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实际上她不在乎被段怀悯舍弃。她害怕的是阴晴不定的段怀悯会在盛怒下活活掐死她。 “……你半夜失踪,此事焉能瞒住?” “我这些时日暂住于青云观,只有几个仆妇相伴。被捉来时,她们仍在熟睡,所以应当无人发觉。” 燕羽诧异地望着少女,见其神色极为郑重,尚有泪光的眼睛也没了方才的悲伤,只余冷静。 “……多谢。” 末了,少年将军如是说。 * 月落乌啼,今夜不知为何分外寒凉。 瑶光身上穿了件碧色布衫,头发以一竹枝松垮地绾起,脚上也穿了双半旧的杏黄色绣鞋。 这一身行头是燕无虞方才火急火燎送来的,道是从亲姐的闺房翻箱倒柜找来的。 瑶光才得知燕无虞的姐姐便是被送入宫的燕家女子,燕桑宁。 为此,燕无虞又挨了堂兄一脚,“我何时要你找女子衣裳了。” 因嫌燕无虞碍事,燕羽直接命他滚回房里别再出来。 现在瑶光只低眉顺眼都跟在少年将军身后,他健步如飞,她只得一路小跑。 方才她被燕无虞装在麻袋里扛去柴房,出来总不能再被扛着,反而引人注目。 故而燕羽才令她穿上衣裳,扮作家仆随他正大光明地走出府邸。已是三更天,府内只偶有奴仆行过,见到小将军无不低头行礼,并无人在意跟在他身后的小小婢女。 沿着漫长的回廊走了许久,二人皆未言语,只听见两道脚步声,一快一慢。 瑶光瞧着那如松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由又加快了步子跟上,几乎跑了起来。 那身影忽而转身,少年长眉微拧,遥见少女朝这疾跑,最后在他跟前停下,捂住胸口喘息连连,“我,我没事。燕将军您继续走。” “……”燕羽沉吟一阵,才道,“跟不上就该直说。”说完,他也未看少女,继续前行,只是步子慢了许多。 二人又沉默着走了一阵,忽而前头转角处走出一人,借着回廊上四角灯笼发出幽暗的灯火。 瑶光瞧清了,是一庞眉白发的老者,虽已至暮年,却步伐稳健眼神清明。 少女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回过神后飞速低头,朝燕羽靠近了一步。 “祖父。”只听燕羽唤道。 “无忧儿,你怎么还未就寝?” 燕羽镇静地朝祖父一笑:“许久未归帝都,总睡得不爽利,横竖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顿了顿,“祖父如何也未寝?” “还不是因尹家之事?”鹤发老者似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赵铉、尹丰年竟与段怀悯狼狈为奸,吾大景当真要亡了!老子真恨不得生啖段怀悯那狗贼的肉!!” 这话把瑶光惊得不轻,她确信,如果被燕老将军发现,他只怕也顾不上什么道义礼义,能当场把要她这“弑君者”以祭奠神狩帝。 所幸燕羽在场,只听他温言劝了祖父几句,燕老将军似乎缓和不少,叮嘱燕羽早些歇息后便道要回屋。 就在瑶光暗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已经走到几丈开外远的老者忽而问道:“无忧儿,你院里何时有婢女了?”
第35章 夜私 夜鹭啼叫, 风似刀鸣。周遭枝叶哗哗作响。 少女将头垂得极低,双手攥在腹前,整个人动也不动。明明方才在柴房都想着如何赴死, 可这会儿又觉着惧了。 “祖父, 我无贴身婢女,可院里却有几个负责洒扫的。”燕羽转身,望着回廊那头的祖父,恭敬道。 老者目光锐利如刀锋, 张口道:“你在府里闲逛,还需带着个粗使婢子伺候?”说话间,他已健步如飞地走回来,目光锁在孙子身侧的娇小婢女身上。 阑珊灯火下,婢女脑袋低垂, 虽未瞧见正脸,却足以窥斑见豹, 必是个佳人, 绝不会是粗使婢女。 她身上穿着半旧的碧色薄衫, 似大了很多, 越发衬得其单薄。她头发亦凌乱不堪, 胡乱般地在脑后绾做一团, 瞧着竟也不显邋遢粗鄙, 甚至有一种奇异的脱俗清丽。 少女感受到老者的灼灼注视,动也不敢动。 她听见老者又朝自己走来, 藏蓝色的衣角已经进入视线,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你, 抬头。” “……”瑶光后脊发凉。 “祖父,她胆小, 惧怕您的威厉。”少年将军忽而挡在身前,巨大幽影将她覆盖,将方才的惊险隔绝开去。 “胆小?”老者大笑几声,话锋骤然一转,“我看你是和你那堂弟一样,色令智昏!三更半夜不睡觉,与这从哪来的女子厮混?” 瑶光听得更是危惧,生恐老将军一气之下来捉自己,被看见脸那性命就要交代这燕府了。 “祖父……是孙儿一时糊涂,此女是漫香阁的雅妓,今夜来我院里唱曲。容孙儿先将这姑娘送回去,再回来请祖父责罚。”少年躬身垂首,亦不卑不亢。 老者望着已经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长孙,虽神情凌厉,却未出言训斥。这个孙儿是他子孙两代中,唯一可继承他衣钵的,加之长子长媳十年前双双战死沙场…… 对于燕羽这个长孙他自是分外疼惜些。想来他如今已至弱冠之年,又长年驻守边域,日日与长戟、战马形影不离,据小儿子说这孩子在营中亦是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从未找过营ji。 难得回都,也不过寻了个雅妓回来唱曲儿,都不留宿……还自己送回去。未免,过于持中守正。 “念你初犯,下不为例。”老者轻咳一声,又道,“你年岁也不小,今年也已经及冠。这次回边域前该给你定下亲事,我明日便找你叔母,令她给你好好择门亲事。” “……是。”少年将军规矩朝祖父作揖行礼,“一切听祖父安排。” …… 仍是夜,鳲鸠停在飞檐上乱鸣,天上婵娟也被愁云隐没,只余一星孤光。 马厩边,少年骑着白色骏马朝少女伸出手。极为黯淡的素影清辉里,瑶光半摸索着伸出手,对方的手极大,她触到了一层薄茧。尚未找到马蹬,就已经被对方轻巧地拽至马背上。 夜里马车不便,不如直接骑马。可瑶光不会驭马,只得与燕小将军同乘一匹,她身上罩着件玄黑罗衫,是上马前燕羽命一小厮取来的。 男女同乘一匹马,毕竟引人注目。 罗衫宽大,散发着无患子的香味,应是桨洗后并未穿过的衣裳。 “抓稳马鞍。”少年将军沉声提醒。 “好。” …… 此马乃千里良驹,披星戴月一路疾驰。 瑶光虽与尹妙筠骑过马,可远不及此马风驰电掣。她被颠得有几分难受。身后少年的吞纳声平稳,却蓦地听他开口:“身子随马起伏,就不会难受了。” 少年声音清朗,即刻消散在风里。 “是。”少女讷讷答道,她试着照做,果然不再觉得颠簸。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道了声谢。少女声音柔柔,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驾马的少年朝身前纤纤素影瞥去,只一瞬就望向前方漫漫长道。 约莫骑行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青云观。 瑶光被少年扶着下马,此刻乌云消散月色清明。 少女仰面,身前的少年极高,眉眼生得甚为精妙英气,琥珀色的眼中透着一股难得的清明,“尹夫人,只能送你至此了。” “多谢燕将军。”瑶光说完,才想起什么一般,将罩着的黑色罗衫脱下,简单地折了两道递还回去。 燕羽怔了怔,还是接过去,又顺手搭在马鞍前头。接着纵身上马,低头对着瑶光道:“你若反悔,就还说是我掳你。” “不,我不会反悔的。”瑶光道,“即便被人问,我也不会将燕家供出。” 马上少年沉吟片刻,最后说了句“多谢,保重”便驾马而去,很快消失在幽暗月色之下。 …… 瑶光独自从后门回到观里,守门的是一小道童,似乎打了瞌睡,开门时睡眼惺忪,见到瑶光颇为惊讶:“你是……尹夫人,可是你怎么从外头回来?” “我夜里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不是喊你起来给我开的门嘛?”瑶光朝他莞尔,月色下,亦如桃李之艳。 小道童挠挠头,还真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于是憨笑着请瑶光回来了。 尔后,瑶光又走回厢房,这会儿已是四更天,门口两个仆妇靠着墙仍在睡梦中。她本想直接入门,却想起身上还穿着燕府的碧裳,便又辗转跑去后头的竹林将衣裳脱下,简单地以土掩埋之。 再蹑手蹑脚打开厢房的门…… “夫,夫人?”豆蔻满脸惊骇地冲到她跟前,颤抖着说,“我刚刚醒来,见你不在……”瑶光恐她吵醒门口仆妇,赶紧捂住她的嘴,又极快而小心地关上门。 “你小声些。” 豆蔻点头,瑶光才放开手,她解释道:“我方才睡醒后辗转难眠,就去外头走了会儿。” 这借口蹩脚,可豆蔻并不会深究,她哪里敢管少夫人的行踪。大婚之夜她被吓得不轻,话也比从小少了许多。 “少夫人,那……那你可要喝些热水,我去取些。”豆蔻很快转移了话头。 “去吧。” 只是瑶光并未喝上那口热水,历经一夜曲折,她早已筋疲力敝,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什么也不愿再想。 …… 一切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瑶光在青云观又住了三日,那晚她堪堪在道观的养生斋用过晚膳,就往厢房走去。 可远远地,她就感觉不对。那排厢房是独留给女客的。前两日开始有一门商户女眷住在此处,因有两个幼童,晚膳后院里颇为热闹。 今日却静悄悄一片,瑶光踏着青石板,心生疑窦,不由放缓步子。当她走到厢房外时,见门大开着,便暗叫不好,正欲吩咐仆妇去叫人。 却见门内走出一黑衣男子,稀松平常地朝她行礼:“尹夫人,我们大人找你。” “……” …… 天色将黑未黑,远处的西边尚残存一息日光。 厢房很小,鹤骨松姿的男子坐在竹床上,极薄的月白色广袖罗衫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姿,尚未褪尽的天光里,显得他格外孤寂。 他墨发半束,只用一根桃木莲状簪做饰,其余长发倾覆。清冷的乌眸凝着瑶光,“过来。” 极为平淡,好似他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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