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白榆君竟强行扯开了层层布带,扣动了手铳。 而那子窠分明是朝她来的,可她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伤痕,更没有半分痛处,她狐疑地抬起头,只见蔡秋影不止何时挡到了她身前。 蔡秋影看向桑枝,子窠已经埋进他的身体,暗红的血液从那小小的伤口里流淌出来,而他还在妄想从那个人的眼里找出一分一毫的懊悔或是惋惜,哪怕是怜悯。 懊悔当初弃他而去,惋惜当年少年意气,怜悯此时舍生忘死。 可她眼里什么都没有,是无尽的虚无。 蔡秋影这才明白,昭暮云,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究竟想要什么,她想要的是权力,是江山,是青史留名,她野心勃勃,多少人为她而死,她根本不在乎。 刚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感情。 扣动手铳已经耗费了白榆君一只手所有的力气,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重新崩开,可他忍着伤痛,丝毫没有犹豫,挣开了另一只手的布带。 又是一颗子窠,穿进了桑枝的心脏,在最后一刹那,她想的是什么呢,是她决定离开蔡秋影去当秀女的暮色苍茫,还是她初遇梅靖时两人的惺惺相惜。 黄岱等人闻声赶来,帐内血腥味十足,他们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而苏岫正坐在床边为白榆君重新包扎伤口。 白榆君看着苏岫颈上的伤口,轻声道:“你也受伤了…” 苏岫冷声:“你少说话。” 白榆君讪笑几声,他便知道这人气还没消,怕是要再多几日才能哄好。 苏岫神色凝重是因为她知道,白榆君手臂上的伤压根没好全,又这样强行扳动手铳,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 果真如她所料,即便是伤痛痊愈后,白榆君也没用过手铳,连拉弓射箭都很少有,而且剑术也大不如前,只能提笔写几个药方,誊几句诗词。 不过也确实不必再动用兵戈,自北陵圣君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衡,此后百年,皆是河清海晏,九州安定。 苏岫被册为皇后,母仪天下,此后帝王不再纳妃,后宫形同虚设,一帝一后,被后世奉为佳话。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战争只过去数月,皇城还是百废待兴,白榆君真真切切地忙了一阵子,这朝堂争端真是不比带兵打仗容易多少。 苏岫也并不习惯皇后这个称谓,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叫她苏医师,有一次白无双进宫,喊了半天皇后娘娘,她竟没意识到是在叫她。 她还是喜欢日日往太医院跑,即便总被桑白指点为不成体统,可她还是闲不住,况且她还有夙愿未了,怎能甘心在后宫之中享清福。 不必等她开口,白榆君也知道她在惦念什么,羽芳堂被毁许久,也是时候该重建了。 清致镇遭战火侵袭,也是面目疮痍,而新帝新后的首次微服私访便是来了这里。 找到羽芳堂的旧址并不难,只是要还原祠堂中的宗祖排位,还有里面被损毁的医书古籍,都是极为难寻。 白榆君也只能凭借依稀记忆,各方问询,写出该供奉的先祖。 夜色凉如水,两人泛舟于清致湖畔,船舱之内,白榆君挑灯落笔,苏岫在一旁研磨,她看到纸上笔迹,念道:“始祖景竹茹…这位可是当年景堂主的师父?” 白榆君点点头:“没错,我也不曾见过她,倒是听堂主提起一些,总之是说她医术了得吧,羽芳堂也是她一手创立。” 苏岫了然,又再一旁看了一会儿,眼眸微转,凑上前去吹了一根蜡烛,白榆君眼前倏地一暗,不由得一愣,随即看向始作俑者,浅笑道:“怎么啦?” 苏岫轻咳几声:“我看你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晚夜色正浓…” 不待她说完,白榆君便心领神会地搁下笔,轻轻吻过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边:“原来皇后是想侍寝了。” 最后一根蜡烛也被吹灭,湖水平静无波,船只却轻轻颤动,自泛涟漪。 想来是明朝会有狂风大作,天上的玉盘被罩着一层薄纱,倒是星辰明亮闪烁,与山河万里相衬,一片辽阔静谧。 百年后,帝后二人双双作古,讲述这段时期的话本里常言:“衡圣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常大开国库,兴办粥厂,救济贫苦之民,圣祖皇后亦贤德仁厚,凭扁鹊再世之医术,闲暇之余常微服到民间无偿诊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正史亦有云:“圣祖在位数十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杏林春暖,橘井泉香,以至帝后离世之时,百姓自发游街悼念,泣之如丧考妣,民间组织供奉庙宇不计其数。” ----
正文终于完结啦,接下来会随机掉落几章番外~ ==== # 番外 ====
第57章 番外:黔州 ==== 大衡三年,黔州水患频发,收成寥寥无几,白榆君收到上报,便从国库中批下赈灾银钱。 苏岫在一旁陪着白榆君批阅奏折,看着他亲手写下的朱批,不解道:“开国初年,国库也并不富裕,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只一个黔州便要花去这么多,若是过几日旁的地方再有灾情呢。” 这语气听着像是质问,连旁边站着的内监都被这话噎得一愣,这若是传到前朝去,那些文官弹劾皇后狐媚惑主,妄议朝政的折子岂不是要铺天盖地的呈上来。 不过好在这内监是个哑巴,只会听不会说,这话自然是传不出去的。 白榆君只笑着,胸前的玉坠子在盘龙绣前晃了晃,持笔一顿,耐心道:“这银子呢一层一层播下去,到了灾民手里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呢,多批一些准没错。” 苏岫沉吟片刻,附在白榆君耳畔说了什么,连站在咫尺之间的内监都没听清,白榆君笑意渐深:“好,那就依你。” 说来,黔州与北陵军的缘分可不浅,当年几十万大军从北陵出来,第一个占下的城池便是这黔州大地,可这地方里里外外便只有一句话——穷乡僻壤出刁民。 而今的黔州太守便是当年被派到亡川的小小州判杨度,而黔州通判便是他弟弟杨铎,这两人有幸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当今圣上顾念此缘,又觉得这杨度的审时度势之风实在难得,便破格提拔了他。 不料这没上任几年,便发了灾患。 那日,住在黔州东村的林王氏遇见了个怪事,一对年轻男女敲了他家的房门,这两人的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且不说这灾荒时节,人都往外面跑了,哪里还会有外乡人到这地方。 再者,看着两人的穿着实在贵气,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林王氏将沾了污水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陪笑道:“两位…是有什么事么?” 年轻男子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您家里吃顿饭,不知您是否方便?” 见林王氏有些难为情,年轻女子又补充道:“我们可以付钱。”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最近闹水灾,粮食没剩下多少了,便只有些浮麦和野菜,看你们二位金枝玉叶的,这…” 年轻男子神色稍稍一变,仍笑道:“没关系的,能果腹就好。” 林王氏神色微霁,一边请两人进来,一边道:“我家那口子到河畔修河坝去了,晌午便在坝上吃伙饭,不必等他,你们稍等会儿,饭很快就好。” 年轻女子跟着林王氏进了厨房,帮着择菜,却见那野菜烂的烂,蔫的蔫,也没剩下多少能吃。忍不住问道:“官府没有给你们发赈灾的银两么?” 闻言,林王氏叹了口气道:“太守本是好意,想着把折合的银两换成了粮食分下来,这样便少些人从中作梗,换到的粮食还能多些,可像我们这样上头没人的人家分下来的粮食还是缺斤少两,便只能用碎银去换些浮麦来糊口,家里男人又出去修坝,地也没人种…” “如今是谁管分粮的事?” “是通判大人,他是太守的亲弟弟,可不好惹,若是不给他银子,就别想要粮食。” 那年轻男子闻言也走过来,不紧不慢道:“还有这等事,我倒要去会会。” 他说罢就起身离开,林王氏拦也拦不住,见与他同行的女子竟也不纵着,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杨铎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当上了一州通判,都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条蛇也算是过得风生水起,黔州所有有权有势的商贾都想着巴结他。 他便日日在水云楼里宴请宾客,山珍海味,不醉不休。 “呦,小杨大人今儿来的这样迟,可要罚上几杯才是。”一位富商见杨铎姗姗来迟,调侃道。 杨铎一脸不耐烦:“还不是今儿来个闹事的,不拿银子就想跟我要粮食,我见他衣冠楚楚便多说了几句,想不到他竟那般泼皮。” “什么人啊,敢烦我们杨大人,报上名来,我找人好好收拾收拾。” 杨铎仔细想了想:“好像叫薛什么…”他思忖许久,最后干脆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在这黔州,再大的官还能大过我哥?” “诶,我记得当今圣上好像也姓薛。” 一位富商话音刚落,席面刹那寂静无声,杨铎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让他硬生生压了下去,随即大笑道:“就他!还圣上,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他那笑声似嘲讽,却更似给自己壮胆。 杨铎哈哈大笑过后,却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对,只觉得脊背发冷,回头一看,只见他哥正站在他身后。 “哥…”杨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一个耳光便落了下来。 “你可真是给我长脸!”杨度扬起的手掌还发着烫,恶狠狠道。 杨铎来不及捂着脸,耳畔阵阵嗡鸣,他还来不及反驳,却见不远处有人拾级而上,那人正是白日里来烦他的男子。 依旧是衣着华丽,最要紧的是气度不凡,更可怕的是,眼尖的商贾依然看出了那男子袖边的暗纹,是云龙纹。 何人敢用得龙纹?! “杨大人,您这样打玉皇大帝的耳光,夜里可是要梦魇的。” 杨铎抬起头,看见那人轻柔一笑,恰似月光,却说不出的锋利,让他双腿一软,直跪了下去,转头一看,他哥也跪着呢,还朝着那男子俯首道:“让陛下见笑了。” 陛下! 杨铎脑子里轰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塌了,再也拼不起来,他终于想起这人说自己叫什么了。 薛荥,薛白榆,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席面上的人还哪有敢坐着的,纷纷跪了一片,又是圣上又是万岁地齐呼,个个抖得快散架了。 白榆君却坐了下来,讲那玉著盈盈一握,轻声道:“真是好酒好菜啊,你们可知道朕中午吃的什么?” 没人敢应声。 白榆君便自问自答道:“是野菜,还是烂了的。”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挑着盘中的珍馐,声音却渐渐冷了:“原本朕也纳闷,那么多银子都拨到哪去了,此刻算是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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