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进来,婉因立马难为情的放下手里的吃食觑她,眼泡哭肿了,一双豆眼更显逼仄。 宋太太不禁叹气,附在朱丹耳边小声解释道:“她比从前越发能吃了,医生说这是病,叫什么名字我给搞忘了,反正得了这种病就会贪吃,吃起来不受控制。” “还有这样的怪病?”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那外国医生推测大概是因为她受了刺激。我们婉因可怜,弗开心了要吃东西,吃过了也还是弗开心,但还是要吃,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婉因局促不安道:“姑妈,啊,你怎么让她来了?” 宋太太道:“找人来和你说说话呀,医生说了,尽量少让你自己呆着。”说着走过去没收了她的猪蹄。 “别吃了,你和朱丹说说话吧。” 宋太太摸着一手油,拉长着嘴,又瞥见桌上沏的一壶普洱茶基本没怎么动,啰嗦道:“你这孩子光顾着吃,茶怎么不喝呢,我特意叫张妈给你泡的普洱茶,刮肚子里的油水灵得很欸!。” 婉因绞着帕子不敢吱声,宋太太又念叨了她几句,末了叫张妈进来端走了茶壶去重新沏一壶热的茶,顺带替朱丹拿了些零食进来,交代道:“零食是给客人吃的,你可别自己吃光了,还有茶水务必要喝,否则我要罚你没晚饭吃的啊。” 婉因乖巧地点着头,宋太太一走,立马抓着一把松子糖吃了起来,见朱丹盯着自己,难为情的抓着一把糖放在她的手上,豪气道:“你也吃。” 朱丹道了声谢,也只是攥在手心,仍是看着她。 婉因道:“我知道思琪讨厌你。”说完憨憨一笑,“也知道你也讨厌她!” 朱丹抿了抿嘴唇道:“喜欢不一定是相互的,讨厌必然是相互的,谁会喜欢一个讨厌自己的人!” 婉因拍手道:“就是这么回事,嗯,没想到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我和思琪是天生的冤家,没办法挽救了,可是你们不一样,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不错的呀?” 婉因用力嚼着松子糖,咬得咯吱咯吱响,“好也好过,现在也真的是坏透顶了,他们兄妹虚伪至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没拿我当朋友,我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我知晓了,纵使我再傻的一个人也不能站在那儿叫人羞辱吧。” 说完婉因撩起门帘子似的刘海,指着颧骨下方的一道褐色的指甲盖长度的疤痕道:“你看这里,上一次我和她吵架,她直接用指甲抓花了我的脸,就这一笔,我要记她一辈子!” 朱丹认真凑上去看了看,惊愕道:“真是落了疤,你涂药膏了吗?” “广告上都是骗人的,根本不灵。” 婉因火速扫光了碟子里的小零嘴,一面呼呼喝茶一面直勾勾地盯着朱丹手里未曾动过的松子糖。 朱丹索性伸开手道:“我现在不饿了,你吃了吧。” 婉因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手却已经伸过去抓了,嘴里嘀咕道:“你别和我姑妈说。” 朱丹笑道:“你放心,我就说这是我吃掉的。” 婉因这才松懈下来,用力撑开眼皮看她,半晌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宋太太的侄女。” “哼,你怕也是表面对我客气,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 因宋太太提前嘱咐过她的状况,朱丹在她面前说话分外谨慎,踌躇道:“我发誓,我一定没有在心里嘲笑你。” 婉因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比起初来上海时的单纯,现在的她也算是懂得几分人心诡谲,可她是骨子里的单纯,遇到了不同的人,总还是愿意去相信一次。 她们又聊了一会,婉因方才推心置腹道:“我喜欢陈念之,你别笑我,起初我刚来上海的时候他对我特别好,还说我胖的很特别,吃饭会给我擦嘴,喝汽水会帮我启瓶盖,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像他这样对我好,所以我以为......我以为他也喜欢我......” 婉因红肿的双目又溢出泪来,啜泣道:“有一次看电影,我乘黑偷亲了他一口。” 朱丹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佩服她的勇气。 “谁知道他直接搡着我,一边呕吐一边骂我猪猡。” 朱丹愤愤道:“啊,他怎么能这样出言不逊!” “是我太迟钝了,他其实私下和思琪经常骂我pigcat。” “什么pigcat?” “洋文,我后来特意请教了姑妈的一个朋友,翻译过来就是猪和猫,她们有几次说漏了嘴,直接骂我猪咪。” 朱丹听得一肚子怒火,压抑着,忙问:“后来呢?” “后来就撕破了脸呗,陈念之说他从小到大最讨厌吃猪肉了,要不是思琪求他逗我玩,他连理都懒得理我,说我在家也不晓得照照镜子,就我这副样子也配喜欢他!” 张妈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转身跑去宋太太跟前嚼舌头根子:“这位陈小姐人不仅长得标志心肠也是蛮好,阿拉婉因小姐跟谁都说不上话,偏偏就肯跟伊掏心掏肺的谈心哩。” 宋太太听她这么一讲心里顿时舒展开来,扭身吩咐厨房多加两样菜,又盯着张妈手里搓的猪油汤圆咽口水,张妈是宁波人,会搓汤圆,会腌咸菜,就是嘴碎了一点。 宋太太听她这么一讲心里顿时舒展开来,扭身吩咐厨房多加两样菜,又盯着张妈手里搓的猪油汤圆咽口水,张妈是宁波人,会搓汤圆,会腌咸菜,就是嘴碎了一点。 张妈仍在絮絮地鸣不平道:“从前那位陈小姐实在坏得透顶,小小年纪心眼子吤多,伊那个哥哥也顶不是个东西,骗人感情伤阴骘的好伐,兄妹俩联合起来欺负人,太太你也该给小姐出口恶气,侬可是厅长夫人!” “这件事体我不兴出面的啊,不然,我早让老宋叫警察围了他们陈公馆拉,可都是熟人,关系又不错,不好因为小孩子搞得这样难看的,说来说去这事体婉因自己也是有错的。” “小姐有什么错啊?” “错在她不谙世事,过于天真!这世道你要是上当受骗是怪不到骗子的,当当不一样,当当都要上,自己不学聪明一点,总是有吃不完的亏嘞。” “照太太吤讲,阿拉吃亏上当还要怪阿拉自己不灵光咯。” 宋太太覰着她笑道:“张妈是这个道理的呀。”
第八十三章 饭桌上宋太太一只眼觑着朱丹,另一只眼觑着越珒,掩不住笑道:“想当初,我哪里能想到你们会走到一起,现在真是越瞧越适合,别说,还真有夫妻相嘞。” 宋启睿笑道:“马后炮,你以为你能掐会算啊,姻缘这种事月老都搭不准的,我看还是厨房最适合你。” 宋太太起身夹了一块鳜鱼肉送到朱丹的盘子里,顺着他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在这个家呆得有几分憋屈了,这做饭也算是一门手艺活,可委屈着我整天就伺候你一人,多没劲啊。” “你想要如何有劲?” 宋太太一双润白的手臂圈住宋启睿的脖子,下巴抵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撒娇道:“你让我开个餐馆,那就有劲了。” 宋启睿顿时皱着脸问:“怎么又提这事?”又拽着她的手臂命令道:“注意点,有客人在,呵,叫人笑话!” 宋太太是仗着有客人才敢旧事重提,不依不饶道:“你不答应我就不放。” 越珒和朱丹各自给彼此夹菜,低着头暗笑,也不好意思去看他们恩爱,只是宋太太拿越珒当作救兵,时不时点他,他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上两句:“其实现在女性出来做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宋太太是要自己当老板,做大事,你更不必担心有人给她气受,宋厅长独享美食这么久,也该让我们跟着享享口福吧。” “哎呀,我不是要拘着她,只是我想不明白,哪有人有清福不肯享,上赶着去找罪受,他娘的这天底下还有比做太太更清闲的差事吗?” “哎呀,我不是要拘着她,只是我想不明白,哪有人有清福不肯享,上赶着去找罪受,他娘的这天底下还有比做太太更清闲的差事吗?” “我就是劳碌命了,我在家闲不住!”宋太太索性撒泼起来。 宋启睿搓了搓脑门,咬着牙恨恨说:“现在的社会,简直教坏妇女!” “你什么意思?”宋太太两只手臂稍稍用力收紧,勒得宋启睿涨紫了脸,连忙求饶。 朱丹不禁看向他,也对他这话有些不满。 越珒笑着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宋厅长发牢骚呢,不必当真。” 朱丹小声嘀咕道:“好像女人愚笨了几百年,突然学聪明了,你们便害怕极了,不让做这,不让做那,你们在害怕什么?” 越珒摇头道:“我不害怕,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 朱丹默认道:“也是,你是新思想新男性,你和别人不一样。” 婉因从碗里抬起头来,遽然饱了,她又快速把头埋了下去,碗里的糖醋排骨瞬间失了滋味。她因为读过书,对爱情反倒是有一种书本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用筷头戳着排骨,戳成了肉糜。 那边宋太太软硬兼施,加之大名鼎鼎的顾先生相助,宋启瑞咂嘴摸头败下阵来,举起双手道:“他娘的,你爱咋地就咋地,我不管了,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赔了本受了气可别在我跟前哭!” 宋太太又让张妈去酒柜里取了一瓶白酒,专门启开敬越珒,越珒方才饮了两杯红酒,眼下又被灌下二两白酒,头已开始犯晕,抓着朱丹的手背冰敷着发烫的脸颊。 酒过三巡,宋启瑞已经倒在椅子上打起了鼾,宋太太面不红,眼不花,亲自给越珒斟酒。 越珒连忙用手盖着酒杯婉拒道:“抱歉抱歉,实在是喝不下了。” 朱丹第一次见他醉成这样,担忧道:“不能喝就别喝了吧,我听说几种酒混着喝很容易醉的。” 越珒莫名笑道:“宋太太真是好酒量,我们都被她骗了!” 宋启瑞突然如梦初醒似的站了起来,撑着桌沿醉醺醺道:“她——她可是千杯不醉,他娘的上当了吧,哈哈哈哈。” 宋太太颇为得意,舀了一勺汤圆细细呷着,见他们起身要走,立即道:“婉因,替我送送顾先生和陈小姐。” 越珒起身理了理西装道:“不必麻烦。” 婉因震惊地看着他,吃不准他到底醉没醉。送到门口,方依依不舍道:“朱丹,有空再来玩啊,我等你。” 她说的那样诚恳,朱丹确信她是要等自己的。 一钻进车,越珒哗地松懈下来,只有在认知里安全的地方,他才允许酒精对自己的控制。 他枕着她的肩膀,闻着她的发香,这一瞬仿佛就是天荒地老。 朱丹抚着他滚烫的脸颊,堪比捂手的汤婆子,干脆手心手背来回冰着,也算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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