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帝缓缓抬起头,格外认真的望着她,轻声问道:“别再回王府,别再守在他身边,别再喜欢他了,行吗?” 往日里他最擅长循循善诱,这是第一遭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衬着那张充满真挚与希冀的脸,很难叫人不为之动容。 姜涟本就打算离开王府,此刻又被他蛊惑,鬼使神差般同他解释:“我跟王爷说我要离开王府,所以他才……” 他听到意想不到的满意答复,双眸顿时迸发出异彩,似平静的深潭荡起层层涟漪,还犹有些不可置信,“竟是这样?” 可低头再看她脖颈上的伤势,仍觉得疼惜,怔仲道:“摄政王的脾性古怪,无论如何,你得先保全你自己,不能惹恼了他才是,至于旁的,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他声声句句都带着柔情,此事起初已经算从姜涟那儿过去了,现下后知后觉地生出委屈来,原来还有人这般挂念她,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殿外梁进已经回来,站在门前低声回禀:“主子,消肿散和热水都取来了。” 皇帝说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推门,招呼人将东西放下后又将殿门合上。 “你先去洗掉脂粉,然后我替你涂药。”皇帝亲手将热水端至一角,她不过是用巾帕擦拭脖颈,其实用不着避让,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走到远处背向她,“你尽量洗得干净些,不然怕是药膏不好发挥效用。” 他几乎把她当做不懂事的稚子,姜涟轻嗯一声,将巾帕在水中搓过一遍,放在脖颈间来回擦拭,如此反复六七遍,再擦不下脂粉来,她方开口道:“不用辛苦皇上,您叫梁进取面铜镜来,我自己涂药便是。” 到了这会儿,才觉出男女有别来,适才手与手腕的相扣,身体与身体的接触,都因为状况紧急没有生出旖旎之意。 再细细回想,已经想不出当时的触感,只觉得每一处触碰到她的地方,都滚烫地骇人,连带着声音都嘶哑起来:“既如此,我替你举着铜镜,你自己涂。” 姜涟不由失笑,“哪里用得着您做这些。” 皇帝不吭声,还在坚持自己的主意,等梁进再拿来铜镜,他果真双手捧着放置到她眼前。 她正襟危坐着,他就站在她跟前,半弯着腰,以便于铜镜能完整地照住她,他是皇帝,这样的事情轮不到他去做,可他却乐在其中,能静静望着她,有种难以言明的满足感。 她脖颈上的脂粉彻底洗掉,其间紫红的指印愈发明显,他想破口大骂,却又生生忍下来,看着她仰起下颌,手指蘸取药膏后,一点点涂到伤痕处。 “可以涂得厚一些。”他指引她。 她说不必,“用不得那么多。” 殿内明灭可见,她的侧脸落在阴影下,显得棱角愈加分明,手指则从上往下,从喉咙处慢慢延伸到琵琶骨,他的目光紧随着她的手指而动,每往下分毫,他的呼吸便急促半分,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闷热。 他发现自己的变化,有意识地转过头去,意图甩掉那些胡思乱想,默念一直在背的《北斗经》。 “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三灾厄;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 还未背过两句,神思再次飘忽不定,虽眼上看不见,却不由自主地去想,纤细柔美的长颈、润泽莹白的肌肤、清晰可见的琵琶骨,边想边骂自己登徒子,如此轻浮地亵渎了她。 “皇上,可以了。”姜涟拢了拢衣衫,接过他手中的铜镜搁在桌上,起身朝他一拜,“今日多谢皇上,皇上对我有大恩,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他恍恍然回过神来,坐在方桌另一侧,有些无可奈何,“我何时说过要你报答?你也不必想着这些,给自己徒增烦恼。” 她应是,突然想起当初在屏山特意引他看的粉青玉镯,那是个以假乱真的赝品,此时再想起来自己的行骗之举只觉得惭愧,红着脸说道:“当时在屏山,我瞒了皇上一件事。” 他问:“是什么事?” 姜涟抬手扬了扬腕子,“那时给皇上看的玉镯,并不是当初您送我的那只,为了求您救我弟弟,便寻了只相像的骗了您。” 皇帝还不想完全暴露自己对她的心思,明明早就知情,却故作讶然,“竟是假的,我当时遥遥看一眼,倒不曾看出来。” 她更加难堪,“虽是无奈之举,但到底是骗了您,皇上若要责罚,我绝不敢怨言。” 他摇摇头,“重要的不是物件,而是你还记得当初我答应你的话,还特意寻出件跟它相似的来找我。” 她的居心叵测竟成了用心,姜涟摸不透他的心思,甚至有种身处虚幻之中的错觉,越深接触,越发觉皇帝不似表面那般,他和幼时很像,赤诚与真切依然表现得明显,又和幼时不同,不再将事事都挂在面上。 殿内瞧不出外头天色,自觉从进来已经耽搁了太久,忙要请辞离开。 皇帝这回没再阻拦,又将消肿散递给她,“常涂着些,不必在意旁人看法,也没有人敢乱嚼舌根,别再用脂粉遮住了。” “知道了。”她将消肿散塞到袖中,转身往外走。 他唯恐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会比她更经受不住,临她到门前又特意叮嘱:“记住,任何时候,保全你自己都是最重要的,旁的都不算什么。” 她脚步一顿,背对着他重重点头。
第39章 当日跟随去屏山侍候的人被召到王府客堂,共二十四人,一个不差的跪于地上,承安正对他们而立,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略过,抬声说道:“今儿将各位叫到这里,是有件事儿要同你们查实,各位只管回答知不知道、是不是。” 他正颜厉色,不似往日一样温和,语气是丝毫不讲私情的冷漠。 底下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吭声,银月跪在众人最后头,隐隐觉得要出岔子,却一时摸不着头脑。 承安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特意说给她听,“各位前些日子都随王爷前去屏山了吧?” 众人几乎没有迟疑,合声应声,银月则被他盯得心虚发慌,因为她最清楚在屏山时发生了何事。 “很好。”承安慢慢点头,以无关紧要的问题做引,率先说出狠话来敲打他们,“接下来我问各位的话,你们也要像现在这样据实回禀,若是有半句错的、假的,你们自然都知晓后果。” 他说着,朝身侧扬了扬下颌,自有侍从和嬷嬷们上前一步,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盯着众人,似乎若有半分不诚,他们便会立即上前“撕咬”。 人人自危,不自觉蜷缩起身子,老老实实地压低了头。 承安在众人跟前来回踱步,娓娓道:“王爷有一把燕尾弓,鸦青色的,上头有颗青金石,还刻了‘决云’两个字,各位在屏山有没有见过?” 底下人交头接耳,片刻后有个侍从接话:“小的好像见过,是到屏山的那个夜里,小的下马车搬东西的时候,瞧见您捧着给姜姑娘看呢,上头的字倒是没瞧清,只看见那颗极大的青金石。” 承安道好,“旁人呢?可还有见过的?” 银月胆战心惊,他提起屏山,又说起燕尾弓,几乎可以猜想到今日要查实的是什么,她们姑娘到宫中为皇帝祈福,不知出了什么事叫他们起疑,她心中已有思量,在承安未指明之前,仍打着糊弄的主意,强撑着笑道:“奴婢是跟在姜姑娘贴身侍候的,自然也见过。” 承安没有应声,等候良久再没有人回答,复又道:“如此看来,只有你们两个见过了?” 他背起手,站到两人中间,手指指向那个侍从,却侧身望向银月,“银月姑娘,他说他在到屏山的那个夜里见过,旁人又都没见过,而跟着去屏山伺候的只有这些人,后来承乐劳烦你们姑娘将燕尾弓送给皇帝,不知是谁去送的?” 他心中已有答案,只等着她亲口说出来,银月自然不肯交代实情,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当然是奴婢去送的,姑娘是主子,总不可能让她亲自去送。” 承安屏退其他人,耐心与她周旋,“既是你送的,为何适才不直接说呢?” 银月言之有据:“此事涉及到承乐大人,大人不曾询问,奴婢不敢主动提起,恐为承乐大人惹来事端。” 除了皇帝跟前的人,没人知道是谁送的,她只需一口咬死,便不会牵扯到她家姑娘。 他从前看她,不过一个单纯的小婢女,今日才觉并非如此简单,从前为了王爷,替她们主仆周全是常有的事情,现下有可能危及到他们王爷,再也不必客气,“既是你去送的,那你倒说说如何送去的。” 幸而姜涟同她说过,她再说起来不算困难,“那日大雪,奴婢抱着锦盒前去送给皇上,皇上跟前守卫森严,经过好几遭查验才得以将燕尾弓送到皇上跟前,还是皇上身边的梁公公亲自引奴婢面见的皇上,路上积雪太多,等回来时奴婢的衣鞋都湿透了。” “你如何知道皇上的住处?” “问的旁人。” “问的谁?” “随意寻人问的,不认得叫什么。” “你一路过去,碰到过什么人?” “只顾着手中的东西,没有注意旁人。” “送到后,皇上可说了什么?” “不曾,梁公公只叫奴婢放下东西,便让奴婢离开了。” 她始终在强词夺理,承安不肯轻易相信,又问:“银月姑娘可知道青小豆水可以解乌头粉的毒?” 银月微微发愣,这个问题算是陷阱,如何回答都是错,可又不能不回答,思量再三下摇了摇头。 “不知道青小豆水能解乌头粉的毒,为什么要特意准备青小豆水,在承乐中毒后灌给他喝?”承安抓住话中机锋,蹲下身子直直盯住她,咄咄逼人:“银月姑娘,那日你送给承乐的桂花糕当真是不慎沾了乌头粉吗?那把燕尾弓也当真是你送去的?你最好还是照实了说,原本这些事对于你们姑娘算不得什么,可若是落到你身上,可就不好说了。” 银月故作茫然,“奴婢不明白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青小豆水不是特意准备的,是我们姑娘心火旺,为她准备的,另行盛出一盏来给了承乐大人,至于桂花糕的事当日就同承乐大人解释了,燕尾弓的事奴婢也同您说了,您还想听奴婢说什么呢?” 看来是个犟骨头,不到棺材不落泪了,承安起身往后退了退,随手指了个嬷嬷。 那嬷嬷立即会意,捋把袖子走到她跟前,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扬手便是一巴掌正打在她左边面颊上。 银月被打得发懵,疼痛与羞辱齐齐涌来,整张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争辩,那嬷嬷已经换了只手,再次落在她右边面颊上,咬牙切齿道:“承安大人心善,不舍得对姑娘下狠手,姑娘还是擎早说实话,不然你这细皮嫩肉的,只怕是经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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