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喉咙发痒,身体某处的热燥再也压抑不住,忽是伸手轻轻而不容反抗的握住了姜涞倒酒的素白手腕,定定望着他,依旧是温和宽厚的天子威仪,偏头笑道:“今晚,你别走了,留下来吧。” 从皇帝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姜涞的身子就细微的僵了一下,随即他极快的垂下头,低头声线平静无异议的答了一声是。 皇帝的任何命令,不管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从来没有他反对拒绝的资格。 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也由不得他拒绝。 他别无选择。 时光白驹过隙,由夏入秋,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门外秋风飒飒,凝目看去时有枯叶凋落,风卷残云,一片萧瑟景色,帝渚抱臂靠在朱漆雕栏上不知望着何处,身影岿然不动,许久,她忽是小小的叹了口气。 近期,皇帝对她有所不满。 年轻的帝王极善伪装,就算心里已滔天怒浪,外表仍是温和有礼,儒雅和悦,外人一丝一毫看不出他内心所思,就连时刻观察皇帝的一举一动的她,也是最近才细微的察觉到皇帝看她的眼神稍稍不同。 纵使依旧亲切温和的喊她皇姐,依旧待她敬贤有礼,落落大方,但那一双偶尔瞥过她的龙眉秀目不知是看着她在想什么。 他的眼底深处蔼蔼,笑意不达眼底,一眼看进去如坠黑暗深渊,教人看了心底发憷。 但那样的时候太短太少,且稍逝即过,只是刹那。 那双漆黑入夜的狭长眼眸再看时,便是眼角上挑,露出温暖洋溢的笑意,满目柔和宽厚,天子君威,任谁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一时看错。 可惜她的眼睛是专门针对练过的,一双火眼金睛,可看百米之外,犀利无匹,因此莫说偶尔,就是只看到了那含沙射影的眼眸一次,她便知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既然没有看错,那皇帝对她的不满从何而来? 帝渚苦苦思索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细细回想一番后,她无奈叹气,自己确实没有做任何能引起皇帝不满的事情,既不结党营社,也未有私下与人见面谋事,老实规矩的过分。 每日除了上朝,她只在将军府与浮云台来回走动,三点一线到了近乎刻板呆腐,她不愿生事落下口舌,不愿让皇上忌惮自己,每每皆是洁身独行,明哲保身。 她都做到了这种地步,皇帝还能对她生出什么不满!? 帝渚想了很久,还是想不通,于是又愁又烦,满心焦躁,剑眉紧蹙的能夹死蚊子。 “阿姐,你怎的了?怎么愁眉苦脸的?”抱着一盆胭脂点雪的帝渺走到她身边,仰头关忧的望她,“是最近朝中的烦心事很多么?”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沉稳自持的阿姐这么烦躁不耐的样子。 “没有,我无事。”一见到她,帝渚紧皱的眉头顿时大松,眉目温情似水,嘴角挑笑,又是平常那个对她温柔宠溺的阿姐。 她伸手摸了摸帝渺怀里的那一盆银白菊花,含笑问道:“这些花你可喜欢?” 帝渺爱花,殿里殿外种了无数的奇草花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美不胜收,正好到了金秋菊花大开。 宠妹如命的帝渚便吩咐军师几人花了重金寻来五六盆珍惜品种的菊花,今日休沐无事,她就特意带来送给帝渺。 本就爱花的帝渺,收到的又是自家阿姐送的花,自然高兴坏了,宝贝的竟是不愿让旁人动手,亲自动手把一盆盆菊花重新移盆栽种,然后全部摆进了寝殿,打算放在床头时时看着养着。 帝渚阻拦不住,也就任由她去了。 帝渺点头如蒜,劲道大的细细脖颈都快断了:“嗯嗯,我很喜欢!阿姐对我真好!” “小傻瓜,阿姐不对你好对谁好?”帝渚笑意更甚,屈指宠溺的刮了一下妹妹小巧挺拔的鼻尖,顺势抬袖给她擦了擦鬓边的汗水,见她面露几分疲惫,又是心疼,又是怨怪。 “只是几盆花罢了,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常给你买,何必非要自己动手打理?或者让我帮你也好啊,瞧把你累的!” “不行,阿姐送我的花呢,宝贵的很,当然谁也不能动啊!要是弄坏了怎好?”帝渺郑重其事的摇头,“就算是阿姐也不行!” 帝渚奇道:“我送的花,为何也不行?” “唔,因为是阿姐送的呀,你送了我花,怎还能再让你动手?”帝渺笑嘻嘻道,“而且花儿娇贵,弄起来麻烦又费力,我舍不得阿姐累嘛!” “……甜言蜜语。” 说是这么说,但帝渚眼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蜿蜒成河的溺出,汩汩春水动人。 两姐妹又笑闹打趣了一会儿,赶上午膳时分到了,便和和美美的吃了顿饭。殿中笑声一刻未有停过。 路过做事的宫女们听着自家殿下清脆欢快的婉转笑声,不禁也被染上了喜色,捂着嘴偷笑的走开继续做事了。 也只有将军来了,她们殿下才会笑的如此高兴欢畅。 等到吃完午饭,帝渺与帝渚坐在殿外的柳树下说了会闲话家常,帝渺吹着暖暖秋风,靠着阿姐坚韧有力的肩膀,说着说着就犯了困觉。 她索性扭身歪进了帝渚怀里,头一点一啄的很快睡了过去。 依依柳树下,帝渚抱着怀里放心睡过去的人儿,垂眼瞧着帝渺精巧如天工雕出的美丽五官。 帝渚一手小心轻柔的搂住绵软无骨的腰肢往怀里拉了拉,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一手则悬空缓缓的描摹过雪白如云的脸庞轮廓。 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的望着怀里人,姿势翼翼小心的像是此刻自己抱着的是整个世间最为贵重易碎的宝物。 帝渚望着怀里睡得香甜的人,忽然笑了,声势轻轻却字字铿锵的许下沉重誓言。 “渺渺,为了你,阿姐什么都愿意退步。” 数日后,内阁大臣议会结束,帝渚方是回府,进府不久,府外就有人上门送帖。 “不是说了谁的帖子都不接么!”彼时帝渚正在教将士青尧射箭,一听便放下了弓箭,眼光甩向旁边禀报的军师,冷冷吩咐道,“退了。” 在春冬面犯苦色:“可是将军,这个帖子有点难退啊。” “谁的帖子?” “郑国公。” 郑国公送来的帖子是第二次了。 旁人的帖子来多少次她都可以无所顾忌的拒绝,但举朝备受推崇的郑国公,还是她为数不多的欠恩旧人,这帖子拒了第一次,还能再干脆利落的拒第二次吗? 帝渚眼光一怔,眼帘垂下,无声半刻后,再出声时语气缓和了许多:“说的什么?” “帖子上说时至孟秋,儿孙环绕,忽然睹旧思人,甚是怀念当年折花之事,特摆了小宴邀请将军明日入府赏花吃饭,只念旧事家话,无关朝政。” 这话一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狠色拒绝了,帝渚长长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妥协道:“去回他,我明日早间便去。” 闻言,在春冬面有喜色的领命回帖去了。 在春冬一走,身边的青尧就忧虑的看着变得闷声不语的帝渚,唤了声将军。 帝渚不语,只定定望着前方射满箭的箭靶,突然沉声问道:“青尧,人总是身不由己么?” “生在人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可我,不想活的这么随风逐流。” 说完 ,她抬弓一箭射出,箭风雷霆过境,煞气退魔,一箭穿透靶子,直入后面三丈远的枫树树身,箭尾犹颤不止,而靶上的箭身受到震撼冲击,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这一箭破雾砍云,携带万钧无声咆哮,吓煞雄狮百万,青尧当即震目结舌,不知所措。 帝渚却声色不动,一眼不看的放下弓箭转身就走,正在周围乱逛的松子见主人一走,立刻掉头回身,拔腿跟上。 宽阔空旷的练武场,唯有回不过神的青尧,与满地残破箭身。 微微的风,从墙角吹起。
第23章 22 “殿下,请你屈尊降贵的赴宴一次当真不容易啊!” 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下人牵入马棚安置,帝渚回头看向门后亲自相迎的郑国公,只见须眉皓然的老者身着一袭银色流纹白袍,手握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宝石镶嵌的楠木木杖,站姿稳泰如泰山。 他的面目慈祥和蔼,虽岁近杖朝,却不见暮景残光的老色叹息,反而更觉仙风道骨,威仪生风,令人叹服。 听着这含了几分惊叹,几分嘲弄的挖苦话,却未有讽刺的恶意,帝渚便极微一笑,难得的同人打趣道:“国公,本侯才来,还未进了这门槛,你这便打算教本侯打道回府了?” 郑国公闻言哈哈大笑,忙是向她摆手,爽朗大方的回笑起来。 “怎会怎会!殿下肯是赏光入府,是小老儿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哪里舍得放殿下走?一听殿下早上便来,小老儿早早地在门口盼星月亮的等候,殿下再不快些进来这道破门,小老儿的一双老腿可要扎根落地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言行随和,待人平等,与他说话谈笑时有种直击内心的浑身舒坦劲,内心不设丝毫防备,帝渚便含笑上前,与郑国公一同进府。 郑国公的府邸不大,却布置的别致精巧,三步一假山庭院,五步一翘脚花亭,游廊花丛之中随处能见天真可爱的稚童三三两两的嬉笑打闹。 这些孩童个个见到郑国公就争相跑来吵着要翁翁抱,郑国公耐心的俯身一一抱过。 他们瞧见帝渚这个外人也并不害怕认生,好奇的打量了她两眼后估摸着是不讨厌她,竟就顺势扯了她的袖子,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们玩躲猫猫。 天性冷淡呆板的帝渚最不会应付孩子,只得佯装冷脸不语,身边的郑国公见了老脸笑得开出了朵花,旋即主动帮她解围。 他伸手轻轻扯开了还巴巴望着她等回答的孩子们,告诉他们这个大姐姐是府里的贵客,不能和他们一起玩。 “贵客是什么?为什么贵客就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之前来的人都能和我们一起玩的!”有一个还是紧紧拽着帝渚的袖子不肯松手的男童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郑国公。 年纪幼小的孩童尚未懂贵客是什么,只关心这个长相好看的的冷漠大姐姐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郑国公笑着解释:“因为他们都没有她贵。” 男童仍是不服气:“她有多贵?” “很贵,这里没有比她更贵的。” 帝渚:“…….”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件被人当街讨价的物品。 “啊,好可惜,明明我还挺喜欢她的…..” 见郑国公表情正经,没有如往常的随着他们了,男童只好失望的松手,一双大大的黑白眼珠子望着帝渚猛眨了几下,腮帮子高高鼓起,像极了刚出炉的大白馒头。 他时不时瞄帝渚一眼,嘴里不甘心的小声鼓囊道:“哼,下次我多存些钱,就买得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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