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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人群中有一阵哭声传来，人们顺声看去，只见有两人披麻戴孝地站在那里，一人手中还打着灵幡儿，口中念念有词：“哥哥死得冤枉，望官老爷替哥哥做主申冤啊！” 有人问：“你哥哥是什么人？怎么死的？我瞧你今年不大，十二三岁？” 那的确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边站着的是他的爹爹，三十多岁，脸上挂着泪。 那少年听人问了，便点点头说：“我今年十二了，我哥哥是北地的一名千总，他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每年到了这个季节，爹爹和娘亲都会牵着我的手去城外等。因为哥哥会在这个季节回家，陪我们过个年，直到上元节后才会再回去北地。 但是今年等不到哥哥了，因为哥哥死在了北地那场战役中，我们连具尸体都没等到。就等来了一小坛子骨灰，据说还是许多人混在一起的，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娘亲因此哭瞎了眼睛，爹爹吐了血，到现在身子都不好。 我原本是在学堂念书的，现在书也没得念，每日都要出去找活干，赚钱给爹爹买药，给娘亲治眼睛。我们原以为这是国难，是没有办法的事，也是我哥哥身为一名将士理所应当的付出。毕竟哥哥说过，从参军的那一日起，他就在帅旗下面发过誓，要誓死效忠南岳。 所以他战死，我们难过，却从来没有过一句埋怨。甚至我爹还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我哥哥一样，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自己的国家，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再遭流离之罪。 可是没想到，这一切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的。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仇人报仇雪恨？ 那么多人死在了北地，他们陆家叛国的时候有没有在意过人命？有没有想过那些将士也是有家的孩子？有没有想过将士们死了之后，他们的亲人该如何生活？ 凭什么啊？我就想问问陆家，凭什么啊？” 这少年一喊，四周所有人就都跟着喊，一声又一声的“凭什么”，听得燕千扬头皮发麻。 那个少年还说：“今日是我哥哥冥寿，他还没成亲，没有孩子。我哥哥绝后了，这都是陆家人害的。好好的北地大军，就被陆家给出卖了，我要陆家人偿命！” 百姓再度激动起来，很多人都在哭，一声声喊着让陆家偿命，要把陆家灭族。有声音夹在其中，说永安县主也是同谋之一，陆家人都是一伙的，他们都得死。 有人往回春堂里扔鸡蛋，扔白菜梆子，还有人扔石头。 周明堂被打中额头，被一个伙计赶紧拉到里面去了。 留在外维持秩序的官差也很为难，都是百姓，打也不行骂也没用，可再这么闹下去，回春堂可就保不住了。医馆里还有病患呢，不能让这些人打扰到还在接受医治的病人。 有官差也急了，大声地冲着激动的人群喊：“不要听风就是雨，现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定论，都是坊间谣言。官府都没有得到命令缉拿左相大人，你们为何要信那些说书的胡扯？ 再有，你们想想你们欠了永安县主多少，多少人在回春堂看过病，多少人得回春堂救过命？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左相卖国，那该死的也是他，永安县主何罪之有？” 有人反驳：“刚刚都说了，她开回春堂，她救人命，那是因为她心虚，是她在赎罪。” “赎个屁的罪！”官差气得要骂娘了，“人家哪来的罪？有什么必要赎罪？” 一时间，官差和百姓争论不休，人们还是在往前挤，都快把那些官差挤到回春堂里面了。 燕千扬看不下去了，抬步上前，挤过人群，站到了周明堂原本的位置上。 无缘在后头跟着，还叫了声“殿下”。有人听到这声“殿下”，抬头去看，然后往前挤的动作就停了停，小声跟身边人说：“那是二皇子，庄王殿下。” 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都抬头燕千扬，但还是有人不甘心地说了句：“听闻二殿下跟永安县主关系极好，京中还传过他二人的谣言呢！这该不会是替永安县主说话的吧？” 燕千扬也不惯他那个毛病，当即就道：“本王就是替永安县主说话的，你有意见？” 那人道：“当然有意见，南岳的皇子，为何替卖国贼说话？” 无缘厉喝：“大胆！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同二殿下讲话？来人！给我拿下！” 那些官差也不是吃素的，如今望京府衙门的人都知道二殿下跟府尹大人是一伙的。莫顾之都告诉他们了，在京城行走，若遇到不好解决的事，本府管不了你们就去找二殿下。 今日本来就生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听到无缘命令，官差二话不说，直接就冲着那人去了。 那人也是绝，一见官差真要拿人，转身就跑，甚至运起轻功，飞檐走壁。 百姓们看傻了，燕千扬直接看笑了。不过是冷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指向那渐渐跑没影了的人，大声道：“看见了没有？你们以为他跟你们是一样的人，但实际上他身怀绝技，根本不是望京城的平民百姓。你们以为他是在替自己说话，替你们说话，但实际上他只是奉人之命来挑动你们的情绪，来煽动你们声讨回春堂。 不信等回头把人抓到了，你们问问看，问他有没有亲人死在北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心疼北地战死的那十数万将士，或者你们也可以问问他到底是不是南岳人。” 人们都傻了，“他不是南岳人吗？不是南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望京城？” “最近望京城里人突然多了起来，似乎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进来了。” “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别乱说，望京城是国都，怎么可能会有你们说的那种事情发生。那二皇子就是为了维护永安县主才这么说的，他喜欢永安县主，这事儿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第1224章 全都委屈 无缘再次下令缉拿说这话的人，那人倒是没有飞檐走壁，但同样也是逃跑，跑得飞快。 燕千扬就让百姓们自己好好想想：“若他们是南岳人，本王在此，他敢跑么？你们自己问问自己，本王是皇子，本王要缉拿你们，你们谁敢跑？谁又敢当着本王的面说那样的话？” 人们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才发现刚刚确实不对劲。敢当着皇子的面说皇子坏话，疯了吧？ 所以他们都被利用了？可那些人说得也没错，陆家如果真叛国，永安县主也一定得死。 燕千扬扫视着下方人群，脸一直沉着。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替陆辞秋不值，一次一次给他们打疫苗，又是管他们，又是管他们的孩子。回春堂一笔一笔的账目赊出去，有些账知道根本还不上，周明堂转身就把借据给撕了。 从前女人产子九死一生，自从有了回春堂，再遇难产，女医上门剖腹取子，母子全保。 那么多好事做出去，到头来这些人还叫嚣着让她跟着陆萧元一起死，这又是凭什么？ 下方又有人说：“如果想让永安县主活下来，也可以，那就让她以戴罪之身永远留在回春堂，给我们免费看诊，用一辈子来赎罪。” 燕千扬死盯着那人，大问喝问：“她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凭什么赎罪？北地之事，死去的不只有你们的家人，还有她的家人。包括她的母亲，也被怀北人践踏在马蹄之下，连块完整的肉都没能找回来，到现在北地裴家坟里葬着的，还只是一捧黄土和几件衣裳。她就不苦吗？她一个小姑娘带着弟弟生活，她就不难吗？你们指责她的时候有没有替她想一想，她承受着失去母亲的巨大痛苦，却还是在给你们看病，给你们拿最好的药，给你们和你们的孩子接种疫苗。还有千秋庄，有多少人去了千秋庄做事，她给的月钱不够吗？ 你们一个个的，听风就是雨，还没怎么着呢就闹到回春堂来。那怎么不冲进陆家，把那陆萧元给徒手撕了？是因为不敢吗？ 永安县主她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生辰那日，你们都去贺过，都给她磕过头。 你们说，她是你们的大恩人，是你们活下去的希望。 那现在呢？现在那些恩情都不作数了？ 纵是她父亲有错，可她为你们做了那么多，还换不回她自己的一条命？你们就想让她一辈子为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本王也想问问，凭什么？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心？” 下方人群有不同的声音：“可是我们的家人又凭什么死在战场？” 燕千扬说：“因为他们是军人，打从他们从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为国家牺牲的准备。战场上的事情千变万化，任何手段使用在战场上都是合理的。我们燕家也不是没有人跟他们一起在拼命，本王的十一弟、父皇最器重的一位皇子，七岁上战场。北地一战，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京城。 人人都知道他最后被永安县主给救活了，可是有谁知道，他伤重到才一进宫就倒了下去。又有谁知道，我父皇在宫里已经为他备下了丧礼，礼部连棺木和白幡都做好了。” 他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那对父子，“就是这样的白幡，当初也为我的十一弟备过。 永安县主常说，人命没有贵贱之分，所有人的命都是命，甚至猫猫狗狗的命也是命。所以我们同你们一样，对那场战争无法释怀。你们走不出来，本王走不出来，永安县主亦走不出来。包括我们的父皇，他曾说过，每当他看到千绝那一身的伤，就能想到那些战死在北地的将士们。宝华殿的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父皇穿了整整三个月的素服。 若此时得到定论，那么陆家固然有罪，其罪当诛。 但诛那一家时，本王也希望你们能多想想，陆家二小姐救过多少人的命，给你们多少人家的孩子接种过疫苗。 你们也想想陆家四小姐在难民北上时，出了多少银子救济难民，才没有让难民闹事，没有让难民最终闯入京城，造成一场更大的灾难。 这世上总归是有好人和坏人的，你们就能保证自己的家人没有做过坏事吗？ 或者你们会说，他们做的坏事不至于害死那么多人命。 确实，这一点，陆家难辞其咎。本王也不想为陆家开脱，甚至罪魁祸首被斩首之日，本王还会亲自观刑，并为北地死去的将士们带一盏酒。 只是对于那些好人，希望你们多一些宽容。 本王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记着，是自己想，而不是听别人说，让别人替你想。” 燕千扬走了，走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陆辞秋说过的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洗脑袋。 就像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有人在洗这些百姓的脑袋，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洗糊涂了。然后自然而然地顺着那些人说的话就开始展开想象，越想越觉得陆家人都该死，越想越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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