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有遂愿,裴瞬想让她彻底死心,半点儿回转的余地都不留,“我自然会庇护她,若是需要,她留在王府里也算不得什么,至于旁的,此时没有,往后也不会再有。” 照料她一事原是他该做的,至于林老夫人说的感情,早已经随着过往烟消云散了。他手中还有林同裳给他的雪球儿,因为握的太久太紧,已经融化的还剩一点儿,不再是完整的圆球,留在他手心的,只有湿漉漉的冰凉。 最多的仁慈,也代表最不可能的情意,林老夫人自知这条路已断,理了理衣衫,落寞地调转话头,“是我多言了,我去叫裳儿,你命人将那个魏作章押上来吧。” 裴瞬颔首,让承安立即押人过来。 魏作章从悬北关到京城,经受了一路的折磨,又被裴瞬几句话决定了命途,他知道大难临头,不再做垂死挣扎,任人半拖半拽地摔到檐下,整个人畏缩地趴在地上,有些狼狈不堪。 “抬起头来。”裴瞬一声令下,立即有人上前抓住他的下颌,逼迫他露出整张脸。 他常年征战,周身自有股杀气在,再加上带着伤疤和污垢的面颊,抬头扫视的时候,显得格外凶狠。 林同裳被看得害怕,胆怯地躲到林老夫人身后,不敢多望一眼。 “这是魏作章。”裴瞬耐下性子给她介绍,转头再问魏作章时,已经换上一副狠厉姿态,“将周敛出事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 魏作章不敢造次,斟酌着语句,絮絮将再悬北关的种种一一说清楚,他决策失误,原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连援兵都未安排,周敛还为此提出质疑,他为保自己在军中威名,根本不容商议,便以军令要求周敛领兵,最后周敛受到伏击,殊死抵抗,却依然不敌,又没有增援之人,才致阵亡。事后他又恐因此受到牵连,才瞒住众人,想等合适的机会再撇清跟自己的关系。 在最开始提到周敛时,林同裳面色微变,眸光不再灵动,甚至是这段时日来唯一安静下来的时候,裴瞬只当真对她的病情奏效,可等魏作章说完,她反而没了反应,呆滞片刻后照旧和往常一样认错人,扯着林老夫人的衣角叫娘亲,小心翼翼地说害怕,“我不要呆在这儿,我要去玩儿。” 虽最终效果不佳,但看她的反应,好歹是起了些作用,林老夫人害怕说得太多,反而对她不益,将她揽在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而后又道:“不如今日先到此为止,给她些时日,让她慢慢来。” “也好。”裴瞬朝承安使了使眼色,示意先将人带下去,没有一举成事,多少有些失望,但此事确实急不得,否则难保不会适得其反。
第37章 眼看又要到正午,该是她们前去为皇帝守灯的时刻,姜涟没等来裴瞬,照旧准备随众人到兴和殿,她坐在案前,对着铜镜看自己的脖颈,上头指印明显,不似适才那样红,倒添了些暗青。 这样到殿前算是不敬,她翻出脂粉来敷在指印处,一两层掩不住,反反复复遮盖好几遍,才勉强不致太过明显,但白的怪异,与周围的肌肤格格不入,她再蘸上些胭脂抹平,勉强增加几分血色。 外头已经有人在催促,她忙出去,跟在队伍后头刚走出殿门,打南边长街过来两个人拦住他们,“各位先留步。” 姜涟听声音觉得熟悉,抬眼一看才发现是杨宜,他也瞧见了她,磋着步子到她跟前,笑盈盈地问道:“姜姑娘进宫几日可还习惯?奴才受太后娘娘的命,特请您到寿宁宫去,说几句贴心话。” 正赶上要去祈福,却要将人带走,姜涟还没来得及回话,领头的太监率先上前赔着笑脸,“杨公公,我们还得赶到兴和殿给皇上复命呢,劳公公回禀太后娘娘一声,可否晚些时候?” “太后娘娘的令儿,咱家可不敢违逆,你若是有本事,亲自到娘娘跟前回个话才是。”杨宜怪声怪气地斜睨他,丝毫不给他面子,转头再看向姜涟,还算好脾性,“娘娘正等着呢,姑娘快请吧。” 面见太后娘娘尚可拖延,祈福处处有讲究,半点马虎不得,姜涟躬身朝他一拜,“祈福之事的确不能耽搁,恕奴婢不能从命,还是劳公公回禀太后娘娘,晚些时候奴婢到寿宁宫请罪,任娘娘责罚。” 杨宜闻言敛起笑容,半俯身靠近她,压低了声音指点:“姑娘最是聪慧,怎么分不清孰轻孰重呢,太后主子既挑了这个时候让奴才来请您,您自然明白其中意思的。” 姜涟是明白,皇帝那头刚同他们撕破脸,太后这头便不顾皇帝死活,连面上功夫都不肯周全了,还要再耍个威风,她替皇帝不忿,微微错过身子,垂首再拜过,言语间依旧客气:“奴婢还是公公带进宫的,原本进宫就是为给皇上祈福,自然先做好分内之事,还望公公体谅。” 太后娘娘命人来请她,只言片语未提及裴瞬,想来是不能按照裴瞬所说,让她立即出宫了,想到这儿,她竟有一丝庆幸。 杨宜上下打量她,暗道太后娘娘的算盘只怕要落空,面上仍不动声色,“既如此,我也不为难姑娘,只将姑娘的原话回禀给娘娘就是。” “谢公公。”姜涟抬声道谢,眼见他顺着来时的路渐渐走远,才同领头的太监说道:“都怪我耽误了些时候,劳公公快领我们去吧。” 她算是间接救了那太监的性命,他哪敢怪罪,甚至愈发恭敬起来。 太后欲在半路“劫人”的事,被传到皇帝耳朵里,他早知道太后的性子,丝毫不奇怪她的作为,反而是姜涟的反应叫他吃惊,原以为太后身后站着的是裴瞬,她会更偏向太后的。 刚因她而落空的心,转个头的功夫又因她盈满,皇帝跪在七星灯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主灯,双眼被烛光照的模糊,竟生出如梦如醉的恍惚感。 七星灯要每隔两个时辰添油,梁进极有眼力劲儿,也为哄皇帝高兴,特命人召姜涟进来,其实她面对皇帝时还觉难堪,却又不得不从命。 殿内门窗紧闭,透不进日光来,惟有七盏微弱的灯,烛光之外的地方都是昏暗的,皇帝跪在最明亮处,双眼微阖,嘴唇张合,周身映上层光影,半明半昧间不似凡人。 姜涟捧着油盏进来,唯恐惊扰了他,放慢脚步走到七星灯前,玉勾云纹灯里的灯油还余下小半,她不敢疏忽,抬高油盏从一角缓缓倒入,灯芯受到波动噗噗作响,火光短暂变小后,猛地亮起来,殿内随之增亮几分。 她添的专注,又是侧对着皇帝,不曾注意到他已经睁开眼,正仰头看着她,他处于低处,从他的位置能看到她流畅的下颌、如玉的长颈,烛光下,她的肌肤白的格外莹然。 等她将所有灯添完转过身来,恰恰撞进他的目光中。 她心头一震,低声唤了句“皇上”,知道现在不宜打扰,就要行礼离开。 “等等。”他叫住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听说太后想请你到寿宁宫去,你推辞了?” 姜涟点点头,不想多加解释,“等为您祈完福,我再到太后娘娘跟前请罪。” 皇帝哦了声,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为我祈福很重要?” 这句话问得她哑然,喉咙滚动却不知如何回应,忙调转话头:“皇上正在跪拜,不敢惊扰,这就退下。” 行动间,她离他近了些,他这才注意到她那块肌肤过于莹白的古怪,抬手指着自己的脖颈示意,“你这儿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慌忙低头,又伸手去遮掩,有欲盖弥彰的意味,“是早些时候盥洗时,稍稍多用了些力。” 低劣的谎话不能唬住他,他偏头仔细的察看,蹙起眉头戳穿她,“前半晌来这儿时还没有。” “是后来……”她支支吾吾,他难以忍耐,起身径直走向她,因为关切不由抬高声音,“究竟是怎么弄的?” 她知道再瞒不住他,下意识地躲闪,却被他拉住衣袖,她甩手要挣脱,他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打算,更进一步地要去握她的腕子,她在他跟前几乎无所保留地栽了面,无奈拉住道服的衣领,极力往脖颈间遮去。 她如此激烈的反抗,让他愈发觉得事态严重,第一次不顾礼节拉下她抓住衣领的手,将她的两只手腕叠在一起攥到手中,另一只手要去抬她的下颌,好看清楚她的长颈。 “皇上,您不该管。”姜涟依旧往后躲。 皇帝急得有点昏头,将她往前一拽揽入怀中,长臂环过纤细腰肢,半抱半拥地束缚住她。 她远远不抵他的力气,丁点儿也挣脱不得,只得尽力转过头去。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身子贴着身子,他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是专属于裴瞬的熏香,再低头看那块惨白的肌肤,隐隐透着青紫,他将指腹覆上去,一点点轻轻抹开厚重的脂粉,最后露出下头完整地指印形状 他用手比了比,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头抽痛,手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恨不能立即将那人千刀万剐。 姜涟不敢看他,感受到他手上力度有所放松,默不作声地推开他退后两步,还在试图粉饰太平,以保全自己的颜面,“他……一时着急,手上失了轻重,不妨事的。” 皇帝垂首不语,片刻后再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姜涟不知道是不是烛光晃了眼,竟在他眼中瞧见流动的晶亮,圆润似明珠。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稍稍背过面去,囔着声音呢喃:“本来就有伤,做什么还用脂粉遮住?这样如何能好?” 说着,他快步往外走,想叫梁进准备热水和药膏来。 “皇上,别去。”姜涟拉住他,在触碰到他指尖的滚烫时,又慌忙松开,勾起唇角勉力笑笑,“您还在祈福呢,别坏了正事。” “什么是正事?”皇帝回过头来望她一眼,比她这个受了伤的人还委屈百倍、难受千倍,带着不甘质问:“为什么要容忍他欺负你?你不是说你在王府过得极好,这便是你口中的极好?”
第38章 他的责怪带着失魂落魄,不等她再回应,猛地推开殿门抬声叫梁进。 梁进被吓了一跳,从檐下小跑着进来,穿堂风随之往里灌,烛光被吹得几近熄灭,他慌忙合上殿门,确认灯盏复又亮起来,方弓腰询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皇帝长长地呼口气儿,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去太医院取消肿散来,再着人准备热水。” 他亲眼瞧见她的伤势,仍然不敢想象,裴瞬竟对她下此狠手,这次是掐住她的脖子,那从前呢,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不能细想,只怕下一刻要忍受不住。 梁进以为他出了事,忙问:“主子怎么了?” 他摇摇头,并不多言,只叮嘱他快去,“也不必惊了别人。” 梁进抬头窥见无所适从的姜涟,霎时明白过来,急匆匆往外走,不敢知会旁人。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下烛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彼此都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姜涟暗暗打量他,能清楚地看到他隐忍着怒火的面容,一向平和的眉眼带上戾气,紧抿的嘴角再也不是温和模样,真是奇怪,他似乎比她还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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