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将军开了口,段某自是不能推脱。”段怀悯说着将身后纤纤少女拽到身前,少女玉腕细润不堪一握,他却没有松手,甚至攥得更加用力。 瑶光臂膀颤动,瞬息间眸中就凝起一层水雾。此情此景,她唯有故作无辜。 “段大人,瑶光什么也没做……”瑶光颤声道。 “这些话你还是留到狱司说去。”燕啸道,他看向身边的男子,“赵大人,此女便交由您亲自审讯吧。” 这位被唤作“赵大人”的男子,大名赵铉,任御史大夫,从一品,位居上卿,银印金绶。 此刻他目光凝在瑶光身上,拧眉,道:“燕将军,万朝殿走水之事下官已命人在查。神女乃昊天上帝授命,依下官愚见,尚不能审讯。” 燕啸面有不甘,可似乎又无法反驳赵铉之言,最后道:“待真相水落石出,就知此女究竟是神女还是灾祸!” 瑶光没想到危机竟简单地化解了,可她的手腕却被段怀悯提起来,她抬首,男子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薄唇翕动:“燕将军既怀疑,不如即刻杀了她。” 少女被甩到燕啸跟前,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她低着头可以瞥见燕啸的素缟衣摆,连连后退几步,莹白素手绞住衣带。 她玲珑纤柔,如此惊慌之状分外惹人怜惜。 “段怀悯,你……” “段大人,燕将军并非此意。”赵铉适时阻止了燕啸的话头。他朝段怀悯作揖,却巍然屹立,毫无谦卑之意,“神女极尊,还是由段大人安置最为稳妥。” 瑶光睫毛轻颤,抬首朝赵铉望去,见其虽仪表堂堂雅人深致,可眸光却锐利非常,有鹰睃狼顾之相。 不由得又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燕老将军和这个赵大人,都是段怀悯的敌人。自己若落到他们手中,必然九死一生。 她这般想着,又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见段怀悯只望着赵铉二人,并未注意到自己这边,她又后退好几步,回到了他身侧。 “今日贸然前来,是赵某的主意,还望段大人海涵。”赵铉继续道,言罢他又朝燕啸说,“燕将军,太子那边还等着咱们,该走了。” 待二人离去,瑶光如临大赦,她朝段怀悯福身行礼:“瑶光……多谢大人庇护。” 段怀悯目露阴鸷之色,却只看着殿外那二人离开的方向:“再有下回,去狱司待着。” 瑶光知道,必然是方才躲在殿外偷听之举惹恼了他。她吸吸鼻子,哑着嗓子道:“是。”略微一顿,她望向南边的漆木香案,白玉熏炉没有烟雾缭绕。 “大人,您要熏香吗?”
第7章 口脂 夜幕笼垂,月明星稀。 大景皇宫,青砖石道上燕啸与赵铉并立而行。 “燕将军还请静待些时日,段怀悯权倾朝野深根蟠结,绝非一步可击之。”赵铉微微颔首,对着燕啸如此说道。 燕啸痛心疾首道:“静待?只怕大景都要变天了。” 路上四下无人,他说话也不再避讳。 赵铉却凝重提醒道:“燕将军,小心隔墙有耳。”他压低了声音,“您知道,这两日,整个帝皆在盛传,陛下驾崩是因亵渎新神女惹来神罚。这些流言是段怀悯的手笔,若现在将那神女正法,对将军不利。” 这些事燕啸又怎会不知,段怀悯如今权倾朝野,若非他燕啸手上还有二十万兵权,只怕天下都要姓段。 如今民间又有那等谣言,若真动了那神女,段怀悯还不知设了什么局等着他。 燕啸长眉紧锁,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 所幸太子心思质朴,若加以引导,令其任贤革新、内政修明。待时机成熟,必能铲除段怀悯此等奸佞! 我大景气数尚存。何况还有贤王殿下…… * 偌大的殿内,瑶光手拿幡巾,细细擦着漆木书案。 外头晨曦初露碧空如洗,碎金斜入殿内,洒在兽皮地毯上。有一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正站在轩窗边擦洗。 他瞥向瑶光,颤巍巍道:“神,神女,这些事由奴来做就好,您还是回屋里歇息吧。” 自大行皇帝驾崩,神女就在钦天监住下,已是第四日。原本神女只待在南边的书阁,并未来过观星殿,不知今日怎么一大早就跑来做活。 小太监知神女身份尊贵,哪敢任其做这些琐事。 神女缓缓抬首,她云鬓高绾,梳做凌云髻,一身素白锦衣,眉目如画颜如舜华,有轻云蔽月之灵韵,当真不似凡间之人。 “你可知段大人何时过来?”神女问道,她声音轻灵,若山间清泉。 “段大人平日都是辰时三刻来。”小太监恭顺地回答,“只是今日大行皇帝大敛之日,段大人自是要去的,许会晚些过来。” “大敛……大行皇帝要入皇陵了?”瑶光问道。 “不,今日是新帝颂祭文。”小太监解释道,“启祭还早,要待半年以后陵寝修葺完毕。” 瑶光沉默了一阵,昨夜燕啸那句“开棺验尸”还在耳际盘桓。 她轻抿樱唇:“新帝与大行皇帝可算得上亲近?” “……奴不大清楚。”小太监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新帝自幼养于已故的恭和太后身边,前些年又被皇后娘娘送去边域,与燕小将军一同镇守大景,去年刚回帝都。唔,想来与大行皇帝……算不得亲近的。” “燕小将军?可是名唤燕羽?”瑶光本就来自边域,燕羽将军的名号自是有所耳闻。他自幼随父从军驻守边域。今年也不过刚及冠,却已经战功赫赫。 他是边域百姓心中的神祇。 瑶光不自觉地回想起娘亲。只可惜,有燕羽在,蛮人还是入侵了她住的小镇子…… “是。” 瑶光收回思绪,看向小太监:“燕老将军是燕羽将军的……祖父?” 小太监点头:“正是。” 瑶光胸口发紧,如此看来,新帝该与燕家走得近,那岂不是和段怀悯敌对? 她并不懂朝堂之事,只察觉到敌众我寡。 * 临近午时。 大殿被瑶光和小太监打扫得纤尘不染。 瑶光在大殿内一处暖阁里四下打量。 小太监则端来一壶茶水,恭恭敬敬地放在漆木彭牙书案上。 “这是蒙顶雀舌,段大人近日爱喝,神女尝尝吧。”小太监说着斟了一杯茶,又把碧色花口茶瓯递到瑶光跟前。 茶香扑面,瑶光道了谢接过茶细品,轻呷一口,清香厚重回味甘甜,的确是好茶。 “段大人。”外头忽而传来恭敬的跪拜之声。 瑶光一惊,慌忙将茶鸥放下,和小太监一块匆匆掀开珠帘,低头立在暖房外恭迎。 段怀悯缓步踏入殿内,丰神如玉的脸冷寂疏离,沉寂的星眸落在瑶光身上。 “神女,你何故在此?” 但凡有人在场,他待她总是恭敬的,只是在瑶光听来,这无疑是审问。 “我来给段大人打香篆。”瑶光嗫喏道。 大殿南边的香案上,白玉熏炉青烟袅袅,满殿盈香。 昨夜瑶光主动为段怀悯打香篆、点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告退。 她身负弑君之罪,唯有段怀悯能保自己性命。 她并不清楚自己于其而言,可否还有价值。所以,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在段怀悯跟前显得有些价值。 为奴为婢都可以。 段怀悯踱步而来,瑶光伶俐,赶紧拢起珠帘,低着立在一边,直到段怀悯走进暖阁,才轻手轻脚地松开珠帘。 珠帘微漾,并未发出声响。 “神女。”小太监面有急色,“奴去瞧瞧膳食何时送来。” 瑶光点头,目送着小太监离去,又回头望向暖阁内,透过串串玉珠,隐约可见白衣男子端坐于书案后,手执一卷书,琼林玉树君子端华。 “来人。” 里头传来清冽的男声。 瑶光怔了一下,随即转身进去,珠玉相击清脆悦耳,她垂首:“大人,有何吩咐。” “倒茶。”段怀悯依旧看着手中书卷,未抬眼。 “是。”瑶光应下,走至书案,上头只有一盏茶瓯,里头的茶只余下小半…… 瞬间,她背脊发凉,那盏茶瓯正是她方才抿过的。段大人就,就这样直接喝了?若是被他知晓,怕是要直接把自己送到狱司去。 瑶光悄悄深吸一口气,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转身去后头的香案拿起茶壶,恭恭敬敬地斟茶。 “段大人,午膳就快来了。”瑶光斟好茶,柔声道。 段怀悯忽而抬首,眸光深黯,“你想做婢女?” “……瑶光感念大人相护。”瑶光讷讷道,“做不得旁的,只会这些琐事聊表心意。” 她刚说完,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段大人,可是现在用膳?” “送进来。” 瑶光闻言,知道自己不能打扰段怀悯用膳,轻声道:“瑶光告退。”言罢便匆匆退下。 她出来时,一名小宫女提着食盒恭谨地进去了。小太监则立在外头,身姿挺拔,见瑶光出来,他一路将她送出观星殿。 “神女,你且回书阁用午膳吧。”小太监说道,他望着瑶光,忽而面色微变:“神女,您的嘴……” “嗯?” “口脂……晕开了。” * 暖阁内,乌木沉香与茶香杂糅在一块儿,令人心悦。 男子凝望着书案上的碧色茶瓯,波澜不惊的双眸微沉。 茶瓯边沿凝着殷红口脂,呈娇呈美……
第8章 救人 腊月十五,天降瑞雪。 朱甍碧瓦间银装素裹,寒风凛冽玉鳞飞舞。 瑶光撑着十六骨伞,小心翼翼行走于宫道。她要去尚膳房取午膳,取段怀悯的午膳。 转眼在钦天监已经待了三个月,瑶光每日都在观星殿做些琐事,点香、洒扫、研磨、斟茶等等。 段怀悯似乎也默许她去做这些事,不知不觉间她俨然真的成了一名宫女。 今日下雪,瑶光出门更早些,恐误了段怀悯用膳。宫道上宫人稀少,偶尔遇见一二也是行色匆匆低眉顺眼。 新帝几日前称罪己诏,无力担当国君之责,愿舍弃皇位,禅让于周氏皇族贤人。此事古往今来绝无仅有,近日朝堂又是一番风起云涌,时局动荡,宫人们都诚惶诚恐。 瑶光敛衽施施而行,她亦垂下脑袋,如此形势她并不想惹人耳目。她听观星殿那小太监提过,新帝自称罪己诏,是因其与一太妃在大行皇帝的棺木前行苟且之事。 此事不知何故竟传得满城风雨,那太妃恐连累家族,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新帝惊闻噩耗哀毁骨立,没过几日就称罪恶极重,要禅位于人。 此举震惊朝野,而诏书已下,已成定局。至于新帝要禅位于何人,依旧没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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