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双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双唇紧抿着,满身伤痕。 苏岫转身回到营地拿来了几个用不到的破烂软垫放到树下,然后用她从前在羽芳堂练出来的打鸟技术,用碎瓷片一举将网纱射了下来。 少年被摔的闷咳几声,然后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岫,像只受伤的小兽。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哑声问。 苏岫只顾着将网纱从他身上剥离,给他敷伤药,也不说话。 那少年又冷声道:“我看得出来,你是北陵人的军医,我是慎王帐下的士兵,你不该救我。” “我只知道我是医师,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苏岫平静道。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们为什么打你?” 少年偏过头:“救人不需要理由,打人也不需要。”说完,他负着伤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朝树林深处走去。 苏岫拿着伤药还愣在原地,少年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还不跟上来?” 苏岫这才明白,这少年是想把他们营地的位置透露给她。 路上,苏岫将伤药塞给他:“你自己记得上药,我们就算是认识了,我叫苏岫,你叫什么?” 少年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名字,到那时,你也会知道。” 苏岫将慎王的阵营位置记下时,那少年就在一旁深深地盯着她,看的她有点发毛。 最后她听见少年说:“我记住你了,苏岫。 我会去找你的,但不是现在。” 苏岫赶回营地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时分,正是至暗时刻,而营帐附近却是灯火通明。 宴席散后,白榆君片刻也未得休息,先是得到军报,之前打下的东西五州,其中黔州和松州有人带头要反,其余三州也有响应的趋势,留在那里的人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白榆君让姜统领派人去支援,接着就是军营后方遭人突袭,伤亡倒是不重,但这样的小摩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北陵军生在北方广阔的平原,擅长铁骑而不善游击,可慎王的军队却最善伏击偷袭。 姜统领呸了一声,骂道:“这帮孙子,有事没事就来咬一口,我们就擎等着被咬!”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白榆君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托着下颌,明灭的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摩挲:“找到暗处生花旗的位置没有?” 扶风才要摇头,就听账外忽地传来一声:“找到了。” 帐帘被掀开,苏岫裹挟着一阵寒风冲了进来,将一张草纸拍在桌上。 “暗处生花,就藏在这。” 白榆君诧异地看了苏岫一眼,勾唇笑道:“看来本君请来的军医真是非同一般。” 苏岫正要解释这草纸的来历,却见白榆君没有半点怀疑她的意思,直接按照草纸上的位置在地图上一画,端着烛台照亮落笔的地方。 随后,他吩咐了几个机敏灵活又应变能力强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点了慎王军的粮草库。 慎王的分封之地距清致千里之外,最近的领地也有几百里,而今粮草库被烧,实在是难解之困。 果然没过几天,北陵军就收到了慎王军的停战书,并附上一封请柬,邀白榆君赴宴畅谈,共度良宵。 “这不就是鸿门宴吗?”扶风送上那牛皮纸笺,随后看向白榆君:“主人可要赴约?” 白榆君低笑道:“去啊,当然要去,管他什么鸿门宴,我本非沛公,他更非霸王,有何去不得?” ----
第6章 鸿门宴 慎王的营地处在崇山峻岭之间,易守难攻,白榆君单刀赴会,慎王派人热情欢迎。 山上植被富饶,到处是张扬的泼墨太阳花,旌旗翻飞,风中招摇。 白榆君穿过重重营帐,主帐帐帘被守卫兵掀开。 只见一位青年一身绣蟒华服端坐中央,他眉深目重,浑身盖不住的珠光宝气,一见来人,便立即走下来台阶相迎。 这便是慎王,梁如璋,是圣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 先帝贵为嫡长子,圣祖皇帝赐名如圭,又为三皇子赐名如璋,本是取自《诗经》中如圭如璋之意。 却适得其反,倒使得兄弟反目。 “白榆君,本王恭候您多时了!” 白榆君身着拙朴玄衣,腰缠软剑,长发高束,依旧是半遮着面,从容自若,宠辱不惊。 “久闻慎王大名,百闻不如一见,本君带了些薄礼前来相迎,还望王爷笑纳。” 话音刚落,几个士兵就扛了一只活羊上来,它的四肢被绑在木架子上,还在苦苦挣扎。 慎王脸色微变,却不改笑颜:“白榆君真是客气,这活羊是…” 没等他说完,白榆君就掏出软剑,将架上之羊一刀毙命,随后几刀尸解,剑法凌厉迅捷,毫不拖泥带水,落下的鲜血还未来得及变暗,他就已经收了剑。 白榆君桀然一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给宴席加道菜罢了。” 慎王的笑意依然凝固,盯着那泛着膻味的羊许久,终于干笑道:“哈哈,多谢白榆君盛情,请上座!” 待到主客落座后,婢女们先后端了酒菜上桌,白榆君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婢女身上,神色一顿,不动声色地起身:“美酒佳肴,难为慎王费心款待,来!本君替王爷斟酒。” 说着,他伸手去桌上的酒壶,却不慎打翻,壶内琼浆瞬间洒出,上酒的婢女诧异地抬眸,清秀的眉眼间藏不住的怒意,却与白榆君鹰隼般的目光撞个正着,她那怒火顷刻间偃旗息鼓,忙低下头收拾酒渍。 随后,白榆君略带歉意地笑笑:“诶呀,不小心把慎王的酒打翻了。”说着,他将自己桌上的酒壶拿了过来,给慎王面前的酒杯倒满。 那酒杯做工尤为精巧,表面金光闪闪,内里却是银质,琼浆入里,犹如月光映照湖面。 慎王连连摆手:“无妨无妨,白榆君快请坐,酒多的是,让她们再上一壶便是。” 琴声渐起,舞姬们款步走到舞池之中,舞姿逐渐婀娜。 慎王喝了几杯后,脸色微红:“白榆君啊,你是北陵王,但是这京城可不比北陵。” 白榆君眼眸微闪:“王爷此话怎讲?”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榆君想要京城这块地方,想要皇帝那个位置,单凭你狼王旗下的铁骑,是远远不够的。” 慎王拿着手里的玉筷子:“你看这玉著,单只不能夹起什么东西,只有两只方可取物。”说着,他夹起一块鱼肉塞到嘴里。 白榆君莞尔:“王爷所言极是,只是本君以为,这牛羊才总是结队,猛兽都是独行啊。”说罢,他停杯投著,向慎王作揖。 “本君不胜酒力,不便相陪,改日再聚,告辞。” 白榆君说完便拂袖而去,行至灯火阑珊之处,人烟渐稀,他蓦然停下脚步:“出来吧,跟我还藏着么。” 片刻,一棵大槐树后终于冒了个脑袋,婢女打扮,是苏岫。 苏岫耷拉着脑袋,走到白榆君面前,抿着嘴唇不说话。 “你在酒里下毒了?” 白榆君问,苏岫点头。 “你知不知道,慎王的杯子内壁是纯银所制,有毒无毒,他一试便知,你这是找死。” 白榆君语气平常,倒听不出来愠色,苏岫没说话,抬头盯着白榆君的眼眸,她目光灼灼,里面好像染着烧毁羽芳堂的火把。 她不过才十七岁,正当妙龄,长相也是符合年纪的稚嫩,可语气却像睚眦必报的野狼,如果宿敌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奋力撕咬,就算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想要人的命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白榆君稍微歪了歪头,语气柔和,他总是这样,像六月清风吹拂乌鸦的羽毛,散发腐烂的气息。 “那该如何?” 白榆君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随即喉咙间传出阵阵细碎的笑声。 不待苏岫恼火,白榆君便在她眉间点了点,转身轻笑道:“回去吧,之后再慢慢教你。” 次日,白榆君的帐内聚了些人,大多是他的心腹,气候乍暖还寒,一壶明前茶在炉上烤着,散着浅淡茗香。 几个人围着一簇炉火,也不拘什么主次宾客,更没有什么伺奉的小厮丫鬟,茶淡便自己添,觉得冷就自己挪窝,没什么规矩可言。 而在这随意氛围中谈论的话,却是处在杀伐之间,事关危急存亡。 白榆君轻呷一口面前的茶,好似谈论天气一般对苏岫开口:“你可知慎王背后有何势力?” 苏岫缩在距白榆君不远的暖塌上,她自幼便不喜饮茶,只觉得那味道又苦又涩,白榆君便给她讨了鲜甜的乳茶来,她捧着那茶盏,热气便蒸在脸上。 “王子皇孙本就财势雄厚,不然哪有那么大胆子起兵谋反,先帝乃圣祖皇帝嫡子,如今的皇帝不过是妖后扶上来的一个庶子,慎王与先帝一奶同胞,必定自视尊贵。” 苏岫漫不经心地应着,她还在京城做千金小姐时,大字没识上几个,却爱听人讲前朝史书。 如今的太后实则是继后,并无子嗣,先皇后早逝,膝下育有三子,嫡长子顺位登基,另两个接连谋反。 大周天子向来是贤能者居之,先帝却懦弱无能,苏岫时常试想,若她生在帝王之家,成了那怀王或是慎王,恐怕也免不得要反上一反。 本是同根而生,如何甘居庸人之下? 白榆君唇角微扬,浅笑道:“你说的是前朝之事,如今天下大乱,你口中的妖后权倾朝野,你可知慎王在朝堂之上凭何斡旋?” “他在宫中有暗线?” “不错。” 白榆君起身斟茶,姜统领接道:“军医可知慎王座下一个很有名的幕僚,月折桂?” 苏岫点头:“略有耳闻。” “月折桂其实就是当朝国舅,冯知谦。” 苏岫眉目一凝,冯知谦其人实在是如雷贯耳,他位列三公,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实权堪比宰相。 “冯知谦恣睢跋扈,扎根朝堂,联络百官,与慎王内外勾结,只要两人还狼狈为奸,朝廷大军便绝不可能将慎王一脉尽数剿灭。” 姜统领叹道:“这朝廷看上去一潭死水,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潮汹涌,太后和国舅两股势力相互厮杀,难分伯仲。” 炉火忽闪,在白榆君眸中明灭,他戏谑道:“军医博学,不知可否听过‘黄釉双龙’一事?” ----
第7章 云雾楼 “是何典故?” “前些年,恰逢晋州烧出来一批极好的黄釉瓷,颜色明丽,做工精巧,特选了几盏双龙纹高脚杯进贡,登时正逢冯国舅也在,不知是妖后授意还是皇帝自己的意思,总之他端坐龙椅之上脱口便道,‘娇黄娇黄,娇亡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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