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军的聘礼已然送上陆府, 这身鹿皮是额外呈给小姐的礼物, 她听林姨娘说,鹿皮用作聘礼,象征着喜事成双,这可是带着恭祝新人的好寓意。 可,云语再三犹豫地偷瞥眼小姐,小姐脸上并无一丝喜色。 随即云语低了头,手上如同捧着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搁那吧。” 云语顿时如蒙大赦,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精美,色彩亮眼的鹿皮放于一侧。 而后几位婢子鱼贯而入,金冠玉钗,金玉耳坠,凤冠霞帔呈了上来。 云语看得眼皮一跳,怕小姐看见不悦,云语主动引着那几人进到里间,将所有物件全都放置下来。 窗外落叶窸窣落地,秋风阵阵, 陆今溪瞧这些景色也腻味了,站起身来,看着一旁忙碌的云语,出言:“云语,搁在那便可。” 闻言,云语忙碌的手一顿,随即懂事地停了下来。 此时林姨娘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到陆今溪未曾对婚饰上心的模样,心下微叹口气, 随即慢步上前,语气温柔:“溪儿,姨娘过来看看你。” 陆今溪由着姨娘牵着她的手坐于梳妆铜镜前,侧眸见到镜中清瘦的面庞,微愣了一瞬, 林姨娘不紧不慢在陆今溪身后轻柔地抬手,右手指着镜中的陆今溪:“溪儿,你看,这便是你。” 陆今溪沉默, 林姨娘不紧不慢:“溪儿,是不是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陆今溪垂眸,她从前是何模样? 陆今溪带着些许不解地再望了眼镜中人,神情染上迷茫。 这般死水般激不起波浪的眼神不该是她所有。 林姨娘手指轻拂过陆今溪迷茫的眉眼:“溪儿,人是会变的。” 顿了一瞬,复又道:“若是放在从前,姨娘千万个不同意你嫁与谢叙。” “可如今,出了陆念那件事,你的婚事彻底被毁了。你跟谢将军之事又闹得人尽皆知,你父亲又如此固执,如今再无比嫁入将军府更好的选择。” 林姨娘轻叹口气,轻柔地抚摸陆今溪的头发,就如同儿时哄着陆今溪一样。 陆今溪松了微绷的身子,轻轻倚靠在林姨娘怀中,伸手眷恋地环住林姨娘,语气轻柔:“姨娘,女儿不想嫁,” “不想嫁……。” 尾音几乎低不可闻。 林姨娘轻抚着陆今溪的背:“溪儿,你告诉姨娘,你可还记挂谢将军。” 陆今溪仰起白皙的小脸,清亮的双眸回望林姨娘,而后轻摇头, 林姨娘拨去陆今溪微乱地散在脸颊上的碎发:“溪儿,世间女子择夫婿,不皆为情爱。” “高门贵女嫁人更是如此,有时无情反倒更好。谢将军位高权重,你来日便是将军夫人,日后便是谢将军有了妾室,有你父亲在,那些女子也绝越不过你。” 林姨娘认真地对着陆今溪冷然的视线:“溪儿,日后你便是高门夫人,但求一生荣华,如此足矣。” “一生荣华便已是众多女子企及不到的愿望了。” 陆今溪默然埋首在林姨娘怀中,无人看清她的神色。 话点到为止, 林姨娘语气轻松起来,手扶起怀中的陆今溪,轻点她的鼻尖:“溪儿,姨娘带你出门,今日街上热闹得紧。” “莫整日待在屋中将你憋闷坏了。” 清风徐来,深秋的风已然有了几分寒意,有风灌入脖颈间, 陆今溪手紧了紧月白色兜帽,挡去寒意, 她跟随着前面姨娘的步伐, 许久不曾同姨娘一道出门, 街上也确是热闹,小贩的吆喝声,面团翻面声,戏腔婉转声,声浪阵阵起伏,不绝于耳。 陆今溪面上含了笑意,心情因着满街的热闹劲儿好上了几分。 “溪儿,快过来。” 陆今溪抬眸,林姨娘面上含笑地唤她到一商贩前, 精致的糖人色泽鲜亮, 陆今溪轻勾了抹笑,杏眸晶莹水亮:“姨娘,你还当我是孩子么,这般贪甜?” 林姨娘嗔看她一眼,语气是说不出的得意:“你啊,不管多大了都是姨娘的孩子。” 陆今溪立于一侧,笑而不语,不扰姨娘的兴致。 小贩眼尖,只一眼便知这两位是贵客,嘴上如抹了蜜,使出浑身解数, “贵夫人,您看,这是近些日子新出的款……” 林姨娘瞧着这些色泽不错的糖做得小物件儿,心下欢喜, 陆今溪认真打量番,也升起了几分兴致,随手便拿起个模样精致的玩意儿, 小贩眼睛提溜转,语气兴奋高昂:“小姐,您真是好眼光,这便是马儿糖。” 陆今溪杏眸微闪,好奇:“马儿糖?” “是啊,这便是马儿糖。说起来这糖玩意儿还有来由。小姐你可知这谢将军同陆二小姐的事儿,他二人青梅竹马,而青梅另嫁他人,实为憾事。” 小贩起了劲儿,如说书般,感情丰沛,语气跌宕起伏:“……谁知二人辗转多年,青梅竹马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叹可贺啊……。” “这马儿便是仿竹马所做……。” “可叹可贺?”陆今溪垂眸喃了声,握着糖马儿的手失了些力道, 马儿捏碎了, 糖的残渣落在地上,还留了陆今溪一手的粘腻, 小贩顿住,心疼自己的杰作,说不下去了,目光愕然地黏在陆今溪的手上, 陆今溪碾了碾手中的粘腻,不好意思地致歉意,云语立马有眼力见儿地塞了银钱。 前方还有热闹事儿, 这回林姨娘望着陆今溪微加快的步伐,跟了上去:“溪儿,等等姨娘。” 陆今溪慢了步子, 林姨娘上前:“溪儿,你看,坊间人将谢将军同陆二小姐的婚事视作佳话。” 陆今溪敛眸不语,林姨娘还在意她当年嫁与煜王时外间的风言风语,她的名声在那时毁于一旦。 如今,嫁与谢叙反倒挽回了她的名声, 这真算的上是世事无常。 陆今溪今日是陪姨娘的,她不想平白坏了兴致,随即寻了个饿了的由头,闹着姨娘像从前般去帮她买糕酥。 陆今溪微阖杏眼,望着云语伴着姨娘进糕酥铺的影子, 外间的天色似是又沉了几分, 陆今溪直起身子微仰头, 衣袖忽而被轻拉了一下, 陆今溪心下一动,微低头, 是一只圆胖的小狸花猫, 皮毛色泽光润,正勾着肉粉的小爪子冲她叫唤几声, 陆今溪被这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一瞬, 下意识想要俯身摸一摸这小狸奴, 忽而一股狠力带着劲风撞上陆今溪的肩部,她身形一晃,路中央,马疾驰而来, 小狸花猫惊地毛发炸开,咻地窜开没了影, 陆今溪瞳仁一缩,眼看就要被那股力道撞到路中央,继而腰间一紧, 她被狠狠撞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瞬间,背部剧痛,陆今溪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吃痛,眼眶涌上泪意, 她吃力地微睁眸子,只看到眼前人头戴黑丝帷帽,她只能隐约看到线条尖利的下巴,白得晃眼的肤色。 陆今溪微恼怒,是这人撞了她。 “嗤……”帷帽下之人似是嗤笑一声, 陆今溪眼睫颤动,浑身一僵,就连林姨娘和云语何时来到身边都浑然不知。 “溪儿,如今这糕酥不和胃口了么?”林姨娘关切地开口询问。 陆今溪握着糕酥,呐然点头, 无意侧眸看见林姨娘些微低落的神情, 陆今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陆今溪掩饰地将糕酥整个送入口中,神情回味:“姨娘,骗你的,这糕酥还是那味儿,很合胃口。” 所幸林姨娘和云语都未曾察觉异样, 陆今溪平静下来思绪后,方才惊觉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颈项间那骤然收紧的力道似还在,陆今溪后怕地抚过那残留的余热, 垂下的手收紧,手心处有张纸条。 陆今溪再无任何心情在外,林姨娘非要带着她一同打首饰作嫁妆,陆今溪神色紧张,好不容易林姨娘才收了兴致要回府。 月挂中天,夜色如墨,沉得厉害。 陆今溪令屋内人退下,端坐于铜镜前,轻掀开衣领,一道鲜红的淤痕映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刺眼。 陆今溪抿唇,杏眸微垂, 静默一瞬,才摊开濡湿的手心,薄薄的纸张早被她的汗浸湿, 陆今溪轻展开, “小溪儿,许久不见,为夫甚是思念”跃然纸上。 陆今溪神情木然地看着纸上那力透纸背的几个极为潦草的字, 目光再慢慢游移到被汗水晕开的血色上,清淡的眸光闪动, 手心瞬间掐紧, 谢昭离疯了,掷血书与她么? 一瞬间,郁气止不住地上涌, 片刻后,碎纸屑散落于地, 继而“哐当”一声, 云纹镂空梳妆台上的物件也被尽数打落。 外间秋风阵阵,卷起枯叶,肆意而过。
第16章 笔走龙蛇般的草字 天渐寒,已至正月初一,街道上四处张灯结彩,舞狮舞龙的队伍蜿蜒跳跃,不绝于耳的锣鼓声,爆竹声齐鸣。 陆府上下皆着喜庆颜色,端坐于正堂的陆相爷陆松年正与当朝的谢将军饮茶长谈。 室间茶香四溢,炉中缕缕清香升腾, 此刻,陆相爷似是与谢将军相谈正欢,朗声笑,沉静的双眸中无不是对这位女婿的满意:“谢将军,如今圣上卧床,政事皆需将军费心,您与小女的婚事,陆府会上下安排好,您大可不必过多费心。” 谢叙拾了茶盏,轻抿口茶香,眸中含笑:“相爷此言差矣,将军府迎夫人,自是要万分上心,绝不可怠慢。” 茶盏轻搁于桌案,听到谢将军诚挚所言,陆相爷眸中笑意愈发明朗。 说到底他陆松年自是要谢将军对亲事上心,如此也是全了相府体面。 景武静立于将军后方,耳朵灵敏地听到外间的脚步声,侧头一看,白狐皮斗篷露出一角,熟悉得紧, 随着移动,景武神色一愣,瞥眼见到陆二小姐羸弱的身影,恍然大悟,随即惊了个寒颤, 陆二小姐这身狐裘正是煜王所作画中那身, 景武识趣地收回眼神。 门外未曾注意里间声音的陆今溪刚抬脚跨入门槛,身形微顿,下一瞬敛去神色,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座上肃然饮茶的谢叙, 避不开,陆今溪随即垂眸徐步上前,躬身行礼:“父亲安。” 语罢,陆今溪微转身子,朝着东北方向俯身,语气温润:“将军安。” 谢叙往一旁,搁了茶盏,掀了眼皮,先前的和颜悦色尚未散去,语气堪称温柔:“陆二小姐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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