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成不说客气话,只问:“我这时候过来,韩老爷子知道罢?” “绸庄掌柜来通报的,就不会传到岳丈那里。”紫仲俊道,“侯爷此来不想惊动太多,小民已安排妥当。” 白璧成满意点头,指指身后的含山:“你看,我连陆司狱都没带,有些话只能同紫老板讲。” 从含山在耿县令的偏厅公然插话起,紫仲俊知道这丫头地位不同,或许是白璧成的心头好,他不敢说什么,只是点头称是,又道:“侯爷请移步书房。” “书房就不必了,我去尊夫人的深桐院看看。许典史和王捕头可曾看过深桐院?” “下午来看过了,小民不敢擅动,因而将仆役婢女都赶了出去,如今屋子还乱着,侯爷若是去了,只怕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妨事。”白璧成道,“若要我保住芸凉,那就头前带路罢!” 他提到“保住芸凉”,紫仲俊像吃了颗定心丸,忽然倍感轻松,连忙领着白璧成和含山走向深桐院。 深桐院人去楼空,他们三人站在院中,等着紫仲俊的心腹仆役进去亮灯,橙黄的灯色从熟悉的窗户里透出来后,紫仲俊才发出一声叹息:“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物是人非了。” 白璧成向含山使了个眼色,自己却道:“紫老板,我们屋里去看看。” 天黑,紫仲俊只顾着照应白璧成,没注意到含山借夜色溜走了。等进了正屋,白璧成先看了内室,之后到外厅查看,又撩起帘缦走进抚琴处,那里面地板光洁,被打碎的碧玉方壶仍旧跌在地上,一地玉沫也依旧铺洒着。 “玉壶碎在这里,许典史也不明白。”紫仲俊说,“据倩儿说,昨晚溱溱毒发前并没有抚过琴。” 白璧成不语,他放下帘缦转回身,见含山匆匆进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白璧成知道,自己的推测落实了。 “紫老板,你带来的两个人可靠的住?”白璧成问。 “这两人是小民的心腹,他们不是韩家的人。”紫仲俊忙道,“侯爷可是要他们出去守着?” “是!让他们守着院门,无论是谁都不许进来,哪怕是耿予阔来了,也要等我把话说完!” 紫仲俊见他如此郑重,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忙吩咐两个亲信去守住院门,这间既华丽又凄凉的屋宇,就只剩下白璧成、含山和紫仲俊三人。 围着圆桌坐定,白璧成拿出含山找到的纸袋,道:“这只袋子是在这张桌下找到的,紫老板,你该庆幸含山先一步拿到了它。” “这是何意?” “我把这袋子给邱意浓看过,袋里的白色粉末就是莹霞散,它被夹在桌腿的凹陷住,不,应该说,是被妥善藏在桌下。” “袋里的粉末是莹霞散……”紫仲俊还是没明白。 “这袋子装过莹霞散,不是一服,是八服,”白璧成道,“尊夫人并没有吃前面七服莹霞散,她把它们收集在这个袋子里,为的是攒够八服的药量。” “攒八服……,那不就是能置人死地的量!”紫仲俊吓一跳,“她想干什么?” “她要毒杀芸凉。”白璧成道,“在南谯买砒霜要留下痕迹,尊夫人于是想到二小姐提过,碧柳吃过带有砒霜的莹霞散,是以她去找邱意浓看诊求药,一个多月下来,她攒够八服莹霞散,终于可以杀掉芸凉。” 攒够八服莹霞散,就为了杀人。紫仲俊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白璧成。 “起先我也没想到,但上午在绸庄时,我看到利来钱庄来闹事,他们声称芸凉借了三万两银子。紫老板,借三万两银子是什么意思,您应该知道。” “芸凉怎么可能借到三万两银子!她是个卖身的奴婢!钱庄不会借她这些银子!” “没错!这事已经蹊跷,更古怪的是,利来钱庄的看护看见芸凉便跑了,说自己搞错了。哪有钱庄会糊涂至此?于是我去问这个看护,得知芸凉借钱是假,有人出钱叫他去闹事是真!让他去闹事的,就是尊夫韩家大小姐!” “溱溱?她为什么这么做?” “钱庄看护不敢拿借据闹事,但尊夫人告诉他,他去时芸凉早就死透了。”白璧成冷冷道,“死人是不会为自己分辩的,假借钱就变成了事实,尊夫人这么做,只是要给芸凉找一个死因,她是借了三万两银子还不上,才服毒自杀的。” 紫仲俊大骇,瞋目难言。 “但是韩大小姐养尊处优,她没借过钱,不知道婢女不可能借到三万两,她只是觉得三万两足够多,足够让芸凉去寻死。”白璧成叹道,“紫老板,您究竟做了什么事,要让尊夫人处心积虑取芸凉的性命?” “我……,”紫仲俊额上冒汗,“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一定要算,就是岳丈数次晓以利害,要溱溱同意我娶沅沅为平妻,而我们订婚的日子也在择选了!可她为何要害芸凉的性命?” “紫老板,你和韩大小姐成婚五六年了,除了紫耀庭再无所出,这是为什么?” 一听这个问题,紫仲俊更加期期艾艾答不上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不在家里住呗!”含山抢上话头,“院里的婆子都知道,紫老板要么睡书房,要么睡玉晴楼,从来不进深桐院,韩大小姐如何有孩子?” “她说的可对?”白璧成问紫仲俊。 紫仲俊一时汗颜,也只能点了点头,却又嘀咕道:“小民对溱溱着实提不起心思。” “二小姐就要进门了,她比尊夫人年轻,芸凉和碧柳很快也会进门,她们都比尊夫人貌美,但尊夫不想着毒杀别人,却先想到了芸凉,这又是为何?” 白璧成的问题像一根针,直接戳进紫仲俊心里,他脸色微变,却并不答话。 “邱意浓说过,莹霞散的成分只是砒霜和珍珠粉,”白璧成换了个话题,“我在回春医馆讨了些许,混作这一袋。这屋里可有干净的瓷碗和清水?” “有的。” 紫仲俊连忙起身,从茶柜里拿出两只干净的茶盅,又去门口的脸盆架上取了半盅清水。白璧成将半包药粉倾在茶盅里,又倒些清水将它化匀,粉末化在清水里,盅里依旧是透亮的水,只是有股苦辛气。 “芸凉说,尊夫人昨晚要她喝一碗避子神汤,汤色便是清亮如水。”白璧成将茶盅推到紫仲俊面前,“但这汤并不是避子汤,而是混了八包莹霞散的毒水。” “芸凉她……,她喝了吗?” “她喝了,她若不喝,只怕走不出深桐院。”白璧成道,“你应该明白,尊夫人有让她乖乖听话的杀手锏。” “她若喝了,如何能,能……” “为何芸凉喝下了毒药并没有发作,发作的却是尊夫人呢?” “因为这时,帘缦后的碧玉方壶打碎了啊。”含山起身去揭帘缦,“韩大小姐以为有人藏在里面,急忙去查看,若让人知道她给芸凉喝过药,芸凉之死就不是自杀,紫老板也不会放过她啦!” 她说着走进帘缦里,却又在里面说:“就在她查看时,有人从帘缦的另一边钻了出来,跑到了桌边。” 她又揭起帘缦另一侧,轻盈地挤出来,回到桌边。 “那人把这碗毒水倒进韩大小姐每日要饮的当归补血汤里,又用水罐倒回半碗清水,之后钻到桌下。” 她边说边演示,倒完清水后,蹲下身子假装是钻进桌子。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紫仲俊怔怔坐着,盯着桌上的两只茶盅不说话。白璧成举起自己面前的茶盅,那里面盛着适才化开的毒水。 “芸凉喝下清水离开后,尊夫人喝了当归补血汤。”他说,“这种汤水颜色深重,也带着药气,尊夫人又在得意之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喝下了带着砒霜的毒汤。” 屋里依旧安静着,紫仲俊木鸡般呆坐着。 “你应该猜到那个人是谁了,”白璧成道,“是你的儿子,小公子紫耀庭。” “不是他,”紫仲俊立即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庭儿又怎能确定溱溱会喝那碗汤?庭儿才六岁,他怎能想到要毒害溱溱?” “他并不想毒害尊夫人,他只想救芸凉,救他自己的娘亲。”白璧成紧盯着紫仲俊,“小公子并不是尊夫人所出,他是芸凉给你生的儿子,尊夫人急着处理芸凉,不只是怕她嫁进绸庄,也怕她抢回儿子,到那时候,她就真正一无所有了!” “这……,这……,”紫仲俊没有立即回答,抹了把汗道:“侯爷,这事可不能随意猜测,你说是庭儿做的,可有证据?” “证据在这一地的碎玉沫。含山检查了紫耀庭的床铺,他的被子里粘着碎玉沫。小公子跟婆子睡在小屋里,他是什么时候沾上碎玉沫,还把玉沫带到床上?” “他是,他是……”紫仲俊慌不择言,“也许是他母亲发病时,他溜了进来,不小心沾到的。” “可是两个婆子说,昨晚小公子一直睡在床上,以至于她们不敢跑到正屋来看动静,”含山道,“紫老板若是不信,不如问问小公子,两个婆子有没有撒谎。” 紫仲俊怔了怔,直着眼睛不说话。 “紫老板,含山进监见过芸凉,她说了昨晚的情况,与我所推断的一致。”白璧成道,“但芸凉并不知那碗汤有毒,她以为是庭儿调皮,因此没有说破,直到今天早上,听说尊夫人中毒身亡,她才隐隐猜到与庭儿昨晚的举动有关。” “所以她不肯说昨晚的情形,上午耿大人开审,她宁可顶撞二小姐也不说昨晚的事。”含山道,“等我进了监牢,说起小公子日后要受二小姐的欺凌,她才有了求生的心,想要侯爷救她。” 芸凉既已说出实情,紫仲俊再无话可讲。他摊在椅子里,良久才道:“这事情都是我作孽。韩知贤来找我谈入赘之事时,芸凉已经有孕,我虽再三取舍,终于还是舍弃了她。等芸凉的孩子生下来,我求溱溱开恩,能给芸凉一个名分,但溱溱不肯,在我的再三恳求下,韩知贤也只肯认下庭儿。” “他们把紫耀庭记在韩溱溱名下,这是韩知贤让庭儿姓紫的原因,他并不是韩家小姐所出。” “当时我只能先保住庭儿衣食无忧。溱溱以为会有自己的孩子,因而待庭儿并不好,虽然不打不骂,却也不管不顾,庭儿想要溱溱抱抱,溱溱不但推开他,还说自己并不是他亲娘,说卑贱的绣女才是他的亲娘。”紫仲俊叹道,“庭儿吓得放声大哭,正巧被我看见,我又气又怕,却不敢责问她。后来庭儿问我,溱溱是不是他的娘亲,我想,既然她自己不肯承认,我何必不说实话?” “你把真相告诉庭儿了?”白璧成问。 “小民与溱溱成婚后,芸凉不肯理睬小民,为了能哄她回心转意,小民索性豁出去,带着庭儿到外头去见芸凉。”紫仲俊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们三人躲在客栈里吃桂花糖糕,开心的不得了,庭儿也开心,他赖在芸凉身边,只是不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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