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受皇帝胁迫,违背天尊圣意撒下弥天大谎,以至他对皇帝心怀怨怼,自然没有好脸色,略一拱手淡声问道:“皇上叫本道来,不知所为何事,别不是又要我妖言惑众吧?” 皇帝心里装着别的事,也不同他计较,拿过桌上刚写下的东西递给他,“你看上头的八字,算算这个人如今可还好?” 守鸣大吃一惊,满是狐疑地打量他,从上瞧到下、从左瞧到右,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不由问道:“皇上不是一直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今日竟问起这个来了?” 皇帝又将那张纸往前递了递,“你不必多问,只需掐指算一算。” 他从前的确不信这些,可病急乱投医,只要能获知她的消息,通过什么样的法子并不打紧。 守鸣百思不解地接过去,待看明白上头八字,方恍然大悟,“这是上次皇上要祈福时让我看过的。” “是,就是她。”皇帝微微颔首,关于祈福一事中的隐秘,除了他和他的亲信,守鸣大约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并不隐瞒。 “皇上当日以我妻儿为胁,本道只当您是冷漠无情之人,却不承想竟如此多情。”守鸣啧啧称奇,连道两声可惜,“并非本道不肯算,只有八字瞧不出来,还得需要她的贴身物件儿。” 这倒叫皇帝霎时犯了难,思来想去也寻不到她曾给他留下过什么,于是心头愈发受磋磨,他本以为他们近了些,原来也不过如此。 最后还是梁进机警,“主子忘了,姜姑娘当时来宫里为您祈福,是穿的道服,后来姜姑娘出宫去,主子特意命奴才收起来的,奴才记得就在您的寝殿。” 堂堂皇帝私藏旁人的衣裳,说出去只怕要贻笑大方,可他不甚在意,对于与她的任何牵连,都能叫他珍重,他过于急迫要得知她的消息,忙命梁进快快去取。
第67章 梁进忙不迭去取,待衣裳取来,守鸣却只抬起眼皮瞥了瞥,转而走到皇帝书案前,自案上的青瓷瓜棱壁瓶中扯出几支梅枝,挑拣粗细相像的五支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接过去,茫然不解地看他。 他将剩余的梅枝重新塞回瓶中,曼声道:“将这几根梅枝攥紧,默念那姑娘的八字,还有要问天尊的事儿,念完三遍后用力折梅枝,需得提前告诉皇上,天尊可只给将来十日的指点。” 十日,足够了,皇帝并未质疑他们一向按部就班的占卜法子,只问:“那贴身物件用于何处?” 守鸣扬了扬眉,但笑不语。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是故意为难,他垂目乜守鸣一眼,在书案前端端坐正,攥紧手中的梅枝,阖眼默念起来。 完完整整默念三遍,他双手合作用力,手上动作牵扯后背伤势,引起烧灼般的疼痛,抿紧了唇强压下去,睁开眼一看。 五支梅枝折断四支,还余一支弯而不折,他摊开手展现在守鸣跟前,“如此,何解?” 守鸣掐了掐手,“如愿以偿,只是仍需忍耐。” 这话给了他莫大的希望,几乎霎时放下心来,低声连连念道:“如此甚好……甚好。” 他问的是她是否能安好,若真如守鸣所说,想来他不久便能亲眼看到她平平安安,当下喜不自胜,适才被守鸣戏耍一番的嫌怨尽抛诸脑后,也不怀疑这预言真假,抬声便叫“赏”。 守鸣呆滞着谢恩,“皇上只问此事?” 他点点头,摆手示意守鸣退下,他向来信奉人定胜天,只是关于她多有惝恍无措,需得借助于旁的东西。 . 新伤加上旧痛,再有连日里的磋磨,姜涟到底是没撑住,病势汹汹而至,且这回不像前几日一样发热,反而没有任何征兆。 裴瞬守在左右,时不时去摸她的额头,只盼着有病症也尽早发出来,但是隔了两日竟什么都没有,只是没日没夜的昏睡。 整整两夜,他不知道被惊醒多少回,都是因为偶尔竟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他惊慌失措地举灯去查看,在看到她胸口微微的起伏后,暂且敢喘口气儿。 于是他再次面临两难的抉择,是继续前往悬北关,还是停下先为她医治,承安再次说起暂时将她安置到别处,他之前就不肯,经过她妄图逃跑这一遭,他更是不能。 他的迟疑叫底下人不忿,纷纷跪倒在他跟前,“王爷一向以大局为重,如今怎可为儿女情长分心,且正处危难之际,王爷的所作所为不止是为着自己,还有跟随您的属下们,属下们为王爷鞠躬尽瘁、没有二话,但若是王爷如此让我们平白送死,我们怎么甘心?” 他们说得由衷,似乎将他猛地自睡梦中叫醒,他后知后觉自己糊涂了,竟像是中了蛊般不知轻重,攒眉道:“诸位的意思本王明白。” 姜涟再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周遭黑魆魆一片,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轮廓,紧挨她坐着,机警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没有片刻放松。 她疲乏无力,眼睛也蒙上一层朦胧,自知身上难受的厉害,不堪忍受之下嘶哑出声:“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一怔,沉默好半晌才开口:“怎么会?你不是好好的。” 她的眼泪不容分说的落下来,充盈整个眼眶,让她什么也瞧不见了,不知是因为身上难受,还是因为旁的,连带着声音都是哽咽的,“我瞧见我母亲和父亲了,他们问我怎么在这儿。”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他听见她的哽咽,心口被人狠狠攥住般绞痛,活着的人梦见过世的人不大好,他不敢相信,难道她的身子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刚刚下定的决意,再次摇摆起来。 “王爷,我是要死了吗?”她又问。 他抓住她的手,动作间带着惊惧,反问:“你想死吗?” 她点点头,又想起他肯定看不见,才开口道:“从前拼了命想活着,这些日子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如今病着,算是王爷的累赘吧?” 他们近来闹意气,原本她不该在他跟前说这些的,但或许是知道自己病重,任由自己流露出深藏的脆弱来。 可她这每一句都只戳裴瞬的心,他明白她为什么觉得活着没有趣味,都是因为自己,他从前从不知道,自己竟将她逼到这个地步,恍惚觉得彷徨,低声直言:“原本我是准备暂歇两日,先寻地方为你医治的,但是如今种种不全是为着我自己,赶不到悬北关,我们无路可退。”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姜涟已经听明白了,若是放在以前,她会尽力谋划,用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他心软,可现在不值当的了,她不动于衷地回应:“无妨的,我都明白。” 裴瞬抬手抚上她的脸,为她抹去眼尾的泪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命人将你安置到旁的地方,待你好起来,让你们再送你去悬北关,或者等着我回来,这是最好的法子,只是你需得应下我一件事。” 他不等她回应,自顾自地开口:“你要答应,安安稳稳得等着我,不能另做他想,不能像前两日那样想要逃跑。” 他不可能会任由她病下去,可是他更不能容忍她从他身边逃离,他极端的很,若她不肯答应,那他还是宁愿她死在他跟前。 “安置到旁的地方?”她漠然看着他,丝毫不曾犹疑,“我不答应,还要我做笼中鸟,我不答应,我甘愿一死。” 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做笼中鸟,是她从前赖以生存的方式,是从何时开始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的。 他脸色发青,不明白她为什么宁愿选择死,“到底是为着什么?让你如今对我竟厌恶至此,因为那夜我逼你拜堂?还是因为那个死去的侍女?成婚拜堂是你自己早就应下的,至于那个侍女,她是谁的人你应当比我清楚,怎可放任不杀?” 他始终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或许从他的立场来看,他的每一回选择都没有错处。 她却难得地沉静,细细道:“当年您为了救下我的性命苦求先帝,又给了我容身之处,甚至为我报仇,让我亲手毒杀先帝,不瞒您说,我待您是有倾心的。不管是为着报恩也好,还是为着那份爱意也好,我心甘情愿守在您身边,您如何挑剔、如何责难我都可以忍耐,对您的恐惧也尽可以被情意消弭。就这样,我甚至有所期盼,盼着将来有一日,或许您对我也会生出几分情意,届时或许那些冷漠、刁难都会慢慢不见的,可是直到现在……” 他亲耳听见她说对他的爱,暗淡的目光亮了亮,但那份希望很快又被她打碎。 她面上惨淡不已,“我的确瞧见了您对我的情意,但这些情意丝毫没有令您改变,反而变本加厉,我仔细、认真、努力地探查,并未发现丝毫我所渴望的爱,至少我所期盼的爱并不是这样的。” 她从前对他不计回报的爱,是错的,他此时对她掠夺占有的爱,也是错的。 他眼底刚燃起的光芒彻底熄灭,整个人惶惶的,“在此之前,你从未同我说过你的情意。” 那些相互陪伴的日日夜夜,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顺从、温柔,从未探寻过其中缘由。 她不由苦笑,“王爷想让我怎么开口?” 依他的性子,在她说出的那一刻,他大有可能会立即驱逐她。 他终于领会到她的不易,果然缄默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幡然醒悟。 她俯身抱住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展露出少见的柔情,更是第一回 说出软话来:“你说的这些,我从不知道,但我明白,都是我的错,是我叫你在王府受了委屈,是我叫你一步步失望,但是咱们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我会依着你说的改变,让你看到、感受到我的情意。” 因为清楚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不吝于任何甜言蜜语,几近癫狂地允诺:“我是爱你的,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算是表示对你的爱,不过只要咱们重新来过,我可以改变,为你……” “不,太迟了。”她打断他,侧过面去躲避他的亲近,他们完全错过了,她爱他的时候,他尚且没有意识,等他爱上她时,她对他的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她坦露的只有内心的一半,另一半不敢告诉他,怕会因此火上浇油,对她心底念着的人不利,他们要争天下,她没有阻拦的道理,但是谁都不该受到她的影响,他们图王霸业的纷争,不能将她牵扯进去。 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他依然感受到她的冰冷,她不肯再给他机会,不肯再与他重头再来,但是一切究其根本,其实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她对他的情意。 姜涟不再说话,从里到外都筑上一层对抗他的躯壳,且这种对抗是柔和的、淡漠的,原比大吵大闹更让人绝望。 裴瞬受不得这样的平静,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触不可及,只能自我欺骗式地撑起身子远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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