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念所想,皆是想从景拓身上多学些。 倒是景拓,看到她自己绘的人体穴位图,有些意外:“连翘姑娘还会作画?” 南境困苦,少见画师。 更不会有北海来的异乡人。 “我幼时体弱常卧病在榻,大哥就买了许多画册、书籍给我解闷,看的久了自学了些皮毛,”夏宁掩唇笑,故意做出娇羞状:“不入眼的雕虫小技,哪里值得先生夸奖。” 景拓的视线又将那张图粗看了两遍。 自学,如何能学到这等技巧。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神色,再次开口时,已然恢复了温文尔雅之态,“来,将昨日给你的脉案背一遍。” 夏宁瞠目:“全部?” 景拓文雅着略一颔首,面上的浅笑人畜无害:“是。” 夏宁伸手挠了挠鬓角,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心虚。 昨日她光顾背穴位图了,才通读了一遍脉案,哪里记得住。 她看向商老大。 商老大知道她素来拼命,时常会劝。 本来坐在一旁跟着看穴位图的商老大轻咳一声,站起身道:“那什么,马上就要进兖南乡了,我和弟兄们去煮些水备用。”说着,还似模似样的点了点夏宁,端着一副兄长的风范,“连翘,跟着景大夫好好学。” 夏宁满脸哀怨,“大哥!” 商老大迅速闪了。 夏宁又去看商乙:“商乙大哥——” 商乙拍了拍屁股:“解手去,不打扰你们了哈!” 闪的更加快。 只留下他们两人,面对面的坐在野地之上。 景拓难得见她露出为难之色,比她平时骑马驰骋、浑身拼劲的模样截然不同,那些抓耳挠腮的小动作,说明了她也只是一个女子。 景拓加深笑意,催促道:“开始吧,结束后也好早些上路。” 夏宁支支吾吾的会儿。 想来景拓考她学问她总能答得上来,这还是第一次失手。 她转了下眼珠,最后一咬牙、一伸手:“先生,昨日你给我的脉案我没背出来,你——打吧!” 被缰绳勒的粗糙的掌心朝上。 除了五指纤细、手掌秀气。 全然不像是一个姑娘该有的手心。 景拓随手寻了一根枯枝,单手虚拖住她的手背,扬手重重落下。 啪—— 竟是真的抽了下去! 夏宁又惊又疼,失声叫了声,扭过头去,瞪着眼睛看他:“先生当真打我?” 似是真的疼了,她的五指微微蜷起。 手心浮现一道红痕。 景拓敛起面上和煦的浅笑,目光安静,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学医本就枯燥,最忌急躁。连翘姑娘这些日子自觉学的不错,对我布置下来的课业也有些疏懒,觉得脉案不重要,才不看的是么?” 夏宁视线游移。 不敢与他对视。 景拓看她这样,知道她是知错了。 语气稍加放柔:“知道错了,就该认错、改错。” 夏宁的唇线绷紧着,垂眉耷眼:“是。” 景拓用枯枝点了点她蜷起的手,“手摊开,还有四下。” 夏宁猛一下抬起头,形状姣好的杏眸中皆是诧异:“还有?”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蜷起的手指却伸直了。 景拓忍住嘴角的上扬。 这姑娘心口不一的很。 果不其然,景拓又抽了四下,慢条斯理的折了枯枝:“今晚将脉案背下来,明日我继续考问你。穴位不急,针灸还不是你能学的。” 夏宁轻攥着手心,闻言,又是一个抬眼看去。 撞上景拓波澜不惊的视线。 夏宁瞥过头,拖着手去寻商老大了。 商老大远远关注着他们,生怕这两人学着学着就生出些什么,但看到景拓竟毫不犹豫的抽了妹子五下,当下心疼不已。 来到商老大跟前,可怜兮兮的摊开手掌,把一片红肿的掌心递给他看,“大哥……” 商老大早就准备好了药粉,倒在她的掌心,又用干净的巾子包扎起来。 低声说道:“学医那么苦,便是男子学上几年也不一定能学成,你一个姑娘家又何必这么拼命?” 药粉上手后,会有些刺痛。 夏宁面不改色。 只是笑着回道:“这世道女子艰难不易,多学些总能傍身。” 商老大愣了下。 忽然就明白为何一个娼籍的女子,为何会有些身手,又为何要拼了命学习马术、又跟着他学功夫,原来皆是为了傍身。 为了活下去。 女子不易,学这些男子尚且叫苦不迭。 她瘦弱的身躯,又是如何咬牙扛过来的。 商老大喉头微苦,想起亡妹发病时那般痛苦,却还要冲他微笑,说:哥哥,连翘只是有些些疼,不碍事的。 她们…… 性格也这么相似。 商老大抬起手,在她的发髻上轻拍了下,很快收回手:“认真背脉案去,下次可别再被景大夫打手心了,知道不?” 夏宁心中微暖。 她扮演着商老大心中所念的‘商连翘’,昂起脸,笑的眉眼弯弯。 “好~” 短暂歇息后,商队再次出发。 随着越来越深入北方,原本正值五月微热的气温逐渐降了下来。 正午有些阳光还算暖和些,骑马穿着春装也不觉得冷。 不到傍晚,没了阳光后,便是穿上披风也让觉得浑身浸寒。 四周的绿意减少,黄土尘沙地越多。 树干魁梧遒劲,但枝干上却没多少绿叶。 满目萧条。 这一日休整后继续赶路,天色阴沉忽变,忽然狂风大作! 卷的众人猝不及防! 夏宁被疾风从马上扇的滚落下来,脑袋磕到一块石头上,马匹受惊扬蹄嘶鸣后直接逃了!夏宁立刻松开手里拽紧的缰绳,顾不得晕眩,只死死的扒拉住刚才险些要她的命,现在是救她的命的石头。 眼睛进了风沙,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口中更是被灌满了黄沙尘土。 可她紧闭呼吸,不敢张口。 远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惊呼声、马蹄声。 “兄弟们稳住护住货物!” 在疾风之中,商老大的声音传来,透着艰难的喘息声。 狂风刮过,却迟迟未停。 夏宁趴在地上,系在脖子上的披风勒紧她的脖子。 几欲窒息。 她快速挪动手,将披风解开后,一阵狂风再次袭来! “啊——” 整个人被狂风掀起,惊呼声呼出,尘土灌入口中。 她单手死命的扒住岩石,但风力更甚,五指寸寸脱开时—— 忽然一个黑影岣嵝着背从旁闪来,一手拽住她的胳膊,一手压住她的后背用力压下! 夏宁再一次趴回地上。 她惊魂未定的扭头看去,模糊的视线之中,看见的竟是景拓…… 他围着面巾,快速低声道:“低下头风沙入眼。” 夏宁扭过头,趴在地上。 风沙呼啸而过。 按在她后背的掌心却强而有力,隔着衣衫春衫也能感受到体温。 不知过了过久,风沙渐小。 从不远处传来商老大的呼喊声:“弟兄们可都在?!连翘在吗?!景大夫可在?” 景拓低语一句:“我松手了,姑娘小心。” 夏宁白着一张脸,缓缓点头。 之后,他才挥臂应了声:“我与连翘姑娘在一起!” 其他人也陆续回应,都在。 风沙停止后,夏宁才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 手指触碰到地面,才骤然一阵钻心的疼。 翻过手掌,五指都破了皮,渗出鲜血,混杂着尘土黄沙,与血渍混在了一处。 这场狂风来的突然,连常年走动的商老大也没想到,用手抓着发髻,一脸愤懑:“这还未过兖南乡,怎么就这么大的疾风?” 车上的都是药材等物,都关在木箱之中保存,并未丢失。 只是夏宁的马被吓走了。 其他的马匹都拴着马车,有些重量压着,又有人勒住缰绳稳住它们,并未被吓跑。 商老大轻点过后,面色才好转了些。 这才走到夏宁面前,关切的问道:“妹子,还好吗?” 夏宁被混在风沙中的小石粒子划伤了喉咙,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还好……” “伤了喉咙了,快别说话了。现在熬药不方便,等进了兖南乡落脚后,大哥就给你熬药。”说着,目光上下将她细细巡视一番,“其他可有伤到的地方?” 夏宁举了下手,五指已经被她简单包扎过。 商老大让她进马车里去,若要那什么叫他就好,指腹上的伤最不容易好。 夏宁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轻软的微笑。 后程,她就一直坐在马车上。 商老大还给她一块面巾,说是干净无人用过的。 进了兖南乡后,风沙最是常见,女子外出必带帷帽,在脖子处系住,可挡住许多风沙。 只是他们都没有帷帽,只能进了兖南乡后再买。 或许是这场风沙来的太过突然、诡异,赶路的速度快了许多,无人再说笑闲聊。 夏宁坐在马车里,悄声掀开窗口的帘子。 视线隐晦的看向骑马的景拓。 前两日,他还因赶不上马车的速度,不得不进马车歇息。 可在刚才的风沙中,他却能逆风来到她的身边救下她。 夏宁的心中自然是感谢的。 但—— 她放下帘子。 心中思绪辗转。 她素来谨慎,与商老大等人相处尚留几分戒备。 这位景先生,怕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甚至,他将身手藏得很好。 夏宁微微吐出胸中的浊气,不知不觉间眉心已然紧锁。 夜色爬上最后一寸天空后,他们也进入了兖南乡。 但在兖南乡入口,就有七八个带着头巾的男人将马车拦下,盘问他们行程,看过商老大的通行文书后,马车才被放入兖南乡里。 兖南乡原只是一个小村庄,后来因南境来往的商人渐多,才变成了兖南乡。 可夜里入乡,镇上的铺面家家紧闭。 仅有一家客栈还在挂着红灯笼。 在门口下车后,夏宁用面巾围了面容,故作温顺胆怯的跟着商老大身后,无声观察商老大几人交换了眼神,才进入客栈。 客栈掌柜与商老大熟悉。 要了两间甲等房,两间乙等大通铺房。 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的路,衣裳、靴子、头发丝里都是沙尘,众人各自回房洗漱换衣后,又按着商老大的叮嘱聚在他那间大通铺房里。 掌柜的差使着小二上了热腾腾的酒菜。 见他们人多,又搬了一套四方桌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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