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对那信中内容十分好奇,这生疏的字,瞧着便不具备什么美感,看来宁家少夫人果真同传言中说的那样,学问不精。 宁栖迟细细看来,文字不到一页纸,是姜予亲笔所写,先问过安好,之后提及母亲的叮咛和关心,之后又提到将安王幼子安置好的事,最后一句,家中一切安宁,勿念。 她字字都写的很认真,虽然字迹板正,却没有一个错处,可字字都未提及自己的思绪,没有一句是她要同他所言。 甚至没有对他的家书,产生一分疑问,淡漠的仿佛生怕给他惹了麻烦。 宁栖迟捏着信纸的指腹微白,片刻后放下信纸,动作缓慢的收好。 王谦云很少看他这样,仿佛带了些落寞一般。出征平叛,家中书信自是不少,不过大多数宁栖迟都是草草扫一眼,不曾像如今看的这般细致。 他稀奇的问,“怎么了,可是嫂子说家中有什么困难?” 宁栖迟手中的动作一停,低声道:“并无。” 她向来避免给他惹麻烦,她乖顺恭谨,无错可挑。 “这再好不过了。”王谦云为他松口气,接着忍不住抱怨道:“我那个妹妹,给我发来的信纸足足有半个手指粗,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说个没完,还有我父亲,年纪那么大了还跟个妇人家似的,担心这担心那,实在是啰嗦。” 话这么说,可他唇角却是笑着的。 宁栖迟抬眸,清浅的瞳孔里印着那张有些无奈又有些乐在其中的脸。 之后,他轻垂眼。 他一边听着王谦云的絮叨,复又将信纸摊开,一字一字的去看那封信,好似从另一人口中说的一余,便是信上全部。 她不曾问及自己的打算,也不曾关心行军之路,可偏偏对于她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姜予听话的让他无计可施。 他不在,那些事一定会自主找上她,而她却一声不吭的应了下来,甚至不询问不推辞。 宁栖迟有意与她说些什么,拉近情分也好,公事言谈也罢,起码不似现在这般,比陌生人还要来的客气。 可他伸手去取毛笔,摊开纸页,望着雪白无垢的纸面,他停顿许久,又好似无从下笔。 * 雍州容城 大军行至此处的时候,停整休息,春寒料峭,却已有三分消融的温度。 从引将马匹牵去喂粮道回来,忍不住说了句,“这是少夫人以前待的地方,容城呢。” 来时匆匆,走的是极为坎坷的山道,如今归去便绕远些选了平原,虽路程远些,但腿脚却会便利。是以正好路过雍州,雍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青烟绕山。 贩夫走卒穿行于石路两侧,大军开了道,百姓欢喜而迎。 高耸的城墙直达云顶,县令何楼早已恭候,交接过了诸多事项,便会开城门放他们从城内穿行。 正在一家客居旅社内修整,宁栖迟闻言,视线移远。 片刻后,宁栖迟披了一件薄衫往外去,从引马不停蹄的跟在了后边。 王谦云见两人行色匆匆,也赶来凑热闹,嬉笑问道:“监军,去哪啊?” 宁栖迟言简意赅,“陆府。” 旅舍外柳絮纷纷,王谦云暗一琢磨,陆府,难道是那侯府少夫人从前的府邸么? 他觉得有点意思,便拿起一旁的配剑,极快的提步跟上,“监军,等等我呀。” 宁栖迟查探过姜予的底细,除了换了身份一事,水灾流离失所再回到陆府之后便一直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但再深一些便没有再过问。 陆府前有一茶楼,宁栖迟并未进门,而是要了一间上等雅座,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一行人要探听的并非什么不可言说的肮脏事。 店小二收了银子,见几位客人气宇轩昂,气质做派也不似寻常人,便动起嘴皮子来。 茶楼是城里的老字号,跑堂的伙计也是老人儿了,他弯着身子道:“陆家是靠茶叶的买卖起家的,祖上已经有了好几代人,是咱们雍州的大户,陆家如今掌事的是二老爷,不知道是不是搭上了官府人家,这些年啊水涨船高。” 王谦云饶有兴致的问道:“真不知吗?” 店小二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客官真是料事如神,这陆家还真有庄陈年旧事,许是因其才保了富贵平安。” 小厮就言,陆家一直都不知受到哪位相助,这些年在商业一路上颇有建树,就连州府的路子都能打通,直到那日五小姐被接去了京都,才传出原是凤凰落了草窝,官府的小姐被错养在陆家,这才通了人脉。 王谦云神色一凝,不解道:“奇怪啊,既如你所说,为何那官府的人愿意给陆家好处,也不愿将人接回去呢?难道他们并不知自家小姐被养在他处,只是出于好心?” “这……客官您信吗?”店小二无奈的摊手,之后压低了声音,“五小姐幼年生了一场大病,情况不得而知,只是传言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好似个药罐子,寻访的大夫都言,她活不过两年。” 这话刚说完,他便觉得场上冷了冷,对上那位一直不怎么说话通身清贵儿气的人,小厮背脊紧了紧,额头有些发寒。 这气势,可从未在哪家大人身上见过。他难道是说错了什么话?可五小姐那事儿城中无人不知啊。 那位开了口,音色微冷,“活不过两年?” 小厮擦了擦头上的汗,都有些自我怀疑起来,“是,是两年没错啊,稀奇的是,那五小姐没死,还活着去京城里当官家小姐了,也算是福大命大啊。” 王谦云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甚至头皮有点发麻,难怪姜家不肯把姜予接回去,人要死了,觉得晦气,姜家大房就一个女儿,更何况还跟侯府有着钦赐的婚约,要是人一死,这婚约不就要作废? 没想到人没死,赐婚的节骨眼上又怕狸猫换太子的事给暴露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人接回来。 他听得都皱眉,这姜家作为,确实有些龌龊了。他下意识的去打量小侯爷的神色,只见宁栖迟眉目冷冷,好似有碎冰落身。 王谦云下意识抖了抖,心想看来不似传闻中的,宁栖迟还是挺在乎这个少夫人嘛。 正暗自琢磨着,便听宁栖迟开口问,“陆家众人如何?” 小厮不敢不答,忙道:“陆府老爷有三房姨太,亦有不少子女,不过大多都纨绔风流,现在是二姨房的七公子当事呢。” “姨娘的儿子?”王谦云挑眉微异。 嫡庶之分想来严苛,陆家也算是雍州有名的商贾,怎么会让庶子当家呢? 说起这个,小厮面上的神色踟蹰起来,还是宁栖迟又加了一两银子,他这才卸下了防备。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说:“因为陆家,无嫡出子女。” 这可真有些滑稽了,王谦云有些大跌眼睛,“为何?生不出么?” 小厮摇摇首,也是一脸的可惜,“这陆家原配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有孕生了个女孩,闹水灾那年,那五小姐失踪了,陆夫人整日憔悴以泪洗面,当时接生婆求上门受了陆府的庇护,临走时接生婆于心不忍,道出了真相,陆家才知道这丢失的姑娘不是亲生的,是被人掉了包。” 王谦云听着也觉稀奇,问道:“那后来呢?姑娘不找了?” “都不是亲生的,还找什么呀?”小厮将声音压的愈低了,“陆家老爷为了让陆夫人怀孕,就给她灌药,之后就又怀了一胎。” “不过,后来啊,陆夫人就难产死了。” “都传啊,是那自己找上门的西贝货害的。” 作者有话说: 更下
第49章 49 ◎出行◎ 春意略寒, 道路上车马喧嚣,嘶鸣马蹄声过侧,人群喧嚣吵闹, 摊贩走卒平添人间烟火气。 天下起了小雨,细碎的脚步从道路中穿行,忽然撞上行人的膝盖,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被好心人拉住才稳住脚步,她抬首望去,是个很帅的哥哥,高的让她扬起头都觉得累。 她薄薄一层破烂衣衫下弱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虽然小, 却知对眼前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她颤颤巍巍的道了声谢,之后顶着大雨跑向了小巷里。 这儿是陆府门前,门前有五节台阶, 细雨冷风将树桠吹颤,人门庭并不冷落,可站在此处却如冬雪埋骨。 宁栖迟披着薄薄一层外衣, 略显清冷的眸子随着眼前的女孩入了一条小巷。 他侧眸, 扫过庭前。 就好似十几年前,有个女孩站在他站着的位置, 足她身高的台阶上,高耸的牌匾遥不可及, 她脸上灰扑扑的, 眼睛却带着微弱的光。 她也许也是衣衫褴褛, 骨廋如柴, 又或许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可她站在这,便是历经了千山万水,心存希冀。 他从未忘记过那双清澈眼底一晃而过的光暖,和冷水扑灭后的平静,他曾经惊疑她的淡定和随性,也曾触及过她的温暖的笑意,可这抹岁月如静好的温柔,从来不是与生俱来。 她失望了。 对陆家失望,对姜家失望。 甚至,对他失望。 王谦云见他脸色不好,便问,“监军,你还好吗?” 他还从没在宁栖迟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唇色苍白,拳头握在身前,仿若大病未愈,或许刚刚的故事设身处地让人唏嘘,可能让这位天之骄子这般失态,也是稀奇事。 如果自己未来的妻子吃过这许多苦,他一定要疼她,爱她,给她一生的偏爱与呵护。 也不知监军,是否有这般耐心。 颀长的身姿在冷雨中矗立许久,过了许久,他一字未言,转身离开了陆府。 酒楼小厮推开窗,才发觉陆府门前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他又望了一眼那高门大户,这些年因为通着官府的路子,陆家在雍州已是独揽一方财权,当年的那些污糟事早就化作尘雾,无人在意了。 他长叹一口气,关了窗。 并不知几月之后,因为大理寺的一桩旧案,整个陆家都被抄家流放,家产充公,甚至连知州都被贬官边关。 * 上京 最近坊间流传最玄乎的就是姜家那事儿了,街角巷尾传出的版本甚至和姜予不是同一个,她带着安王府的小世子听着故事,回了一趟姜府。 刚一进门,就看董氏来领着她了,董氏虽瞧着有些憔悴,但眉宇间的意气可不减。 一来就听着她不断诉苦,姜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最后到门前,才道:“二夫人说的话,我心里感慰,若闲来无事,尽可来侯府坐坐。” 董氏面色瞬间喜悦了起来,又说了几句后,她压低声音道:“这次家里寻你来,是想你澄清外面的事,大房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姜予停在了堂前,看着满座的姜家,忽然笑了笑,“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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