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遗忘掉相拥错吻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回到了从前,比死水更寂静。 忙完公务,撵走表侄表侄女,他照旧来店铺里帮忙做事。 修葺事毕,他就来商议菜品定价,给店里介绍人脉。 她也照旧叫他“承桉哥”,端茶倒水,殷勤狗腿。 不过,他们不再勾肩搭背,有时意外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争着抢着说抱歉。 在许多小方面,他们反倒比从前更拘谨。 可即便有意遗忘,每当她看向他,他脑里便又不受控地爬拢出那种隐晦的心思。 他想是时候把网收紧些了,所以腊八这晚,他拎来几个酒坛,说今晚不醉不休。 他找的借口是为谢平庆生。 蔡逯拎来一条大鱼,“小谢,生辰吃鱼,来年年年有余。” 这条鱼刺少肉鲜,对寿星来说,这是一道用心准备的礼物。 借这礼物,蔡逯顺便讨好了她,“我记得你爱吃鱼。” 灵愫呷着酒,眼神飘忽,俨然有些醉了。 “承桉哥,除了你,谁还肯把我当小孩来照顾。” 她盘腿坐在羊绒毯里,胳膊肘撑着后面的软榻,声音像在水里泡过,瓮声瓮气。 蔡逯盥净手,凑到她身旁坐下,打趣道:“我只负责提供食材,最终还是得叫小谢掌勺烹饪。” 他拿来一条毛毯,盖住彼此的腿,“谁让店里只有小谢一个大厨呢。” 说罢,朝谢平爽朗一笑,“小谢,辛苦你了。” 谢平摆摆手,说这算什么,“我先去后厨烧饭,炒几个菜。你俩少喝点,别等饭烧好,人都醉过去了。” 话落,谢平抬头看,那俩人有榻不坐,非挤着坐到地上,仿佛店里只剩一丁点空隙。俩人低着头,说说笑笑。 谢平没再多管,等备好菜摆完盘,再抬眼看去,那俩人攀谈的架势越演越烈。 蔡逯歪过头,与她耳语着什么。兴许是讲了个笑话,把她逗得笑红了脸,甚至还激动得拍起他的腿。 笑得累了,蔡逯就递给她酒,她咕嘟咕嘟地连喝了好几盏。 察觉谢平走近,灵愫朗声说:“今晚是喝酒局,菜先别吃了,明天再温。” 闻声,蔡逯把酒盏塞到谢平手里,“大寿星,你意下如何?” 谢平:…… 真是拿这两位祖宗没办法。 谢平认命地端起酒盏,与另俩人碰杯,“不醉不休!” 说得激昂,他也喝了几坛酒。只不过与另俩人比起来,他的酒量都算浅的。因此酒局还没过三巡,他就已经醉倒在一旁的罗汉床里,打起鼾。 谢平睡得很沉,隔绝掉所有动静,除非天崩地裂,否则中途根本不会醒来。 夜忽然间静悄了,偌大的世间只剩下三种声音:霜雪纷落、炉火焚烧、呼吸交缠。 灵愫把手挂在蔡逯肩上,搂住他的脖颈往下压。 “承桉哥,承桉哥,承桉哥……” 一声接一声地唤着,越唤越缱绻。 她的眼神完全涣散了,摸她的脑袋,揪她的脸蛋,都不会生气,反倒会笑得傻里傻气。 蔡逯用指尖挑着她的发丝,“要不要歇息?我抱你到榻上?”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他也醉得不轻,额前青筋直跳,说话没有逻辑,动作没有目的。 眼前晃着她的身影,朦胧模糊。 此刻他根本想不起来,最初是计划着怎么把网收紧。 “我在这里,”他说,“你为什么还在喊我?” 灵愫望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呼唤你的名字,不管你有没有回应,我都会觉得很安心。” 她有着许多恶劣的心思。 今日是谢平的生辰,也是沉庵的忌日。 越是怀念沉庵,她便越是想凑近蔡逯,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 “噗通——” 抬手间,酒盏被掀翻,渍湿蔡逯的衣角。 一刹那天翻地覆,她骑住他的腰腹。 她的裙摆沾着微苦的酒气,湿哒哒地贴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灵愫的手臂是一条游蛇,慢慢把他缠紧。 “承桉哥,想不想抱我?” 她垂下眼睫,问他。 蔡逯滚了滚喉结,喑哑低喃:“想。” 马场初遇,她记得他有双掌背宽大,指骨明晰的手。 如今这双手自她的小腿拾阶而上,抚过她的裙褶,准确地摁过她的腰窝,最终环紧了她的腰。 她记得他骑在汗血马上,眉眼锋利锐气。 如今他的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是口灼热的泉,柔软细腻。 “想不想亲我?” 她问。 蔡逯难耐地仰起头,艰难呼出口气。 “想。” 他呼出的热气,仿佛能把冰霜融化。 蔡逯的眼神漫无焦点,虚虚地停在那堆东倒西歪的酒坛上面。 他快要窒息了。 * 时候正好。 灵愫默念。 她起身,把醉昏的蔡逯安置在软榻里。又拿出两床厚被,分别盖到蔡逯与谢平身上。 灵愫擦了嘴,脑里还能想起蔡逯那副不会换气的没出息样。 她把时间点掐得精准,赶过去接祝渝时,那小少爷恰好自赌场走出。 他甩着鼓鼓囊囊的钱袋,朝她炫耀:“小爷我赚回一袋金锭,你要是求我施舍,我也不是不可以赏你几锭。” 在今夜,她比祝渝更春风得意。 灵愫勾唇,“不需要。” 她身上的酒味呛得祝渝皱起鼻,“你也太不敬业了!还说会保护我呢,结果你居然跑去吃酒了!” 灵愫摇了摇手指,“大人的事,小孩不要过问。” 听见熟悉的话术,祝渝气愤跺脚,“行事如此随性,万一我遭遇不测,你有几条命来赔?” 他故意唱高声,哪想她视若无睹,眼神始终冰冷。 灵愫“嗖”地拔出短刃,朝暗处一掷。 幽深的巷道里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遭遇不测’?”灵愫拔起短刃,举到祝渝眼前,“小少爷,你是指这个吗?” 看清刃柄刺穿了何物后,祝渝吓得后退几步。 是一只肥硕的臭老鼠! 灵愫解下随身携带的小袋,将死老鼠装进袋里。袋绳每甩一下,祝渝脆弱的心灵就多受一次撞击。 方才她掷刃的动作快出了残影,祝渝只来得及看见她是用左手掷的刃。 他再不敢惹她,传闻中狠辣阴险的代号佚,果真名不虚传。 但翌日晌午,一瞧见蔡逯进了府,祝渝就立刻跑来大吐苦水。 他抱怨道:“她居然擅自离岗,出去鬼混!” 蔡逯:“人有七情六欲,出去消遣很正常。” 他又道:“别看她是位姑娘,但是神出鬼没,难以捉摸。左手拔剑,‘嗖’一声砍死个老鼠,还故意拿老鼠来恶心我!” 蔡逯:“也许她本来就是左撇子,并不稀奇。” 祝渝激动得口水乱飞,而反观蔡逯始终不紧不慢地呷着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祝渝挠挠头,“表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不理我?” 发生了什么事? 蔡逯揉着眉心,竭力回想。 醉酒实在难受,醒酒更是苦受折磨。 如今酒劲渐渐消退,但一段接一段的记忆又直冲脑门,令他头疼不堪。 脑里突然添了许多画面。 蔡逯被呛得连连咳嗽。 祝渝关切问:“表舅,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就见蔡逯耳廓爆红。紧接着,又见他狼狈地逃离出府。 * 铺里,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蔡逯,谢平问:“衙内,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呢?”蔡逯大喘气。 谢平指着后防院,“易姐醒酒后,一直待在院里,围炉煮茶。” 蔡逯想,他都记起来了。 昨夜风雪交加,店铺前的彩色门楼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棚架上面挂着的琉璃小灯笼互相碰撞,叮咚作响。 数顷郊野里,只有这座小铺没融进漆黑的夜色,还留着暖黄的烛光。 门扉紧闭,把铺外的寒冷凄清阻挡在外。谢平趿着棉鞋,在后厨走动。他与她偎坐在一起说闲话,无聊时就揪下羊绒毯的绒毛,吹到半空,起造“鹅毛大雪”。 他没有讲好笑的笑话,仅仅是夸她上进、真诚,却意外戳中她的笑点。看她笑,他也跟着笑了。 夜渐渐深了,他与她,还有谢平,仨人围桌划拳吃酒。地上散落着盖身的毛毯、喝空的酒坛、没及时收起的账本与游戏纸牌。 谢平酒量浅,实在熬不住,就爬到罗汉床里求放过,随后把呼噜声打得响亮。 她看谢平,满眼关怀。又看窗牖,怕风会钻进。 他不满,掰正她的脸,捏起她的下颌,问:“你看雪看风,怎么就是不来看我?” 他说:“唤我的名字,直到我允许你停下。” 所以她一遍遍地唤他“承桉哥”。 蔡逯扶着额,慢吞吞地走到后院。 她会忘掉醉酒后发生的事,但他还记得。 一些细节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之后她跨坐在他的腰腹上。 应该是他,逼着她做了这动作。 应该是他,说了句混账话。 “张嘴,这次可不是蜻蜓点水。” 把人亲到昏厥的,应该也是他。 蔡逯在心里谴责自己。 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居然全程主导着她,强迫着她,甚至在她一直待在店里不曾离开时,他自己反而逃回府里逍遥去了! 蔡承桉,你也太心急了吧! …… 蔡逯胡思乱想着走到她身旁,“昨晚……” 灵愫歪歪头,“昨晚我们都喝醉了,将就睡了一夜。” 她抢先堵住他的话口:“承桉哥,跟你一起喝酒真开心,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就好了,真的。” 蔡逯一愣,“你开心就好。” 说不清是安心更多,还是失落更多。既期待她不记得,又隐隐期待她记得。 灵愫把板凳递给他,“歇会儿,喝盏茶暖暖身。” 蔡逯没拿乔,爽快坐下。 她有双笨手,炊饭煮茶都要练很久才能做得像样。此刻她捧着建盏,满眼期冀地举过来。 蔡逯瞥她一眼,笑意忽地僵在脸上。 他接过茶,“从前倒没注意,原来你是左撇子。” 祝渝说过,代号佚也是左撇子。 听他这么说,她把手缩在袖笼里。 蔡逯眸色一沉:“你认识代号佚吗?” 灵愫抬眸看他:“承桉哥,你误会了,我不是代号佚。” 她扯了扯嘴角,“我和她只有一个相同点:我们都是女的。” 蔡逯飞快移过目光,莫名感到心虚。 他一直存疑的事,竟被她就这么平淡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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