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岫感到意料之外的是,她很快就和北陵士兵们打成了一片,或许是北陵太过寒冷,才使得那里的人们都热烈且善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尤其是那个叫扶风的,苏岫之前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刀架脖子上的那种。 故而苏岫总能感觉扶风对自己有些别别扭扭的歉意。 春日里天干物燥,苏岫在军营里总觉得喉咙干痒,自己配了些药也总不见好,某日晨起,刚掀开帐子就见扶风端来一碟子晶莹剔透的吃食。 苏岫凑近了一闻,又腥又甜,奇道:“这是什么稀罕物件?” 扶风笑道:“军医,这是我们北陵人的土方子,是用猪皮和蜂蜜熬出来的,我见你这些日子话音不太对,想来是嗓子不舒服,便给你送来些。” 苏岫剜了一勺放在嘴里含着,顷刻便觉得喉咙润泽了不少,土方子有时果真有奇效。 “多谢你了。”苏岫思忖片刻,又道:“说起来我倒想问你,你们主人的嗓音是原来就这样么,我怎么听着不太寻常,倒像是有什么隐疾。” 白榆君的声音初听时厚重有力,低沉悦耳,可听久了便会觉得有些沙哑得不自然。 扶风叹了口气,才道:“你的耳朵倒灵,主人从前声音的确不是这样,是受过一次重伤,发了几天的高热才成这样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说起来那次重伤还多亏了你,不然我都怕主人挨不过那次。” 苏岫了然,刚想再问几句,却听到几个看药罐子的士兵来喊她,想来是时辰到了,她忙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北陵人属乌桓一族,乌桓族有个习俗叫做春雨节,在每年的第一场春雨的那天都要好好热闹一番,家家户户都要摆出丰盛的宴席,来乞求雨神让来年风调雨顺,其隆重程度不亚于春节。 春雨降临在清致镇的那个清晨,扶风非得要当着苏岫的面把一个新兵蛋子养的小羊羔给宰了,说是要给军医补身体,让苏岫好说歹说地给拦下来了。 小新兵连忙把自己的小羊羔牵走,一边给羊顺毛一边擦眼泪,搞得苏岫哭笑不得。 春雨入夜便霁,北陵士兵摆好宴席,万物将将复苏,又是在军营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山珍海味,但都是朴实的山间野味,最抚人心。 “军医醒了?你昨晚给我们熬药辛苦了,我们想着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几个年轻的伤兵道。 苏岫笑着朝他们走过去,正要随意找个空座坐下。 就感觉衣摆好像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白榆君正拽着她的衣角,皱着眉看她:“本君旁边这么大个位置你没看到?往哪走?” 苏岫只好顺势坐到了白榆君旁边,酒过三巡,大家似乎都放开了不少,扶风拿着酒杯站起来:“苏医师,我敬你一杯,从前我多有得罪!” 还没等苏岫说话,扶风那一杯酒就已经下肚了,她正想赔一杯,却见白榆君将她的酒杯按住了:“这酒烈,你别喝。” 开席之前,北陵军里几个有名的大将都排着队要和白榆君比试一番,这也是军营的老规矩了,倒不是为了真刀真枪地杀一场,只是振一振士气,也为宴席助兴。 这些人面上叫白榆君主人,真到了比试的时候却半点不含糊,十几个人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车轮战,非要把这个北陵王给打得筋疲力尽不可。 军营的二把头姜统领打头阵,两人都善用红缨枪,相对而立,披风被烈风鼓动着,底下坐着的人光看着嫌不过瘾,还押起了注。 苏岫也参与其中,她向扶风打探道:“白榆君和姜统领谁比较厉害?” 扶风道:“不好说,整个军营,也就老姜配和主人比试,别人都撑不过主人十招。” “你也不行?” 扶风笑着挠了挠头:“苏医师,你别取笑我了,你别看我块头大,主人那尖枪一挑,我立马就得缴械。” “那你押谁啊?” 扶风思索片刻;“主人近些日子受过伤,水平可能有所下降,我押老姜!”说罢,他将一锭银子拍到桌子上姜统领那一侧。 苏岫摸了摸自己腰间那几两碎银:“不是,你们军营一押就押这么大的吗?” “当然了,怎么样苏医师,你押谁啊?” 苏岫正囊中羞涩,忽然就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掉到她怀里,她一转头,白榆君正忙着擦枪,头也不抬地说:“给你做军饷,押着玩吧。” 苏岫一打开钱袋,里面全是金元宝,那金光晃得她差点睁不开眼,她立马掏出一锭拍到桌上:“我当然押白榆君,他肯定赢!” 说完,苏岫看向白榆君,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好像勾了一下唇角,只是一瞬间,随即表情严肃起来,进入备战状态。 两人对战了十几个回合,好几次苏岫都替白榆君紧张,姜统领的枪差点就碰到他之前的伤处,好在都被他堪堪躲过。 最后,终于还是白榆君将姜统领的枪给挑了,枪尖直冲云霄,又奔向大地,苏岫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见状,扶风打趣道:“老姜,你也太不行了,我还押了你呢!” 姜统领作势要打这个多嘴的人,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位将军确实都抗不过白榆君几招,但禁不住人多,结束时,苏岫看到白榆君露出了疲态。 他放了枪,再坐回苏岫身边。 席间,大家都谈笑风生,白榆君只是一手扶额,半眯着眼休息,不再怎么说话。 没过多久,满满一长桌的酒菜就变得杯盘狼藉,也不急着收拾,大家围到一起聊起天来。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竟也参与了这个环节,正说到一个队伍里年龄最小的士兵才十岁,已经没了爹娘,只把军营当家。 扶风安慰道:“大伙都是你的亲人,以后等仗打完了,一定都是好日子。”众人都附和他,他说着说着又将话头引到了苏岫身上:“苏医师,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吧,家里可还有人?” 苏岫盯着白榆君身旁的那把琴,开口道:“家里早没人了。”说着,她自嘲地笑笑:“仇家倒是一堆。” 众人也哄笑:“我们都敢跟天子叫板,管他什么仇家,我们都护着你!” “对啊,军医,我们护着你!” 苏岫心间淌过一阵热浪,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心的,她灿然一笑:“不过我亲人倒是有一个,就是我师父,教我医术的。” 说着,她的笑意又悄然敛去,眉目微沉:“只不过他现在生死未卜。” 扶风带头问道:“那你师父长什么样,多大岁数,我们看见了也好告诉你。” 苏岫回忆起师父来总是滔滔不绝的:“他生的俊俏白净,端正的书生模样。”说到这,她看了白榆君一眼:“年纪应当和白榆君差不多。” 久未开言的白榆君一挑眉:“我?你知道我的年纪?” 苏岫埋着头不看他:“左不过二十啷当岁,我师父也是差不多的。” 若是这样说起来,师父和白榆君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可又实在不一样。 孟云衡像是浅色的柔软宣纸,几乎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总是和和气气的,说起话来尤其温润好听。 可白榆君却像是深色墨汁留在纸上的飞白,锋利得不可接近,总是不怒自威,他嗓音低沉,说话时掷地有声,光是静静坐在那里就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在他身侧总要做好随时被撕碎的准备。 而此时此刻,苏岫又觉得他像草原上翱翔九天的鹰,就算偶然可以抓住他的一根羽毛,也不可能真正驯服他。 白榆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狭长的双眼被酒气熏染得有些朦胧:“你师父,待你好吗?” 苏岫重重地点头;“当然,他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苏医师,这事也急不来,说不定啊你师父和白榆君真的是故交呢。”扶风宽慰道。 姜统领附和道:“对啊,从前白榆君都是在中原的,我们之前在北陵经常一连半年也不见着他人影,那兵可都是我练的。” 白榆君听了这样的调侃,非但没有半点愠色,还大笑道:“老姜,还就显得你长嘴了是吧?我要是不在中原混些日子,打下点产业,你们现在这粮草打哪来,都得给老子喝西北风,还有啊你们打北陵过来,几千里的路不要盘缠啊,你们飞过来的?” 听完总把头的牢骚,众人都已经笑的前仰后合,扶风站起来举杯道:“咱们一起敬主人一杯。” 姜统领也站起来:“来来来!都满上!” “敬主人!” 觥筹交错之间,明月悄然高悬。 ----
第5章 暗花现 宴席接近尾声,白榆君只觉得乏累,浅浅闭了会儿眼睛,一睁开却发现身边的苏岫不见了。 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一站起来,就见帐子里走出来个人,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碗。 苏岫在汤药里另外加了黄芪和葛根,滋补解酒,味道闻起来应该和平时不同。 待到苏岫走到他跟前,他才勉强看清来人,竟不自觉地抓住了苏岫的手腕。 苏岫本想为汤药解释一番,却见白榆君问也不问一句,顺便将那汤药接过来吹了几口,一饮而尽。 苏岫一怔,随即打趣道:“你也不问问我给你端的什么,万一我有谋害北陵圣君之心呢?” 白榆君被药苦得皱了皱眉,随即勾唇一笑:“哦,是嘛?我竟没猜到你还有这样的宏图大志?” 说罢,白榆君这才松开了手,晃晃悠悠地往他的主帐走。 看背影哪有个将军的样子,分明是个喝醉了的酒蒙子。 苏岫盯着他笑,随后和剩下几个不能喝酒的伤患简单收拾了一下场地。 不知谁的酒壶开着壶嘴,落在了树林之中,苏岫循着流出的酒迹去拾起来,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那不远处的树上好似用网纱吊着一个人。 夜班三更,苏岫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发现那树下还有三三两两的人。 苏岫躲在暗处看着,只见那些人哄笑着,用手里的树枝从网纱的洞穿进去刺里面的人。 苏岫再往前走了几大步,躲在一棵茂盛的柏树后,就能听见他们高声又放肆的叫骂。 “大黄,来啊,叫两声!” “叫啊,你不是狗吗,怎么不叫啊?” “哈哈哈哈哈,刚刚跟主帅叫唤的劲儿哪去了?” 他们一边大笑着,一边更用力地刺。 他们手里的不是树枝,是中空的铁管! 苏岫眉目一凝,只见到暗色的鲜血从网纱流下,滴落在地面,渐渐形成一洼,而网纱里面的人始终一声不吭。 许是这群人觉得没意思了,将手里的东西一丢,走了。 待到脚步声远去,苏岫才敢来到树下,看清树上挂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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