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的话,在西遇看来,是她素来花言巧语的场面话,自是当不得真。可不知为何,他竟是见着扶苏执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转瞬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度让西遇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家人吗?”扶苏眉目温润,道:“公主还真是……明媚。” 明媚如骄阳,骄傲、炙热、高高在上。她可以在冬日里暖到人心沸腾,也可以在夏日里如火焰烧人。 “明媚?”燕蒹葭哈哈一笑,她敲了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国师是第一个说我明媚的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挑眉:“不过,国师也如暖玉一样,若是国师不嫌弃,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国师敞开。” 暗处,随行的牧清眉头紧蹙,深觉这个临安公主荒淫无道,竟是敢明示师父进公主府给她当面首! “公主方才不是还说家人?”扶苏从容道:“家人怎么能够与男宠相提并论?” “本公主并未说男宠,国师在想什么?”燕蒹葭闻言,故作一脸震惊:“难不成国师道貌岸然,对本公主想入非非……”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听暗夜中,一个少年清白色的衣袍落入眼帘:“胡说!” “是公主暗示在前,无论是谁都会往那方面想!”牧清飞身而来,到底还是年少,见着自己神圣的师父被诋毁,便耐不住性子冲了过来。 西遇挡在他的面前,长剑出鞘,下意识护住燕蒹葭。 “牧清,”扶苏见此,笑意敛了两分,但依旧眉目清润:“你僭越了。” “师父,她诋毁你,故意挖了陷阱……” “牧清!”扶苏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蒹葭不确定,那一眼饱含着什么情绪,但至少牧清一瞬间便收起了利爪,乖乖认错:“是牧清僭越了,公主恕罪。” “这是国师的徒弟?”燕蒹葭托腮,笑眯眯道:“模样倒是俊俏水灵呢。” 牧清这个身手,绝对不比西遇来得差,也不知他跟随扶苏几日了,这么长时间,燕蒹葭等人却是丝毫没有发现。 “家徒顽劣。”扶苏低眉,淡淡道:“公主见笑了。” “今后回了建康,国师有空便常带他来公主府玩儿罢,”燕蒹葭目不转睛的盯着牧清,故作不怀好意道:“本公主那儿有许多玩乐的物什,正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牧清瞬间气恼:“公主自重!” “自重什么?”燕蒹葭笑容愈发深邃,仿若逗小猫儿一样,道:“你以为本公主要做什么?本公主不过是看在国师的面上才如此邀约,场面话而已,你竟是没听明白?” 牧清:“你……你……” “牧清,退下罢。”扶苏怎么会看不出来?方才燕蒹葭才故意挖了坑让他跳,如今又拿牧清取乐,同样的坑挖两次,不过就是想欺负一下牧清罢了。 “是,师父。”牧清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惹得扶苏不快。 “可惜,国师这徒儿不像国师。”燕蒹葭叹息的摇了摇头,心中又补了一句:老奸巨猾。 这牧清瞧着,和扶苏一点儿不像,扶苏老奸巨猾的很,牧清却和白纸一样,可能这就是……互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扶苏莞尔:“公主是在心中骂我吗?” “怎么会?”燕蒹葭道:“本公主不过是纯粹为国师惋惜。” 扶苏抬眼,看了看越飘越大的绒毛,如画的脸容倒映在桂花酿中:“雪下大了。” “无妨,”燕蒹葭道:“雪中饮酒吃肉,最是快意人生。” 说着,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侍从立马会意。 不多时,他们拿着纸伞便走了出来。缠绕着寒梅的纸伞一把接着一把被撑开,落在燕蒹葭与扶苏的头上。有人捧着夜明珠立在一旁,好在今日没有大风,夜明珠的光极为明亮,几颗围绕四下,比起烛火的光来说,这般颜色更是奢侈美好。 燕蒹葭喝了两口酒,微微眯起眸子:“这是张太守私藏了许多年的桂花酿,国师觉得如何?” “不错。”扶苏道:“只是听闻,今日公主说要保张太守一命?” 燕蒹葭颔首,没有否认。 “公主好算计,一箭双雕,委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喝彩。”扶苏忽而道:“只是奇怪,皇后娘娘竟是要让扶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公主执掌燕国的天下。”
第70章 雪夜暧昧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公主执掌燕国的天下。 燕蒹葭不知道,扶苏说这话究竟意欲何为。他或许不知道,萧皇后早就与她说过,不愿她沾染皇权。 “哦?”燕蒹葭故作讶然,道:“母后竟是嘱咐了国师这等事情?可本公主可是……从来不干涉朝政的。”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干涉朝政,何来的掌控燕国天下一说? “公主这次不是干涉了吗?”扶苏笑容温暖,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抚人心的话,可纵然语气神色再怎么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本公主这次干涉朝政了?”燕蒹葭不为所动,依旧吃了几口热乎乎的肉,仿佛不以为意,口齿含糊道:“国师说说看呢?” “公主今日不是应承要救张广洲一命吗?”扶苏云淡风轻道:“张广洲虽说此次办事不利,从前也收受贿赂。但他是个有才华的,放眼整个燕国,大抵没有人比得上他。” 燕蒹葭喝了口酒,笑:“国师觉得他有什么才华?” “张广洲乃当世治水之能臣,从前凉城水患灾害不断,自他来了以后,凉城再无水患灾害。”扶苏道:“想来当初陛下也是看到了张广洲的此才华,才刻意将他调遣至凉城。” 张广洲虽说死罪难逃,但他是治水奇才,自来便对水利一事极为拿手。这一点,燕王不会不知道。比起这小小的罪恶,显然留着张广洲的性命治理各地水患灾害要来得有用一些。 这大概就是帝王与普通臣子不同的地方。帝王考虑的是江山社稷,并非眼前善恶。 “那如果真如国师所说,留住张广洲的性命勉强算作一雕。”燕蒹葭依旧不以为意,继续道:“国师方才说本公主一箭双雕,这第二雕是什么?” “第二雕,张小姐。”扶苏回:“公主知道陛下不会当真取其性命,但张小姐正巧求上门来,公主借着交换的由头,答应保住张广洲的性命。这样一来,公主将张小姐留在身边,张广洲自是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扶苏忽而轻笑一声,赞道:“公主心思玲珑,谋略过人啊!” 张广洲为什么不愿意老老实实治水?当然是因为他是官场的老油条,知道治水辛苦、捞不到好处不说,若是搞砸了还少不得丢了性命。而如今,燕蒹葭拿了他唯独的子嗣要挟他,别说治水了,就是当牛做马,张广洲也是不敢拒绝。 燕蒹葭耸肩,反问道:“可今日张小姐纯属路过,若是本公主真如国师所言精心谋划,那若是张小姐不去那成衣铺呢?这一箭双雕不就变成了什么也不是了吗?” “张小姐即便今日不在成衣铺偶遇公主,晚些时候也自会来求公主。”扶苏漆黑的眸子沁出一抹笑来,眉眼生辉:“毕竟公主一早让府邸的下人谣传张太守此次必死的消息,任由是谁听了这等情况,也会拼死救一救自己的父亲,对吧?” 燕蒹葭放下手中的筷子,鼓掌道:“国师的这个故事编的……真不错。可惜本公主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从不关心黎明生死。张广洲治不治水,对本公主来说,无关紧要。” “哦?”扶苏道:“公主难道不怕这天下若是有朝一日到了公主的手中,长盛不过数年吗?” 为君者,仁德其次,懂得权衡百姓才是重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若是翻了天,那么谁也阻拦不住这天塌下来。 “天下是谁的天下?”燕蒹葭弯唇:“天下非本公主的天下,九重高台,皇权巍峨,本公主……不感兴趣。” 她明白的告诉他,正如她和楚青临说得一样,她对皇位无意。当然,这一次,她只是为了迷惑扶苏。毕竟这一箭双雕的事儿,的确如扶苏所想,皆是出自她的谋划。 只是她没有想到,扶苏这样快就看透了她的动作,看来这个高高在上的国师,的确是她最要防范的人物了。 “是吗?”扶苏不动声色的牵了牵嘴角,依旧从容:“那看来,是本国师揣测过度了。只是,听闻这次刺杀公主的刺客中,有五皇子派来的人。” “不错。”燕蒹葭点头,一脸无辜道:“国师尚且猜测本公主想要称王燕国,那么本公主的那些个好哥哥们,又有谁会相信本公主的一片真挚心意呢?” 说完,她还朝着扶苏眨了眨眼睛,那张素来傲慢的玉雪小脸儿,一时间竟是意外的明艳动人,让人心头一颤。 扶苏长长的羽睫微微一动,面不改色:“公主此次蒙受刺杀,当真极为……” 他正想说‘凑巧’二字,燕蒹葭忽而打断道:“国师不动筷子吗?难不成是觉得拘束?” 一边说,她一边拿了双筷子,给扶苏夹了几块肉:“这是真的好吃,国师尝尝?” “师父一向饮食清淡,”一旁的牧清忍不住道:“吃不了如此辣味的东西。” “呦呵?吃不了辣味?”燕蒹葭吐字清晰,似笑非笑道:“那便罢了,本公主也不强人所难,西遇,送客。” 说是不强人所难,可燕蒹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扶苏若是想留着,今儿个这东西便必须入口。若不想留着,麻溜儿滚蛋。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以‘家人’假借。这一刻她忽然变了脸,没有任何预兆。牧清有些看不明白,这个临安公主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扶苏闻言,不仅不恼,反而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轻笑:“公主亲自为扶苏夹的菜,扶苏怎么会推拒呢?” 扶苏的回答,是在燕蒹葭预料范围之内的,毕竟他方才提及的遇刺之事,正是表明了他想证实心中所惑。相处这些时日,燕蒹葭也算是领悟到了扶苏的性子。 这个人,旁的破绽没有,但唯独……太过偏执。他想做的,想知道的,不择手段都会达到目的,可惜燕蒹葭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所以他的机会,只此一次。倘若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便再没有法子让她开口回答了。 那一头,扶苏已然轻巧的将燕蒹葭给他夹的肉送进嘴里。单看那股云淡风轻的优雅,没有人瞧得出来这是一个吃不得辣的人。 心下有几分想笑,燕蒹葭面上却是一副期待的模样,问:“国师觉得,这味儿可是不错?” “不错。”扶苏神色平静,眼底笑意如初道:“这……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扶苏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原本白皙的俊颜也渐渐染上几抹红霞,一时间竟是好看的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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