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夫人脸色一白,她似乎不相信刚才那段话是从冯知谦嘴里说出来的,又反复确认了几遍,随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双唇也渐渐没了血色。 她死死地盯着冯知谦,似乎想找出眼前这个人和她从前认识的谦郎之前的些许相似之处,可她找了好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冯知谦以为李夫人终于服了软,便还像从前一般安抚道:“好了,这就对了嘛,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哪里舍得伤你呢,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好好跟你告个别,不过我们也不会分别很久,很快我就会来接你,我们不是早就两心相许嘛,我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人。” 李夫人没有再吭声。 苏岫看着冯知谦派的人将李夫人送上马车,她忽而感觉那里面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
第14章 莺莺传 苏岫回到鹤居已是后半夜,她关上房门,将灯火燃起不久,才听见外面有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岫知道陪她回来的人是谁,在回来的路上,白榆君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在看到屋内的灯亮起才暗自离去。 此时此刻那飘摇的火苗就像燃在苏岫心里一般,一阵阵温澜潮生。 次日,苏岫便听闻王妃再次有孕,说是传医师来诊脉时已是三个月的身孕,李夫人和苏岫闻讯赶去。 还没进院门就听王妃在里面高声道:“我没这么矜贵,不就是怀个孩子,也不是没生过,账还是一样看,家还是一样管的。” 李夫人疾步走进去,规劝道:“我的姐姐,你快歇歇吧,有了身子的人还在这对账,这账本你就算少看一日,那也乱不了。” 苏岫也走过去附和道:“李夫人说的是,王妃有了身孕自然要细心些,怎么到了三个月才传医师过来?王妃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连月信推迟也没察觉吗?” 闻言,王妃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瞧瞧这安妹妹说的,跟那医师审我的话如出一辙,你啊有所不知,我们王府呢,有自己的官田,这不是前些日子忙着下放种子么,我这一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也罢,今儿既然你们都过来了,我便索性歇上一天,就坐着陪你们喝喝茶,吃些点心便是。”说着,她搁下纸笔,随即目光一转,看向李夫人,忽而皱起眉来:“你瞧瞧你,还说我呢,你这些天又没睡好吧,脸色也太差了。” 苏岫也看过去,心里不由得一惊,李夫人消瘦了不少,脸色黯淡无光,黑白分明却呆愣无神的双眼下晕着浅淡的乌青,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 苏岫知道她所为何事,却不能点破,只能接着王妃的话茬道:“是啊,李夫人也要注意自己都身子。” 李夫人听了,这才扯出淡淡的一抹笑意,像是只提线木偶被挑起了某根线,才会笑那么一下。 王妃脑中灵光一闪,倏忽道:“我听说最近镇上来了个戏班子,专唱越剧的,要不然我差人将他们叫过来唱个半天,也好解解闷。” 那天,戏班子到别苑的梨园里咿咿呀呀的唱了整个下午,苏岫对戏曲没什么兴趣,只知道那唱的一出西厢记。 这是老戏文了,从前在苏府时,苏岫少说也听过几十遍,不过总还是能听出新鲜来,台上莺莺舞着长袖,唱念做打皆是功夫。 “这西厢记我看过许多遍,回回都觉着这两位角儿对感情之事太不坚定,总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倒是那红娘我最喜欢。”王妃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被宽大的衣裳遮着,手边尽是瓜果零嘴,她时不时衔上几颗,见那戏接近尾声,才笑道。 苏岫正要随意附和一番,却见李夫人在一旁悄然红了眼眶,她不知道如何宽慰,只好低了低头,装作没看见。 在别苑的那个夏日,尤为风平浪静,鹤居里的海棠花从盛开到落败,几个月来,都没有战事传来,慎王回过别苑几次,也不过是跟女眷吃几顿饭,有时连夜也不留便匆匆离去。 可苏岫知道,这是惊涛骇浪前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汹涌。 “不是不是,李姨娘不是这样梳的。”小世子抱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发髻,暗自嘟囔道。 苏岫皱了皱眉,擦了擦鬓角的汗,柔声道:“可是我就是按照她教我的那样梳的啊。” 半晌,小世子都没有搭话,待到苏岫回忆了一遍李夫人的梳法,再走过去打算帮他重新梳时,却发现这小人正在角落里暗自掉小金豆。 “呀,这是怎么了?哪有男子汉因为发髻没梳好就哭鼻子的?”苏岫蹲到小世子面前,调侃道。 “不是因为发髻没梳好,我只是觉得…李姨娘定是不喜欢我了,从前都是她帮我梳,她都好久没有给我梳头了…” 小世子那双眼睛长得和王妃十分相似,眨巴起来比外邦进贡的波斯猫还要好看,被泪水一浸更是明媚似波光粼粼的湖面。 苏岫一边给小世子擦眼泪,一边哄道:“不会的,李姨娘很喜欢怀儿的,只是最近你阿娘和李姨娘都在忙官窑的事。” 提起官窑,苏岫灵机一动:“这样,安姨娘带你去官窑玩吧,过几日就是你李姨娘的生日,你可以亲手捏个瓷器送给她啊。” 闻言,小世子立马止住了哭声,蹦起来道:“真的嘛,那我要去!” 小世子一到窑厂,苏岫便挑了个细心又耐心的窑工陪着,教他如何让瓷土成型,如何画上喜欢的花样。 苏岫在一旁看着,也起了兴致,自己动手学着捏,可她在手工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梳发髻梳不好,捏瓷土也捏得四不像。 她本想捏只小狼,可越捏越想只狗,便只能在狼嘴上下功夫,总要威风霸气一点才像狼,最后只捏成了个青面獠牙的疯狗。 丑得连她自己看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不禁幻想起来,如果把这个小家伙摆在白榆君的帐中会怎么样。 小世子玩了一会儿也没了耐心,身上手上都沾了瓷土,还跑过来拉苏岫的手:“安姨娘!我饿了,想吃点心。” 苏岫也不嫌他,只笑着:“好,安姨娘去给你找。” 官窑本是慎王没反之前向皇帝讨来的肥差,慎王举家迁到别苑暂住后,官窑的事便归了王妃协理,平日里查账征收都是王妃和李夫人与督窑官交接。 李夫人的翠居旁就是别苑的一个小门,从小门直通官窑很是方便,苏岫从官窑出去,没几步的路就到了翠居。 “李夫人,你正忙着吗?可不是我有意吵你,是怀儿闹着要吃点心…” 经过这么多日子,苏岫已经和李夫人还有王妃有了些情谊,进出彼此的院子也不必再拘着礼,她一边走进去,一边说着话,直到经过堂屋,看见卧房里的一幕,她便顷刻失了声。 只见那房梁上摇摇晃晃着一根粗绳,绳上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夫人。 她梳着出嫁前的垂云鬓,头戴素钗,略施粉黛,着一身水青色襦裙,清水芙蓉一般,那双往日里温柔似水的双眸,此刻正微微阖着,一副沉静安详的样子,若不是看见那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紫红勒痕,定以为她还睡着,且做了好梦。 丫鬟见苏岫过来,泡好了茶推门进来,接着便是杯碎茶泼,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苏岫比她要冷静许多,一来是苏岫已经见过许多死人,心中再如何悲恸,身体也已经麻木,二来李夫人确实算其中表情最平和,离去最安逸的了。 李夫人被抱下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僵硬,想来是走了许久,那丫鬟如丧考妣,悲痛失神,只念叨着:“夫人说,要在屋里对账,不让旁人进来,我…我便一直没敢打扰…” 苏岫看见那狭小书房的案上摞着已经对好的账本,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天以来,李夫人一直交代这些,嘱咐那些,连怀儿的发髻也放不下。 账本一侧还散落着几页纸,苏岫走过去看了看,那上面笔墨已干,是李夫人抄写的诗词,只有一句顿笔颇多,笔画浓重得支离破碎,尤为醒目。 薄情少年如飞絮。(注) 那是说张生的一句诗,《西厢记》本由《莺莺传》改编而成,本是悲剧,字里行间,痴男怨女,为情为爱,尝尽酸楚。 后人心有不甘,才改成了如今的团圆结局,而李夫人的一生便被囿于最初的结局中,终不得脱身。 苏岫将纸张攒起来捏在手里,直到指节泛白也没有松开。 ---- 注:出自毛滂的《调笑转踏》
第15章 逃亡路 因李夫人是在别苑过世,慎王不在,王妃身怀六甲,又惊骇过度,难以操持,丧仪便只能草草了事。 棺椁停在那里,找几个和尚念了半夜的经,苏岫陪着小世子跪在堂前守灵,经文与晚风丝丝缕缕地吹在耳畔,吹得人昏昏欲睡。 小世子那张还掐的出水的嫩脸蛋上还挂着泪珠,靠着苏岫半睡半醒,却听见院墙外一声尖鸣。 “年不是都过完了,怎么还有爆竹…”小世子惊醒,揉了揉眼睛,不待他说完,周遭便尖叫声四起。 只有年幼而不谙世事的孩童才以为那是新年的爆竹,而其他人都意识到了战火的来临。 和尚身着袈裟,却早已没了持重,佛珠也扔下不管,只顾着奔走逃命,丫鬟小厮也纷纷逃窜,只见后门刚被一人推开,就有乱箭飞射进来,直中那人心胸,血溅高墙。 有穿着甲胄的士兵闯进来,像是官府的人,他们既然已经打到别苑,怕是慎王那边也凶多吉少。 苏岫抱起小世子躲到矮墙边上,眼见着这些官兵闯进来,这偌大的别苑,他们要杀要烧,要抢要掠,怕是也要一阵子功夫。 也不知王妃那边如何了。 “父王…父王会来救我们吗?” 小世子一开口,苏岫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小祖宗,你先别出声。” 苏岫一早见过这阵仗,就在她和小世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她失了全家的性命,说来还是一路人干的好事。 小世子见了鲜血和刀剑,才吓得清醒了,抱着苏岫的手臂不敢再吭声。 慎王府的剩余女眷都被搜罗到正堂,被绑到一起,哀哀戚戚地哭作一团。 “王妃和那个小世子呢?” 将军的一声问话掷地有声,却像是石沉大海,回答他的只有千回百转,浪涛翻涌的哭声,连个敢正经搭话的人也找不出来。 后来那将军实在听不下去,便找来破布将这些人的嘴一一堵死。 这群官兵占了别苑,便是等着慎王自投罗网,再不济也要抓到王妃和世子,好辖制慎王,可直到天亮,也不见泼墨太阳花旗的踪迹。 “诶,你说那慎王不会不来了吧?” 苏岫搂着小世子缩在墙板间,听着两个士兵一边打哈欠一边聊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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