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她看向苏岫,眸中坦荡如砥:“我原以为你出身在那种地方,便不会是什么好姑娘,可那日见你在宴上受伤,我便很是担心你,见你养病时候又不骄矜,连疼都没听你喊一声,吃穿用度也从不讲究,我这才觉得你和那些花街柳巷的软骨头不一样。” 苏岫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这王妃的气魄心胸不一般,寻常高门大院里的妇人总是为着男人片刻的垂怜宠爱,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她想起从前的苏府便是如此,虽然父亲只纳了一房妾,可那小娘和母亲的关系仍是水火不容。 可这慎王妃却不同,她不剽悍善妒,不拘小节,将这家业管得井井有条,又目光长远,心胸宽广。 苏岫还没来得及搭话,却忽而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低头一看,只见凳子下面伸出一只白胖的小手正拽着她的宽袖。 她探头看过去,正与一个虎头虎脸的小男孩目光相撞,那小男孩见自己被发现了,便咧嘴一笑,露出豁口的门牙:“你就是爹爹领回来的新小娘,我喜欢你,你生的漂亮!” 见状,王妃即刻呵斥道:“怀儿!谁让你往凳子底下钻的?嬷嬷呢?还不快把他领下去,半点规矩都没有!” “怀儿才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呢,王妃别动怒啊。”李夫人柔声道。 苏岫看那小男孩被嬷嬷领走,瘪着嘴,一脸的不情愿,边走边眼巴巴地望向她,她莞尔:“这便是小世子吧,说话聪明伶俐,养得又可爱,将来定能成大才。” 王妃勉强笑了笑,单是这一笑,满是戾气的面容便被晕上了慈爱的容光,只可惜转瞬即逝,下一刻她便冷哼道:“瞧瞧他哪里有世子的样子,成天只知道玩。罢了罢了,不管他了,先用午膳吧,我听说你们过来,让厨房备了好些菜,夏日里没胃口,不做精致些是不行的。” 席间,苏岫吃了许多她从前在京城也没尝过的菜样,色香味俱全,看得出花了许多心思,而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碗冰镇过的绿豆汤,竟是淡淡的红色,豆子被滤得十分干净,汤色如湖面般澄澈。 王妃亲手将那微凉的碗递过来,熟络得就像相处很久的亲人。 次日,苏岫蒙上斗笠,孤身到奉天府赴约,穿过重重帷幔,级级拾阶而上,将那喧嚣俗气分离开来。 冯知谦一早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简易玄色缎面锦袍,绣着走进才能瞧见的层层暗纹,他见苏岫走进来,起身迎上来:“你来了,先前我悄悄去别苑看你时,见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才约你过来,如今怎么样,可大好了?” 苏岫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边柔声应道:“如今已然无碍。” 这屋子隐蔽小巧,出入仅有一扇小门,连窗户也没有,陈设也很是简单,墙角一张檀木塌,塌上是张四角小几,另一边倚墙靠一张花梨八仙桌,左右落两把镌花太师椅,仅此而已。 “这地方可是我特地叫曹老板给我置的隔间,旁人都进不来。”冯知谦将苏岫扶到檀木塌上坐好,温声道。 苏岫眼眸微垂,腰肢一软,便自然地倚到冯知谦怀里,却只蹙着眉,不开口。 冯知谦揽着她,斟茶哄道:“这是怎么了?” 苏岫俯在冯知谦肩头:“爷此番归京,不知你我二人何时能再相见。” “你且宽心,过不了几日,你便能永远跟着我了。” 闻言,苏岫眼眸一闪,却还是强压下好奇,只道:“你只会挑好听的哄我,慎王已经要了我,我这辈子便都是他的人了,除非…” 冯知谦自然而然地接道:“除非他死了。” 他的语气冰冷刺骨,让人心里平白下了一场大雪,冷得让人心寒。 苏岫微微战栗,只等他继续道:“此番慎王对朝廷起兵,与我商议里应外合,那我就给他来一个反间之计,彻底绝了他的后路。” “爷一向谋虑过人,此等大事也断断不会有什么差池,我只担心爷为了我这样做会不会…” 不待苏岫说完,冯知谦便打断道:“你不必多虑,慎王行事作风我不满已久,与这样的人为伍并非我心中所愿,你的出现只是坚定了我的选择。” 说着,只见冯知谦凑近了,凌厉的剑眉,蒲扇般的双睫,淡红的唇瓣,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丰神俊朗,这一切都步步紧逼,就要吻过来。 此前几次与他亲近,苏岫都巧作害羞掩饰过去,可今时今地只怕再难躲闪。 苏岫咬紧牙关,随即紧闭双眼,她感觉那温热气息近在咫尺,却忽而戛然而止,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一只扇面横在眼前。 随即是冯知谦的一阵惊呼。 “白榆君!你怎么在这?” ---- 注: 出自李商隐《无题》
第13章 不堪忆 白榆君手持折扇,横在两人中间,若无其事地扑了扑扇面,淡然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君不能来的?” 苏岫看了白榆君一眼,忙从塌上跳下来,揶揄道:“主人…” “还不快过来。”白榆君眼也没抬,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曲折,却叫人莫名紧张起来。 苏岫先前那声主人叫得又惊又怕,实则内里却是喜出望外,她背对着冯知谦,笑着朝白榆君吐了吐舌头,随即装作惊慌失措地钻到了白榆君身后。 半晌,冯知谦敛了敛眸中的锐利,颇为温和道:“这是我向曹老板讨的密处,白榆君却来乱闯,未免有些不守规矩…” 白榆君却笑着打断:“规矩?国舅爷怕是在宫里待久了,总爱拿规矩约束别人,只不过我可是叛军,是你们口中的反贼,若是我也守规矩,那还反什么,叛什么呢?” 冯知谦脸上的表情一滞,似乎还未想出什么说辞,就听白榆君又道:“不过若是提起规矩,我家阿娆是被慎王领去的人,却在深夜与国舅爷在此处私会,我难道不该管么?难道要纵着她做有辱门楣之事?” 闻言,冯知谦顿了顿,像是硬生生将不甘和愤恨都咽了下去,竟也挤出来一抹假笑,拱手道:“这就请白榆君放心了,慎王之势已是黄昏残阳,该是我的,迟早都会是我的。” 白榆君温润一笑,轻飘飘地拱了拱手:“好啊,本君恭候,不过今日这人,本君还是要带走的。”随后抓起苏岫的手臂便转身离开。 冯知谦看着两人飘然离去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他想终有一天,滔天权势也好,所爱之人也罢,通通都像这茶杯一样,牢牢被他攥紧。 而所有逆他心意之人,他都必须铲除。 出了那密阁的门,白榆君便松开了手,换成苏岫拽着他的袖袍,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苏岫下楼梯的脚步分外轻快,直到奉天府的嘈杂声再次浮于耳畔,她才快步与白榆君并肩,问道:“你怎么会来?” 白榆君先是没听见一般朝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等着苏岫自己撞上来,随后压着笑意,权当没注意到刚刚那问句里的雀跃,冷言冷语地反问道:“怎么?你不愿见到我?哦,我明白了,是我搅了你二人的私会,你们怕是有不少体己话要说。” 苏岫双眸清亮,那些精明算计都暂时地化去,空余一片澄澈,她只眨了眨眼,便脱口而出道:“你能来我很高兴,已经很久没看到你了。” 白榆君心头一滞,像是被一箭击中,却又不疼,只是浑身渐渐发烫,竟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把情绪都婉转地恰到好处,可这一切的处心积虑在苏岫面前似乎都无济于事。 苏岫不知道白榆君为什么忽然不说话,她走过来继续道:“既然圣君来了,我便请你看场好戏。” 白榆君回过神来,莞尔道:“你不会又要带着我飞檐走壁,上房揭瓦吧?总之不是什么正经事。” 苏岫大笑:“圣君说笑了,我们是叛军,哪里会干什么正经事。” 两人坐在奉天府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等到深夜才等来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人。 是慎王的李夫人。 她个头不高,被一身黑衣兜帽裹着,直奔楼上去。 苏岫和白榆君对视一眼,随即径直从后门溜出去,借着高耸的树枝与围墙,几步爬上了屋顶。 阴风怒号,月黑风高,苏岫抬头看了看天色,啧了一声:“可惜了,今儿夜色不好。” 白榆君带着笑音回了她一句:“不过倒正适合我们。” 苏岫上前轻轻揭开几片瓦,只见光亮从缝隙中流淌出来,循着那光看去,正是密阁里的情景。 李夫人端坐塌上,冯知谦扶着她的肩膀,对她耳语了几句,她便如受惊之鸟,厉声道:“什么?!你要背叛王爷?” 她的声音不算小,且尖锐刺耳,不知冯知谦听得真切,房顶的两个人也听的清清楚楚。 白榆君轻笑:“看来这慎王身边都是厉害角色啊。” “我在李夫人的房里无意看到她写给冯知谦的信,便猜到他们关系不一般。” “我对这个李夫人倒是有些了解,她本姓林,名云杉,和冯知谦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不知怎么就被慎王收了去,如今看来,这李夫人是冯知谦一早就埋在慎王身边的一步棋啊。” “棋子最不该有情,否则就会变成弃子。”苏岫注视着屋内的一切,轻叹道。 只见冯知谦怒极反笑:“背叛?在你眼里我就是慎王的一条狗是不是?” “谦郎,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李夫人声势弱了下来:“只是,王爷待我如亲人一般,我不能…” “那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输吗?你口口声声在信中说想我,念我,如今却要帮着旁人?!” “不是这样的…”李夫人悲痛欲绝,却还没有失了理智,她渐渐平静下来,温吞道:“从前,你让我待在慎王身边,为你牵线搭桥,你们之间也逐渐合作的顺风顺水,而我,无论是在别苑还是王府,王爷从没有亏待过我,更不用说王妃,她待我就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又时常可以见到你,能见你平步青云,权倾朝野,再到如今,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我不满足!”冯知谦冲上去攫住李夫人的肩膀:“我要的是王位江山,我全天下人对我俯首称臣,我不要一人之下,我要永生永世的万人之上。” 李夫人倏忽间觉得恍然如梦,她回首从前,与冯知谦年少相识,相知,乃至相恋,她以为她明白这个人的庞博野心,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眼前人如此的陌生。 与她朝夕相处的一切都即将化为灰烬,而她只能作壁上观,她只觉得筋疲力竭,从没有这样累过,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叹息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加害王爷。” 闻言,冯知谦冷笑一声:“那你又能如何?就凭你?你是想把我跟你说的一切都跟慎王说一遍吗?那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敢把你给我写的所有信都拿到慎王跟前,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