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这才开口,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曲师兄手下过不了两招,让不让,有什么分别?” 曲岩秀道:“蟾妹,长倾好歹是客,不要这么说他。” 岳长倾摇手道:“无妨,无妨,妹妹就算骂我,我也欢喜。”歪着脸,向蒋银蟾一笑。 这种肉麻的话,原晞这两日听的多了,内心已经毫无波澜。曲岩秀第一次听,冷冷的目光刺在岳长倾脸上。岳长倾视若不见,本来他是有点怕曲岩秀的,可是曲岩秀连个不会武功,柔柔弱弱,无依无靠的原晞都收拾不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曲岩秀看穿他的心思,反而笑了,道:“蟾妹,冷县令特意写信来夸奖你呢,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蒋银蟾从袖中拿出信,递给原晞道:“你也看看,冷大人很惦记你呢。”目光落在桌上,又道:“晚饭就吃这个?怎么不叫他们多做两个菜?” 原晞展开信,淡淡道:“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何必给他们添麻烦。” 蒋银蟾嗔他一眼,道:“我不在,你就苦着自己,叫我怎么放心?莫非要我寸步不离,你才肯好好的?” 这话的肉麻程度比起岳长倾对她说的那些话,有过之无不及,私下听,原晞尚且害臊,何况是当着曲岩秀和岳长倾的面,霎时间飞红了脸,又有一丝得意从羞耻底下冒出来,怦地盛开。 这话是说给曲岩秀听的,以往她跟原晞亲热,总还顾忌着曲岩秀的感受,但现在曲岩秀有谋害原晞的嫌疑,这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别说原晞是个人,就是条狗,只要是她养的,别人也动不得。 曲岩秀知道她在试探自己,报复自己,心里大不是滋味,为了一个外人,何至于此?然而自己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算起来,还是自己更过分。这似乎是一种安慰,却叫人愈感悲凉。 岳长倾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的不是滋味仅仅出于嫉妒,较之曲岩秀,便显得单薄肤浅多了。 原晞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听起来,很有胜利者的矜持。 岳长倾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踱了几步,语音带笑道:“原公子,这是你的屋子么?” 原晞嗯了一声,岳长倾一面环顾,一面点头,道:“布置得清爽又雅致,我看隔壁房间还空着,我搬过来跟你们做个伴,可好?” 一个男人,主动提出搬进人家姑娘的院子,可以说是厚颜无耻了。 曲岩秀沉着脸,不说话,本以为原晞的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一个更比一个厚。 原晞忍着怒火,睇了蒋银蟾一眼,笑道:“跟岳公子这样有趣的人为邻,我自然是乐意的,就看大小姐的意思了。” 岳长倾旋到蒋银蟾面前,半蹲下身,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载着恳求,道:“妹妹,你就让我搬过来罢,我跟我爹住在一处,实在是没意思。他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怎么样都不合他心意,我不像他儿子,倒像是仇人,我们分开住,对彼此都好。” 多个美人,多份热闹,蒋银蟾心里是很愿意的,叵耐原晞眼里写着八个字: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她犹豫的目光在原晞和岳长倾脸上游荡了数个来回,终究是原晞的美更胜一筹,他若大度些,该有多好啊。 罢了,人无完人,狠下心道:“我这里不太方便,你不想跟伯父住,就去曲师兄那里罢。” 曲岩秀笑道:“我那里住是住的下,就怕长倾嫌弃。” 岳长倾垂下眼,耷拉着脑袋,道:“听说曲兄管着玉衡堂的事务,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蒋银蟾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发髻,道:“别难过呀,只要在这山上,我们每日都可以作伴。” 沉默须臾,岳长倾闷闷道:“我没难过,妹妹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直起身子,挤出一点笑容,转过去是个落拓的背影。 曲岩秀道:“我送送长倾。”跟着去了。 蒋银蟾呆着脸向门外出神,原晞拿茶漱了口,道:“人都走得没影了,还看什么?想看,明日就让他搬过来,看个够。” 蒋银蟾道:“我不是没让他搬过来么?你怎么还不高兴?” 原晞冷笑着站在面盆架前拧帕子,架子上嵌着一面铜镜,他瞪着镜中的蒋银蟾,道:“这种无理的要求,你就该一口回绝他,左顾右盼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没有我,你就同意他了?” 说真话要吵架,说假话显得自己讨好他,蒋银蟾不想跟他吵,也不想讨好他,索性躺在炕上,装聋作哑。气得原晞走过去,抓住她细细的腕子,张嘴咬在小臂上。蒋银蟾叫得惊天动地,杏月跑进来,见也没什么事,摇了摇头,劝她别闹了,早点睡。 弦月当空,玉绳低转,山下的绛霄镇一片静谧,镇上百姓耕种的田地都是北辰教的,北辰教收取的租课并不多。蒋柳两任教主都御下极严,四十年来鲜有教众骚扰百姓的事发生。虽然西北一带土匪猖獗,但绛霄峰方圆十里之内,别说土匪了,连个嚣张点的流氓都看不见。 毕竟在北辰教脚下横行霸道,是很需要些胆量的。 百姓安居乐业,对北辰教颇有好感,尊称其为神教。米大有在绛霄镇上开客店有十多年了,是夜,一名头戴兜帽,披着黑布斗篷的人走进来,到柜台前拿出一张纸条儿。 米大有看了,笑道:“您是两个月前寄信去池州的乌公子罢,有一封回给您的信,半个月前便到了。写信的人想是有什么急事,三日前亲自来了,就住在小店里。” 原晞一惊,心想是不是王逸拿到了文氏勾结韦家谋害我的证据?跟着伙计走到一间客房门首,伙计敲了敲门,道:“凌公子,乌公子来了。” 开门的正是三个月前,在扬州竹西寺外与原晞碰面的凌观,原晞吩咐他带着书信去池州的都统司找副都统王逸,此时见他衣衫整洁,面色红润,显然这三个月里过得不错,放下心,进去关上门,道:“你怎么来了?” 凌观行了一礼,道:“属下怕世子爷在绛霄峰遇上麻烦,便过来看看。” 原晞向椅上坐下,道:“我挺好的,你那边怎么样?” 凌观道:“王副都统让您放心,他一定会找到证据,只是需要一段时日。” 原晞道:“此事确实不容易,韦家名门望族,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惹祸上身。你回去后告诉王逸,我不急,请他务必保全自身。” 凌观抿了抿嘴,神色奇异,似有难言之隐,半晌道:“世子爷,您在这里总归不妥,我们一道去池州罢,那里有王副都统照看,岂不比这里方便?” 原晞猜他是听说了什么,也不觉得难堪,道:“蒋大小姐的救命之恩还未报,我怎么能走呢?” “世子爷!”凌观两个眉头蹙做一堆,发急道:“我听说蒋大小姐很不尊重您,报恩的法子多的是,您何苦委屈自己呢?那蒋大小姐,说句老实话,也不算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您是不是被她下蛊了?” “放屁,她哪有那个本事,我就是……觉得她与众不同,相处起来很好玩。” “再好玩,您也不能不顾皇室的体面啊!这事若让王爷知道了,他该气成什么样?我都不敢想。” 原晞也不敢想,扭头回避这个问题,看着窗外道:“此地离妙香三千多里,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好了,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有的世家公子上赶着,蒋大小姐还瞧不上呢。她对我有情,不会害我,你安心回池州罢。” 凌观瞅着他摆动的袖口,心道:哪个世家公子上赶着做面首啊?有病罢!这北辰教不愧是魔教,好人进去也变得魔怔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原晞不耐烦听,出了门,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兵刃撞击之声从一条巷子里传来。 第四十六章 无情流水多情客(三) 原晞走进巷子,凌观跟着他,看见三条身影闪来闪去,斗在一起。其中两人应是一伙,使的兵刃圆圆的,边缘锋利,像盾牌。被他们合击的是个女子,身材婀娜,挥刀砍削斩劈,原晞瞧她的刀法有些眼熟。 “小妞儿,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乖乖地带我们去找你那瞎眼的师父,我们不为难你!” “休想!”蔺琼琼左脚飞起,踢在一人的钢盾上,身子腾空一翻,刀锋向另一人的头顶劈下。那人举盾格挡,火花四溅,盾边一斜,划伤了蔺琼琼的腰。 蔺琼琼背心挨了一脚,就地一滚,跟着跃起,又过了两招,钢刀脱手,脖子被一根细铁链从身后勒住了。男人狞笑起来,胡茬刺着她的耳朵,口臭直往她鼻子里钻,道:“带我们去找你师父,否则将你先奸后杀。”说着用下体蹭了蹭她的臀。 蔺琼琼一阵恶心,几欲呕吐,忽觉那人身体一僵,旋即扯开铁链,挣脱出来,抬起右脚,向他裆下狠狠踹将过去。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同伴以为他着了蔺琼琼的道儿,骂了声小贱人,疾舞盾牌扑向她。 刀光一闪,盾牌分成两片,他望着眼前的黑影,吓得魂不附体,后退两步,道:“你是何人?” 原晞不答,道:“敢在绛霄峰下行凶,你们好大的胆子!” 冷冰冰的语气,鬼魅般的身手,神秘的装扮,是魔教中人的特色。那人忙不迭地作揖,道:“原来是神教的兄弟,在下卞飞,这小贱人是凝夜宗宗主蔺秋的徒弟,在下的大哥死在蔺秋手下,在下和二哥想寻蔺秋报仇,并非有意冒犯神教,还望兄弟见谅。”言讫,手中多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原晞瞟了蔺琼琼一眼,道:“原来是蔺秋的徒弟,我们大小姐正要找蔺秋算账,人我留下了,你们走罢。”弹指隔空解开了地下那人的穴道。 两人哪敢跟他争,灰溜溜地走了。原晞倒转过刀,柄朝着蔺琼琼递过去。蔺琼琼摸出火折子,凝望那兜帽下的半张脸,做梦一般接过刀,心内五味杂陈。 原晞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蔺琼琼道:“家师中了魔教的毒,双目失明,我来找解药。” 原晞笑了,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自保都难,怎么找解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告诉你个秘密,不用解药,过几日便好了,你回去罢。” “此话当真?”蔺琼琼睁大眼,脸皮因他的嘲笑泛红,难以置信道:“魔教的手段向来毒辣,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家师和翁掌门?” “因为他们运气好,遇上的是我们大小姐,她心肠并不坏,只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他口口声声我们大小姐,维护之意溢于言表。凌观暗自摇头叹息,心知九头牛也拉不回世子爷了。 蔺琼琼柔肠含酸,见他要走,道:“我叫蔺琼琼,琼琚的琼。” 原晞没有回应,径自走出巷子,凌观回头看了眼伫立在火光中的倩影,含笑低声道:“世子爷,那姑娘看上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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