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云哽咽片刻,才复杂道:“可是,朝上……陛下也不会就这样由着你的。” 这是国事,若是功过相抵他肯认错,大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陛下肯定是向着宁栖迟的,可他偏偏不认这份功劳,这堵不住悠悠众口。 宁栖迟轻夹马腹,“走吧。” 王谦云怔了半晌,才驱马跟上,“你有对策了?” 宁栖迟清冽的声音散在空中,叫他目瞪口呆。 “认罪。” * 这事姜予是第二日知道的,她养着伤歇了半日,还是从几位前来关怀的夫人口中听到的,那日朝堂腥风血雨,陛下最终抵不住朝臣的口舌,下令关他禁闭,卸了他的职。 她听到足足惊了一刻钟,她十分不解,宁栖迟为何要这样做,他大可以说是为了定王亦或是追拿叛军才拒不入京的。 这些夫人眼含笑意,“小侯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少夫人也是有福,经此一事可谓是感情愈深了。“ 四周皆是一片赞美声,都言两人感情经过磨练,必然更好。 姜予忽然沉默,她好似明白了他为何要这样做。 去岁梅宴一事让陈清允那么难堪,这次被掳的何止陈清允一人,若宁栖迟避重就轻,自己往后如何在京中做人?他既然敢这样说,就说明心中有她,她也未出什么事。 一时间,她内心复杂。 待宴席散去,她回了折枝院,近日这些事让她觉得有些累,她总是看不透宁栖迟,他明明排斥自己的接近,又处处对她好,这又是何必。 她提笔落在纸面上,忆起当年那张方子上的药材,一字不差的拓写下来,接着唤来了水画,“去抓药吧。” “少夫人,这是什么药啊?” 姜予唔了一声,“没什么,安神的罢了。” 水画也知她一直在用一味安神香,倒也没有奇怪,领命下去了。 姜予推开了窗门,看见门前芳菲的杏花落下,小侯爷革职也不知是好是坏,他因她这样落入低谷,是否会怨她呢? 而且听闻朝堂上那一日,侯爷没有为宁栖迟说一句话,她这位公爹,又是什么心思呢。 朝中之事她不明白,无端被卷入其中也非她所愿,她向来秉持事不关己的态度,若不是赐婚,她与宁栖迟根本不会走到一块,她像是铜镜外的人,只消看着便足以。 可如今,宁栖迟将小世子交予她,告诉她定王和圣上的纠葛,是为何呢? 她总觉,自己该寻宁栖迟谈谈。 可隔日,她便被告知,宁栖迟被陛下安置在宫中禁足,不得出宫,她再想见他也只能被按下了。 半月后彻底结案,定王的事交给了大理寺审理,已是板上钉之事,大理寺将叛军与其一道打入同党,不许葬入皇陵,甚至列入叛贼遭人口诛笔伐,最后一卷草席推入乱葬岗。 * 惊蛰,这日大雨。 姜予正在房中看着账本,一纸油纸伞从小路入了折枝院,接着在门口抖擞许久才入内。 墨青的袍子满身落雨,他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入怀中,献宝似的摊在她面前,“这是何记新出炉的酥油饼儿,不知是不是冷了。” 姜予触了触,发觉还是热的,忍不住笑笑,“还是热的。” 在宁悸期待的视线下,她咬了一口,满口的香。 “怎么样,好吃么? 姜予正要点头,水画突然推门而入,唤道:“少夫人,不好了,夫人忽然晕倒,整个内院都乱了!” 听闻此言,姜予猛的睁眼,半响会她放下酥饼,穿上鞋履,只穿了一件春衫便要外去, 宁悸跟在她身后,神情也凝重了起来,撑起伞同她一道往张氏的院子去。 一路上,姜予问,“怎么回事?” 水画为她撑着伞,也是万份焦急,“奴婢也不知,安嬷嬷适才来通知奴婢,只说夫人正为花儿浇水呢,忽然晕倒在了院中。” 姜予脚步极快,她身上沾满了雨水却根本顾不得,只道:“去找大夫了吗?可通知侯爷了?”她顿了顿,又问,“小侯爷呢?” “二夫人已经支使了人去官府寻老爷,其他的奴婢不知了。” 她们脚步极快,片刻后才到了院内,整个院子来来往往的进出,奴仆们脸上表情凝重,姜予停了脚步,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半晌,她才走入了房内,二夫人正坐在周氏身侧,连两个姑娘都在,她们一脸的愁容。 姜予问,“伯母,大夫可来看过了?” 二夫人握着周氏的手,眼含热泪,“适才我身边的医士已经瞧过了,嫂嫂这是旧疾,若是此次不能撑过,恐怕……” 她这话随着惊雷落入耳中,姜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周氏,她素来骨瘦如材,皮肤病白,面上因为衰老而生了几分皱纹,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华绝代。 满屋的哭啼声,姜予眼神颤动,她母亲去世时也是如此,这么多人等着噩梦来临。 “我去宫里,请太医。”姜予面色凝重起身,之后又道:“顺道去将小侯爷带回来。” “你……”二夫人听她此言,怔了半晌,片刻后擦去眼角的泪痕:“是我糊涂了,我一听到这些话就乱了方寸,你去吧,陛下不会不见你的。” 她这话耐人寻味,姜予怔了怔,片刻后才福身离开。 宁悸陪着她到了门前,担忧的问她,“嫂嫂,可要我陪你一道去?” 姜予摇首,“你照顾好二夫人,我很快就会回来。” 宁悸点点头,将伞递给了水画。 水画撑着伞和她出府,才见一辆马车奔腾而来,老侯爷几乎滚下了马,他竟急的连和她打照面的时间都没有,直奔府邸而去。 姜予看着他的背影,之后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她心中隐隐不安,无法疏解。 整个宁家似乎被周氏拧成在了一起,她不知宁栖迟为何与老侯爷关系不善,交谈甚少,而老侯爷甚至对家事漠不关心,二夫人素日也只同周氏交好,若是周氏不在人世,那宁家会是如何呢? 可片刻后,她又落下思绪,这些与她无干,她也无需太过杞人忧天。 思索间马车已到了皇城,小黄门听了她的话,很是郑重 ,一路将话带到了圣上面前。 很快,姜予便收到了回应。 那小黄门道:“少夫人不必着急,已经唤人去请太医了,小侯爷马上就来,你只稍等等便是了。” 姜予便等在门外,她思绪万千,却面无波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脚步声才抬起眼。 半月未见,宁栖迟还是原来的面容,只是他那张俊美的面容此刻却无甚气势,见他一眼,如落苍雪。 姜予设想过他们见面的场景,她想问的每一句话,从未想过他们是因为此事见面。 她一时失神,不知该如何表现,转眼,宁栖迟已到了眼前。 他声音哑然,“走吧,我们回去。” 马车上,两人都静默无声,姜予有意安抚于他,“你别担心,夫人生子骨相来硬朗,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于事无补,可她总要做足态度。 宁栖迟垂着眼眸,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道:“我母亲是十七岁时嫁与我父亲的,源河周氏是望族,他们亦是先帝赐婚。” 姜予望向他,也不知是不是宫里吃食不佳,宁栖迟比先前消瘦几分,他面色依旧冷白,眉间的沉郁隐约可见。 他抬起眼,看着姜予道:“当年夺嫡一事牵连甚广,陛下非嫡出,父亲是当今圣上的谋臣,亦掌握朝中权柄,母亲嫁与父亲后,当今圣上更是如虎添翼,为先太子不容。” 姜予细细听着,她捏紧裙面,没有打断他。 “后来有一夜宴,先太子侧妃将着了火的木炭塞入了六皇子身上,栽赃圣上的母妃,也就是当今故去的太后,当时宫人窜通一词,太后无言可辩。” “那日,是母亲陪伴了太后全宴。”宁栖迟停了停,不知酝酿着什么,片刻后,他道:“母亲便认了下来。” 姜予一惊,这样谋害皇子的罪行周氏居然就认了下来? 难怪,今日她一说是建宁侯府夫人有疾,内宫人传讯的如此之快,原是因为是宁家于皇家有恩。 “认罪之后,母亲便被杖责了三十棍,罚跪于鹅卵石之上,那日也是大雪,她被冻坏了身子。”宁栖迟像是忆起什么,面上似有寒霜,“母亲的顽疾,也是当年所致。” 姜予想起那个说话都要咳嗽两声的女子,一时心头震颤。她忍不住问,“为何……为何婆母要这么做?” “因为那是圣上的母妃。”宁栖迟的声音低哑而隐忍,“若只是母亲做的,那么便是臣子管教不严,不会对圣上有太多影响,而若是太后所为,先帝不会轻饶,圣上也必定会受到厌弃。“ 所以这一切,只是因为圣上不容有错,不然就会失去夺嫡的机会。 旁人都说,宁府受陛下器重,而为何器重,是血肉拼凑而出的。 头一次,姜予对宁家有了不同的感受,她想起躺在床上的周氏,一时间心里很是不适,周氏才不到四十,这些年缠绵病榻甚至很少出门,但姜予知道,周氏并非是个很安静的人,她操心一家,也喜欢同人做客。 下了马车,姜予一路未说话,她心中终归有些担忧周氏。 可她抬起眼,忽觉自己奇怪。 姜予停下脚步,她对前面的人问道:“小侯爷,你为何要将这些事告知于我呢?” 宁栖迟也驻足在原地,他转身看向她,她眼底似有动容。他落下眼睫,隐藏的心思露出几分天光。 细风掠过衣袍,未见他袖下握紧的指节。 “或许你知道了,便不会只想做局外人。” 他的声音略低,有几分怕她抵触的意味,“若你不愿听,我不会再说。” 作者有话说: 二更,待我修修 感谢飞鱼的两个雷~
第58章 58 ◎少夫人担心夫君?◎ 雨势渐猛。 他的声音如珠玉撞玉盘, 可又好似所有的感情都消融在这如瀑的雨水中。 由于身高姜予不得不仰首看他,他的眼眸在昏暗的乌云下近乎没有光亮,睫羽轻垂, 似压抑着风雨。 有一瞬间,姜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起眼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片刻后,她眉头轻蹙,“你说什么?” 她肤色白皙,立在长廊檐下,风雨不时从两侧斜落在她身上,她不过是再平静不过的反应。 良久,宁栖迟移开眼, 从庄衡手中取过伞,伸长手臂撑开了扇面,他身姿颀长,所有的心绪都掩埋在了伞下。 他靠近她, 将伞面斜在了她一边。 自她嫁来宁家,他们之间仿佛就隔着一道山川河流般的鸿沟,她从不问起他, 也从不寻求他的关照, 她每日不过晨昏定醒,她尽力做好侯府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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