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宁栖迟的面色愈发难看,他一手支撑着床沿,发丝垂落在肩下,深邃的五官被烛光打落阴影,显得阴暗,难辨。 姜予不曾见过这样的他,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吸进去,她一时感到害怕。 她后退了几步,面上吓得毫无血色,小侯爷在刀枪血海里厮杀回来,此刻周身气势让她心头震颤。 见她眼底的恐惧,像是一盆凉水灌在头顶,他身侧的气势顿然失措,哑然出声,“我……” 可他尚未说完,姜予便打断了他。 “抱歉,是我唐突了。”她捏紧衣裙,颤颤巍巍道:“我这就走,不会再扰你!” 姜予啊姜予,你怎么敢同他说这个,他立下汗马功劳,为何要浪费在自己身上,只为和她和离呢? 她仿佛是唯恐宁栖迟生气,几步后退连他的脸色都不敢再看,虚虚一礼后便转身离开,她的背影亦如火光中那般决绝,她不曾一分留恋,她客气,疏远。 这一幕像是千万针般穿刺他的心,这个速来自持冷静的人从床榻滚落,可他没有留住她,门框合上,清冷的气落在他如冬雪般的面上,他修长病白的手落在丢在地上帕子上。 他手指蜷起,手帕被他捡在手中,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残香。 庄衡没想姜予走的这样快,他心想少夫人见小侯爷这般伤重,再怎么说会心疼吧,可他们之间好似再也无法修补,如镜花水月,一切皆是空。 他赶忙进门,见宁栖迟坐在地上,他的伤口撕裂,可他竟像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他只是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手帕。 庄衡从未看到小侯爷这样的姿态,这般落寞,就好似从不知自己能落得这般境地。 他把她吓走了。 他不似宁悸一般,会说话会哄人,他愚笨,他从不会讨她欢心。 他也让她失望,成婚那日他许诺会与她分开,此刻听她说,她亦想和他和离。 他攥紧手中薄帕,指节边缘泛白,几近透明。 可那一缕香,却好似怎么也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57章 57 ◎或许你知道了,便不会只想做局外人◎ 自那日尴尬一聚以后, 姜予再也没扰过小侯爷的清净,只不过算算日子,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几日二夫人给她来了封信, 说是周氏今日身体每况愈下,虽姜予对周氏服侍甚少,但周氏对她还是很好的,也不免有几分担忧。 宁栖迟只养了两日伤,便有成群结队的大批官员而来,定王的尸体入殓棺椁,想必是宁栖迟已经将呈报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如今京中情况还未可知。 云销雨霁,她伤口好了几日, 便见远方一行人早已临时起了个灵堂,停放着棺椁。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心中好似生了很重的情绪,春觉觉得瘆人, 劝她赶紧离开。 而姜予却未动,脚步朝着那儿走了过去,春觉在原地呆滞了片刻, 也提裙跟了上去。 戍守的将士顿时立起横刀, 可见她面孔一时又迟疑起来,憋了半天, 他故作狠恶道:“这儿你不能进!” 有官员焦头烂额毫无头绪,见她还来捣乱, 便直言道:“官府办案, 你也敢凑近, 是不要命了吗?” 姜予后退了一步, 倒也未恼,“只是来祭拜,定王…..同我有些交情,既然妨碍大人办案,便不打扰了。” 她态度实在是恭敬,叫人挑不出一丝的毛病来,那官员偏偏挑着软柿子捏,“有交情,我可不曾听闻定王殿下对哪个女子有交情?你这番逼近怕是是来打探什么消息的吧?” “你姓甚名谁,如实报来!” 姜予无奈,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她目光怔了下。 宁栖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侯府的人,你要审么?” 那官员见到宁栖迟,一口气提了上来,憋了半响才道:“小侯爷,这毕竟是亲王的案子,若是出什么差错,下官也不好交代啊。” 宁栖迟不再发言,而是目光扫过一旁的将士,那将士很快得令,将人拖着直接往后拉。 那官员没想他居然敢直接出手,一时惊的目瞪口呆,等被拖到地上满身狼狈时,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宁栖迟,你竟如此大胆!私调军队已是重罪,你再如此必要受官家苛责!我要参你藐视大理寺!目无王法!” 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周围身着官服的人见了,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对此事早有耳闻,只是介于宁栖迟的身份,不敢开口罢了。 他行事如此嚣张,官家还能容得下他么? 而宁栖迟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看姜予,只是道:“进去吧。” 姜予略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其实定王的事她亦有疑惑,若当时宁栖迟在场,定王再是嚣张跋扈,也是亲王,为何宁栖迟不去救他呢? 难道是赶不急? 可她并不敢问这个问题,仅很小声的说了句,“多谢。” 又想问他的伤可好了,但想起那晚的尴尬,还是没有开口。 姜予踏入了临时的灵堂内,白幡挂于木梁上,还未盖棺,堂前一篇空荡冷清,只余山间空灵的风,还有一丝尸体腐烂的气味。 她不禁蹙眉,“三日了。” 三日,定王的尸体还未盖棺入京,只放在这任他腐烂。 “陛下已知内情,要求彻查叛军之事,定王牵扯其中,便不能先行发丧。”宁栖迟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声音平稳的道:“那日的事,已经传开了。” 姜予一惊,这么说,那叛军首领所言的,定王并非圣上胞弟而是宫女所生的丑闻也传了出去,如此一来,那圣上…… 他将定王的尸体停泊在这,是有意不予他入皇陵么? 四周无声,唯有宁栖迟在身后缓慢的声音,“皇家尊严不容有疑,定王名义上的母后是太后,而太后如今已被追封了谥号,与先帝同葬。” 她转身,抬首对上宁栖迟的眼睛,“若真的有换胎儿一事,伤的的太后的体面。”姜予越惊,背后汗毛竖立,“可若是如此,大可认下此事。” 那双冷眸倏然一静,片刻,他垂眸躲开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异常空灵,“陛下,不会这样想。” 定王那般死状,已经触怒了圣颜,更何况本就不是亲血脉,纵容他这么多年已是难得,怎么可能还能让他死的如此体面。 眼下因为叛军一事将人扣在这里,就是刻意羞辱。要么捏着鼻子将他认在皇室中,要么将他彻底摘出,可到底是顾及太后名声,此刻不发是为了什么? 姜予脑中忽然闪过什么,“难道要将他和叛军打成一党么?” 如此,一切都不可信了起来,那些叛军口中的言辞,如何当真? 宁栖迟静静的看着她,仿佛默认。 那对待叛军反贼,该是什么下场呢,定王不会有什么体面的葬礼,或许连尸体都要挂在城门示众,受万人唾弃。 姜予看向定王的棺椁,一时万千情绪。 这样臭名昭著的人,又能得到谁的可怜呢,他倒在这,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来探看。 定王作恶多端,所以她不曾同情定王,也没有因为他最后的善意感到感激,她只是想到他们是同一路人,可偏偏他是这样的结局 ,那自己呢? 因为这样尴尬的身份,不会有一人真心相待,没有人会为他们谋划,他们只不过是旁人手中最趁手的工具,有用时趋之若鹜,而无用时便是如此下场。 一切都静寂下来,她来时曾在枝头摘下一节杏花,此时捏在手中,她几步上前,放在了案前。 宁栖迟的视线一直未远离她,最后关头定王放走了她,他曾问过陈清允当时发生了什么,亦知她所感。 眼前女子的身姿清瘦,单薄,好似经不住风雨。可她又是那么倔强,不曾低首入檐下。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们之间太过遥远,他说的过了只会唐突,于是他静默着,只是这样无声的陪着她。 过了许久,姜予才转过身对他道:“多谢小侯爷,是我任性非要来此,让你为难了。”想了想,又道:“多谢你为我解惑。” 她三句不离谢,姜予许久都没得到他的回应,不禁疑惑的抬起了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今日的他比起那晚温和了许多,他闪避了她的注视,侧目道:“你不用同我说谢。” 姜予张了张口,心中古怪,她点点首后便福身离开。 等脚步渐远,宁栖迟的目光落在那朵杏花上,窗外的风将其吹落,花瓣松散,他弯腰拾起重新放在了案上。 她会高挂枝头,而不会落入尘土。 从引寻到了他,急的将衣衫披在他肩上,看着他苍白的侧颜,有些焦急。 “公子,你的伤还未好呢,大夫叮嘱你多休息啊。” 宁栖迟摇首,“该回去了。” * 马车伴着数千禁军入了京,大街两道的人看的啧啧称奇,小辈们倒觉十分风光,连连探头。 不知是不是遭遇搓磨,姜予一路状态都不是很好,掀开帘子,外边的小将道:“大人吩咐,您不必去刑部对峙,直接改道回侯府。” “那陈清允……” “陈姑娘自有陈家接应。”小将似乎想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珏,“大人让我给您,之后我会护送您回府。” 是雀令,她将这个塞入陈清允的手中后便没有再要回,本以为宁栖迟会直接带走,这雀令非同小可,为何还要给她。 可小将一直举在手中,大有她不收就不退后的架势,犹豫再三,她还是将其接了过来。 车帘垂下,她轻叹了口气。 人流走动,不到片刻这消息便传满了汴京,定王身死同午驿的事早几日便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如今整个朝堂都等着这事盖棺定论,更不要说牵连此事的宁栖迟。 他目送马车朝着宁家使去,这才调转马匹朝着皇宫的方向去,王谦云早已等了他许久,见他时两眼放光的跟了上来。 “子念,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他显然憋着气,“私调便罢了,你寻个由头洗清便是,圣上还会怪及这等小事么?” “你为何要上折子言那日你是为了妻子才私自离队不肯入京,你疯了吗?” 定王死便死了,若那叛军所说为实,陛下也犯不着认为定王的命比宁栖迟还要金贵,更何况定王本就抗旨没有去封地,宁栖迟抓他简直是天降正义,更何况还有那据说的叛军,满地的理由给他搪塞,他偏偏选了最骇人听闻的。 现如今朝堂上那些本就心里有气的文官骂他的话都能写成十摞文章了,好在宁栖迟前官居御史台,不然撞柱子的死谏何止一二? 宁栖迟侧目看他一眼,“本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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