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长倾以为是庄家杀人劫财,大怒,持剑直刺炕边那人的背心,左手一扬,三枚银梭子朝床边那人射去。两人回刀格挡,反应奇快。 原晞奔出门,大叫有刺客,惊动了四名教众和岳长倾的车夫,都拿着兵刃出来抓刺客。原晞又跑进内院,拍蒋银蟾的房门。桐月打开门,听说有刺客,蒋银蟾便急忙穿上衣服,提着剑赶过去。 第四十四章 无情流水多情客(一) 场院里,岳长倾等人围攻两名蒙面黑衣人,同院住的男子都举着灯站在房门口看热闹,因是夏月里,大多只穿了条裤子,赤着上身。岳长倾穿着一身质地柔滑的月白潮绸寝衣,格外显眼。 他见蒋银蟾来了,忙道:“妹妹,这里有我,出不了岔子,你回房罢!”一分心,右臂险些被黑衣人的刀砍中。 蒋银蟾好气又好笑,疾步上前,向两名黑衣人连刺了七剑。这七剑虚虚实实,一剑快似一剑,看得人目不暇接。生死关头,向喜和宣五不及多想,都使出本门的招式抵挡。 蒋银蟾一愣,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心知自己的武功路数很难瞒过她,需尽快脱身,冒着重伤的风险,用江湖上常见的刀法与她斗了一阵,瞧准机会,向后跃开丈余,腾身掠过树梢,飘然远去。蒋银蟾追出两三里远,不见了人影。 为什么刺客会本门的招式?为什么行刺的目标是原晞和岳长倾?难道真被原晞说中了,是他吃醋杀人?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下了一天的雨,地上都是泥浆,双脚陷在里面,蒋银蟾有些彷徨。风吹得树枝沙沙响,一滴雨坠入颈间,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岳长倾提着灯笼找过来,道:“妹妹,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灯光照上她的脸,芜杂的情绪隐入肌肤,语音平静道:“没什么,回去罢。” 衣袖翻飞,长发飘飘的少女翩然落在院中,那些乡下汉子都当作是仙女,只差没有跪拜。 仙女瞥了眼站在廊下的原晞,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过来。” 原晞跟着她进屋,坐在炕上,她伸手抚摸他的头发,眼神负疚,道:“别害怕,从今以后,我会多派人保护你的。” 原晞知道她明白了,也不点破,曲岩秀与她感情深厚,没有真凭实据,不好点破的,他道:“这两个人也未必是冲我来的,岳公子家大业大,仇家想必也不少。” 这话有帮曲岩秀洗脱嫌疑的意思,蒋银蟾心想:他知道我不愿怀疑曲师兄,宽慰我才这么说的。他虽然一心想取代曲师兄,却也不忘体谅我。感动之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都在眼波中流转。 岳长倾双臂环胸,杵在地下觑着他们,才明白不会武功有不会武功的好处。像蒋银蟾这样的女孩子,对柔弱的美人总会多几分怜惜。这好处,原晞早已懂得。 岳家的仇家确实不少,岳长倾也疑心这两个刺客是冲自己来的,不情不愿道:“原公子,多谢你方才叫醒我。” 原晞微微一笑,道:“不用谢,没有你拖住他们,我也逃不出去。” 岳长倾一怔,才想到这一层,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坦诚。” 热闹结束,事不关己的看客们复又倒头睡下,蒋银蟾经这一闹,直到天明都没有睡意。众人吃过早饭,向庄家辞行,蒋银蟾拿出二十两银子答谢。 岳长倾捉住她拿银子的手,道:“怎么能让妹妹出钱呢?”说着将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搁在桌上,拉着她便走。 蒋银蟾眉头一拧,翻手甩开他,放下手中的银子,拿起那锭银元宝掷还给他,道:“你再这样,便自己走罢。” 岳长倾讪讪的,原晞斜他一眼,翘起唇角,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得岳长倾想给他一拳。 众人继续赶路,岳长倾跟蒋银蟾讲些西京的奇闻趣事,给她解闷。原晞一言不发,神色恹恹地望着窗外。蒋银蟾想他是昨晚受了惊,碍于众人在旁,不便哄他。 中午到了市镇上,蒋银蟾撇下众人,带着他在街上逛,看见捏糖人的小贩,道:“给我捏个老虎。” 小贩手艺不错,老虎捏得张牙舞爪,威风凛凛。蒋银蟾接过来瞅了瞅,递给原晞。 原晞失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儿么?” 蒋银蟾道:“小时候,有个昆仑派的弟子假扮本教中人,拐我下山,被曲师叔发现,一鞭子抽碎了他的脑袋。那人的脑浆溅了我一脸,我吓坏了,之后总做噩梦,每次惊醒,我娘便喂我吃糖。甜味让人开心,开心就不怕了。” 原晞默了默,舔了下虎头,道:“我不是怕,我是舍不得。” 蒋银蟾道:“舍不得什么?” 原晞注视着她,道:“舍不得像现在这样,没有旁人,只有你我。” 他眼中的情丝编织成网,向她兜头罩下。蒋银蟾心道不好,狐狸精开始施法了,不要看他的眼睛,不能看他的眼睛!可是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谁能忍住不看? 烈日铄铄烁烁,晒得老虎爪牙松软,轮廓渐趋模糊圆润,失了威风,变成温顺的大猫。蒋银蟾垂下眼,道:“快吃罢,要化了。” 窗外一声一声的蝉乱,岳长倾在酒楼里自斟自饮,吃得两腮泛红,眸光潋滟,看见蒋银蟾和原晞来了,提起嘴角,落寞地笑一笑。 蒋银蟾叫他上车,他牵住她的袖,道:“我和妹妹好久不见,妹妹只顾着跟原公子玩,也不理我一理。” 蒋银蟾笑道:“谁不理你了?上午不是一直在陪你说话?” 岳长倾撅着嘴,道:“你们出去逛也不带上我。” 蒋银蟾道:“这等小地方,连个像样的集市都没有,我想你是不爱逛的。” 岳长倾道:“只要跟妹妹在一处,哪里都好玩。” 蒋银蟾乜他一眼,笑着上了车。两日后的下午,众人到了绛霄峰,蒋银蟾和岳长倾去见柳玉镜和岳老爷。岳老爷三日前便到了,这时和柳玉镜坐在花园里吃茶,白白胖胖的脸上依稀还有一丝年轻时的秀气。 柳玉镜道:“银蟾上个月带人去泾州剿匪,这孩子性子野,下了山就像没笼头的马,办完了事,不肯回来,又去别处玩了。没想到她和长倾会在路上遇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巧之极矣!” 岳老爷睁大眼,吃惊道:“银蟾这么小,已经能剿匪了?我的天,也就是柳教主生得出这般能干的女儿。长倾比她还大两岁,几个小混混都收拾不了,丢死人了。” 西京岳家是世家大族,岳老爷子侄众多,有的会做官,有的会经商,有的会养鸟,有的会作画,连会做木匠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武功好手。这是岳老爷的一块心病,后继无人对武林世家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因此说起不争气的孩子,他的痛心疾首实属真情流露。 蒋银蟾和岳长倾分花拂柳而来,一个穿着淡黄衫子,银白纱裙,一个穿着沉香色的素绢道袍,并肩说笑,好不般配,看得岳老爷心中一动,笑道:“长倾在家整日念叨着要来绛霄峰,看望银蟾,好几个媒人上门说亲,他都不理会。若不是银蟾许了人,我真想成全他们呢。” 柳玉镜道:“你舍得把儿子留在绛霄峰?” 岳老爷笑容半敛,带了五分认真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柳教主还能亏待他不成?再说了,我有十二个儿子呢!” 柳玉镜笑了笑,不接话,心知这女婿的位置有人势在必得,就算没有曲岩秀,也轮不着岳长倾。但这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何必给斗志昂扬的年轻人泼冷水呢?让他们斗去罢。她喜欢看男人明争暗斗,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女儿。 盛开的鲜花,没有蜂环蝶绕,岂不是太冷清了。 柳玉镜打着柄鲜亮的绾色绸扇,绣的正是彩蝶恋花,瞪了走到面前的女儿一眼,道:“你还知道回来!”转脸又笑眯眯地打量着岳长倾,道:“长倾变化好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岳长倾道:“五年前我看柳教主像二十许人,如今看,更年轻了。您是怎么保养的,教教我,回去我好告诉我娘。” 柳玉镜道:“小油嘴,你怎么不说我像十八呢?” 岳长倾道:“我心里是这么想的,怕说出来,您当我是那等溜须拍马,油腔滑调的小人呀。” 柳玉镜哈哈笑起来,用扇子敲了他一下,道:“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以后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家。” 闲谈了一会儿,侍女端来酒菜,珍馐美馔,自不必说。原晞坐在房中,桌上只有一碗荤菜,一碗素菜,一碗水饭。正吃着,曲岩秀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他穿着一件皂纱袍,身子与髹黑的门板融为一体,古铜色的脸像是浮在半空。 原晞澹然问好,道:“曲公子,你来找大小姐么?她和岳公子去见教主和岳老爷了。” “我知道。”曲岩秀撩起衣摆,在他对面的方凳上坐下,道:“原公子是蟾妹心尖上的人,他们怎么拿粗茶淡饭对付你?” 原晞苦笑道:“什么心尖上的人,她就是只花蝴蝶,见一个爱一个,现在岳公子才是她心尖上的人。” 曲岩秀心知他想引自己对付岳长倾,并不上当,笑道:“原公子这说的是气话,蟾妹待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原晞摇头道:“你就别安慰我了。吃酒不吃?我这里有半坛酒,还是大小姐吃剩下的。” 曲岩秀道:“那我吃两碗罢。” 原晞拿出酒,给他倒满,自己也倒了半碗。曲岩秀端起碗,嘴唇将要碰到碗口时,动作一顿,斜眼睨着原晞,道:“这酒里不会有毒罢?” 原晞也端着碗,眼睛从酒碗上抬起,愣愣地看着他,道:“我怎么会下毒呢?” 曲岩秀悠然笑道:“医者仁心,原公子当然不会下毒,我开个玩笑而已。”说罢,一饮而尽。 吃到红日衔山,蒋银蟾带着岳长倾回来了,她在门外站住脚,盯着曲岩秀的背,神情仿佛在看一只闯进羊圈的狼。曲岩秀转过头,四目相对,那一片隽永的柔情又叫她心软,不忍去怀疑他。原晞放下碗,似笑非笑。 岳长倾睃了三人一眼,拱手作揖,打破这吊诡的气氛:“曲兄,五年不见,你更显沉稳了!” 第四十五章 无情流水多情客(二) “久违,久违!”曲岩秀起身拱手还礼,笑容满面,在胸口比划了一下,道:“我记得长倾五年前只到我这儿,如今跟我差不多高了。” 岳长倾道:“我是光长个子,不长本事,曲兄的武功一定比我高得更多了。” “长倾太自谦啦。”曲岩秀拍拍他的肩膀,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切磋切磋,如何?” 岳长倾道:“好啊,不过你得让着我点,别让我输得太难看,被妹妹笑话。”说着溜了蒋银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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