜大礼。 大礼结束,段大人离去。 瑶光则被送来二楼,四面是昊天上帝与五方上帝的壁画,涂以朱砂、白垩等物所制的颜料,栩栩如生神工意匠。 除了南边的云母屏风以及烛台,四周空旷无物。 瑶光暗忖:“起码,今夜我只需要待在这里,即便没有银簪,也是性命无忧。”她吐出一口浊气,身子也跟着松弛下来。 四面无窗,只有数根铜兽烛台,烛火微明,摇曳不定。 瑶光盯着烛火,不知何故,骤然间忆起方才老太监的话。 “吉时已到,陛下那边该……” 陛下?今日是神女大典,与陛下何干? 不安逐渐扩大发散,像是火焰,慢慢吞噬着她刚刚安稳下来的心。 忽而,屏风的另一边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边,是楼梯。 几名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上捧着着漆木托盘,上面摆了酒和菜。 而她们并未看瑶光一眼,只面有疾色地看向另一边。 “还不快点!”其中一名宫女催促道。 紧接着,两名太监抬着一张矮脚食案出现了。 瑶光眼看着他们一群人动作极快地把酒菜摆在食案上,就匆匆离去,好似这里有什么魑魅魍魉。 她起身走到食案边盘腿坐下,上面摆了几样肉食、一盅汤、一壶酒,还有两只斗彩美人碗并两双筷子。 瑶光眉间若蹙,拿起一只碗,借着幽暗的烛火,她看清了,看清了上面的美人,美人未着寸缕,春光尽展。 这…… 堪堪十五岁的瑶光何时见过这些,她强忍住尖叫,手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方才的不安已经化作恐惧,她大约知道这些酒菜是为谁备下的了。 屏风那边,又传来脚步声,沉重且缓慢。 片刻后,身形伟岸的赤衣男子从屏风那边走进来,他步伐虚浮,发髻也散了大半。 “朕的新神女。”癫狂的笑蔓延在老态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男子两步就跨到瑶光身边,几乎未待她反应过来,就把她推倒在地。 一股浓烈的酒味呛入鼻腔,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来人压在身下,而这个人……就是当今皇上。 “陛……陛下,民女参见陛下。”瑶光强忍住惧意开口。 冷静,他也许并不会第一次就杀她。听那可怜的小婢女说过,上一任神女姜氏是被凌辱数次才月坠花折。 只要不死,失了贞洁……又如何。对,活下去。 她米瑶光不管怎么样,都要活着。 帝王浑浊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神采,他笑出声来,“这般形态还想着参见朕,你倒有几分意思。”他粗粝的手在瑶光白腻的脸上抚摩,另一只手扯开自己的玉带:“你别动。” 瑶光不敢动,她看着鹤骨霜鬓的帝王手举玉带,他双目布满血丝,狰狞地笑着,忽而他直起上半身,骑在瑶光身上,高扬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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