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岫明白皇帝这话便是借着瓷器暗喻冯知谦太过娇纵,于是问道:“那冯知谦说什么?” 白榆君笑意更甚:“他只是轻飘飘地走过去,把那御瓷砸个稀碎,撂下一句,‘一盏容不得双龙,想来陛下也见之不快,臣便替陛下动手。’” 苏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一早就知道这皇帝不过是名存实亡,却不想竟这般受辱。 想来这皇帝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是圣祖皇帝下江南时,脑子抽了风竟胡乱与一娼妓云雨了一番。 那娼妓也算有本事,怀胎十月竟诞下龙凤双胎,自己却难产而死,或许是出于愧疚,圣祖皇帝将两个孩子都接回了宫里,还赐了封号和爵位。 一个封为最不起眼的忻王,赐名星图,一个随意封了个公主,赐名星鹭。 太后也是打得好算盘,她自己膝下无子,出身如此卑贱的皇子才好受她辖制,做她的牵线木偶,任她摆布。 “白榆君知道得如此详细,恐怕在宫中也有暗线吧?” 苏岫这话试探得太过明显,姜统领和扶风均是一愣,想不到她竟会如此大胆发问,不由得替她捏一把汗。 诚然她如今孑然一身,那北陵王自然不会图谋她些什么,只是白榆君对她太过纵容,态度实在异常,她便总是试探这人的底线是什么。 白榆君却不惊奇,似乎对她事无不可言一般,只莞尔道:“我本是一介武夫,反贼罢了,哪里会有王室公卿为我效力,不过在宫里埋有几枚暗子,军医若想一窥,来日领你见上一见也可。” 苏岫也是一怔,不由得垂了垂眼眸:“那如今当务之急,是让慎王在宫中的暗线断掉。” 白榆君不置可否,却听苏岫继续道:“我幼时读过些闲书,读到三国时期,有一美人貂蝉,被王允派去设计离间吕布董卓二人,使得二人父子关系破裂,吕布弑父。” “你的意思是…”扶风话在嘴边,却在看了白榆君一眼后,闭了嘴。 白榆君神色一顿,随即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以你的姿色,想使离间之计,恐怕难有成效。”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眼中稍显惫懒:“此事容后再议。” 白榆君话音一落,知趣者便都知晓这是在下逐客令,扶风和姜统领以及几个校尉纷纷起身离去,苏岫却欺身上前,拈花一般拂过白榆君的下颌,再轻轻带过颈间。 白榆君身形微颤,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圣君阅人无数,我自视入不了你的法眼,只是此计有时并不在美色。” 两人近在咫尺,苏岫身上没有半点脂粉香气,只是乳香和淡淡茶味还掺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萦绕其间。 目光相撞,炉火轻响。 她看见对方眸中浮光掠影,如日光下的细碎雪花,寒风一吹,洋洋洒洒,起起落落。 白榆君倏地将眸子一阖,只可惜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眼不见也难以心静。 “你执意如此?” 闻言,苏岫眉宇间少了几分戏谑,正色道:“世风如此,我不想苟全于乱世之间,惟愿尽我所能搏出一片天地。” 清致镇以北不出三里,有一处花街柳巷,其中一幢云雾楼最为风靡。 每每夜幕降临,这里便笙歌渐起,男欢女爱,数不尽的五陵年少,红粉佳人。 那里地处偏僻,访客却总是络绎不绝,只因这里的玩法新鲜别致,人也美艳绝尘。 在平常日子里,这里的佳丽人人都会带着一层面纱,为来客斟酒倒茶,抚琴赋诗,即便是翻云覆雨,面纱也不会被取下,这便是雾面。 每到望日,便是雾散之时,各位公子要散足了‘东风雪’,即是白花花的银两,才能将雾吹散,窥得美人真容。 这样一来的好处便是,来客永远对怀中佳丽抱有好奇,起码要等到拨云散雾的那日才肯离去。 若是怀里的没了新鲜,一转身,还有更多神秘的红尘香客,总想挨个窥探,这门便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又是一夜十五月圆,皎皎玉轮高悬。 苏岫从前在羽芳堂时,虽然混账,但也仅限于走街串巷,捉蛐蛐掏鸟蛋,而扮男相,逛花街这事,她可是头一回干,对于这规则自然也是闻所未闻。 她穿了身文弱公子的朱红宽袖,束了儒生的发髻,略施粉黛,手持羽扇,微微掩面时眉目上挑,活脱脱一个玉面桃花的小白脸。 白榆君与苏岫同行而来,仍是带着狼纹木面,着一身葭灰缎面长袍,淡雅脱俗,袍边袖口的浅色祥云暗纹在烛火下流淌,如墨长发高束,尽显风致。 而二人此番涉足此地,不为佳人,却是为了这的一个常客:慎王。 据白榆君的密探来报,说是慎王近一月来几乎日日踏足这里,只为一位凤头牌琵琶女,花名安娆。 这里许多来客也都戴着面具,蒙着面纱,美名曰:‘引雾而来’,故而两人并不显眼。 苏岫不由得想到,白榆君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半遮面的神秘佳人,这想法稍一展露头角,她便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还不待她笑出来,忽而有人朝她迎面轻轻一撞,酒香和脂粉气顷刻间便弥漫开来。 “这小郎君俊俏如斯,莫不是个南风?” 说这话的人也是个锦帽绣袍的贵公子,只是面色酡红,显然是喝醉了,却是半点酒品都没有,不待苏岫发作,却见一把竹扇映入眼帘,打了醉公子一个措手不及。 他只见那竹扇似顺非顺地钳制着他的手轮了半圈,还未看清持扇人,忽如其来的掌风便直直冲他而来,眨眼的功夫,脸上便结结实实地被箍了一掌。 苏岫用羽扇扑了扑脸,瞧了瞧白榆君手里的竹扇,又瞧了瞧他本人,实在觉得奇怪。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莫名就是让人腿软。 恐怕那醉公子也是这样觉得,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两股战栗了半天,白榆君才笑着用竹扇搭了他的肩。 “望月安康,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白榆君说完这话,不见他如何用力,那烂泥一般的醉公子便被他扶了起来。 待到二人已经走远,拾阶朝楼上走去,醉公子才回过神,想起刚刚那人面具上的狼纹,不由得又是一阵战栗。 云雾楼二层便是各位佳丽的居所,楼梯踏尽,一打眼就能看见装点得各具色彩的屋子,有的缠满各色绫罗绸缎倒像个布衣坊,有的则是点缀各种闪耀珠宝却也显得俗气,看多了便只觉得眼晕。 门楣可以随意装饰,可门上的牌子却装点不了。 云雾楼的美人分为凤尾牌,凤羽牌,凤头牌,前二者都是住在那屋子里的千千万万,而凤头牌的屋子里却只能有一个。 在走廊的尽处,朱红色的门楣洗尽铅华,毫无装点,唯有挂着‘凤头牌’三字夺目耀眼。 安娆便在那里。 苏岫和白榆君在人群中穿梭,只听远处吵吵嚷嚷,走进了才听清。 “今天是望日!为何不让安娆姑娘出来一见?!” “就是啊,你安的什么心!我们都是付过‘东风雪’的客儿,你别翻脸不认人!” … 一群公子哥围着老鸨吵得面红耳赤,半点斯文形象也没有,更有甚者竟还拉扯老鸨的衣裳。 “各位公子,不是我不让你们见安姑娘,只是她身体抱恙,适才慎王过来,我也是没让见的。” 老鸨声情并茂地解释了一番,别的姑娘见状也来拉扯这些人到自己屋里去,可惜见效不大,停顿半晌,还是有人依旧不信,洒了银子偏要见安娆。 “慎王来过?”苏岫在吵嚷声中,踮起脚尖在白榆君耳畔道。 她没注意到的是,那耳尖红了一瞬,随即白榆君递给她一个眼神。 两人趁乱摸了出去,绕到云雾楼后身,瞄准凤头牌屋子的位置,白榆君道:“会爬树吧?” 苏岫嗤笑:“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了那屋子的窗台,将窗纸戳个小孔,果然见一美人卧榻而眠。 安娆是真的病了。 可苏岫却是越看越觉得不对,稍见安娆转过身来,将脸冲着窗户。 “这人…我好像认识!” ----
第8章 风清宁 两人直接破窗而入,动作算得上轻盈小心,却还是惊醒了安娆,她却不喊不叫,像是进来的并非两个人,而是一只无意闯入的黑猫。 她只是神情木然,一副要打要杀任君处置的漠然相。 直到苏岫走到她身边,一边搭了她的脉,一边轻声问道:“我见你一面,便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若是我没看错,你可是风清宁?” 苏岫直接发问,只见安娆神色一怔,刹那间便落下泪来,她死死盯着苏岫,泣不成声。 “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已经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我今日画了男相,你怕是难以认出我,可你却是好认。” 安娆尚在病中,只着一身素衣,脸上未施粉黛,眼下又带着浅淡的乌青,却还是清水芙蓉,梨花带雨。 苏岫搭过脉,眉目凝重,她已然知道安娆得的是花柳病,怕是没多长时间了。 “我们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爬树还是你教我的,如今我倒用这招爬了你的窗户。” 安娆愕然:“你是苏家丫头!” 苏家和风家世代交好,早些年在京城还互为邻里,两家夫人也曾指腹为婚,只是后来风老爷子被外调,风家便也跟着迁走了。 “难为你还认得我…” 安娆埋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沦落红尘,一早不似从前了。 苏岫只道:“你走后,我还大哭过一场,时常想着你,新来的玩伴总没有你那般漂亮,你打小可就是个美人胚子,尤其你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最让人难忘,大人们都说你是菩萨命的。” 安娆凄婉一笑:“是么?原是菩萨命短,我怕是活不久了。” 闻言,苏岫不敢看她的目光,只把头低下:“不会的,清宁,你还这么年轻…” “阿岫,我接下来的话,说与你听,你定要记牢。”安娆骤然攥住苏岫的手,紧得像铁锢一般。 “苏家落难时,我父亲本想上奏声援,却在当晚被慎王的叛军索了性命,那折子还没被送出去就沾了血,被一把火烧了个净光,我们一家老小险些都被烧死,只有我拼了命才逃出来,做这档子生意,一来为了生计,二来…” 安娆说到这,声音愈发颤抖,却也无比坚定:“为了找机会杀了慎王。” 苏岫用目光回应她,眼神里没有半点退缩。 安娆倏地猛咳几声,转身抱起案上的琵琶,递给苏岫:“慎王最喜欢听我弹琵琶,我俩的琵琶都是在京城教坊学的,怕是你弹的比我要好。” 苏岫下意识接过琵琶,怔然道:“清宁,你不会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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